林昭穆摸着脖子,觉得这样有些不妥,都没请她吃饭吗?她周日本来不需要上课的,她好心抽出时间来陪然然去写生,不请她吃顿饭,说不过去吧?
陆承则站在玄关口,他想着林斐然同林昭穆提换老师时他不参与进去会更好些,就没进来,准备过会儿便走。
他斜倚着门框,淡淡说:你要过意不去,给她发点儿奖金就行,不是什么大事。
人都已经回去了,林昭穆也只能作罢,接受了陆承则的提议,那我到了月底给她发些奖金。
随后陆承则便告辞离开。
下午阿姨给林斐然做了点心吃,而林昭穆则在房间里继续赶工。她有一份翻译稿因为先前忙于林斐然幼儿园的事儿,拖了太久,已经临近截稿日,她得抓紧些。
林斐然很懂得分享的道理,知道自己不能独吞阿姨做的点心,端了一碟送到林昭穆这儿,放上她的书桌说:妈妈,阿姨做的马卡龙可好吃了,你尝尝。
家里的阿姨手艺极好,时不时就会做一些精致漂亮又美味的小点心。
林昭穆道了谢,拿起一颗放进嘴里,果然,香甜软糯,入口即化,非常美味。
林斐然送完点心,没有立即离开,挪着屁股在林昭穆身旁的椅子上坐下,说:妈妈,我不喜欢现在这个油画贾老师,我想要换一个老师。
林昭穆一惊,不喜欢?为什么?昨天上课时还好好的,之前也从来没听林斐然提过,怎么突然就不喜欢了?
是今天写生时发生什么事了吗?林昭穆紧接着又问。
林斐然摇摇头,没有,没发生什么,我就是不喜欢她,她上课时不专心,总喜欢去跟叔叔讲话,比起我,她更喜欢叔叔。
林昭穆噗嗤一笑,她没有把这话当回事,只当是孩子的童言童语,手指点了点他鼓起的腮帮子,说:所以因为贾老师跟你叔叔多说了几句话,你就吃醋了?你还要跟你叔叔争老师啊?
林斐然气鼓鼓地,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不满道:不是这样的,妈妈你不懂,贾老师喜欢叔叔,不是朋友的喜欢,是小宇想找莉莉做女朋友那种喜欢,她来这里上课时都会向我问起叔叔呢,我不喜欢她,就是不喜欢,我不要她做我老师!
林昭穆的笑意淡下去,神色凝重起来。
但不是因为听到贾静帆喜欢陆承则,而是为什么林斐然这个小孩子,会知道哪种是朋友的喜欢哪种是做女朋友的喜欢,以林昭穆对林斐然的了解,这显然不是他自己能参悟出来的东西。
至于贾静帆意图接近陆承则,这没什么好奇怪的,陆承则的身家再加上他的外貌,女人趋之若鹜再正常不过。
只要她不利用林斐然、不影响到林斐然上课,林昭穆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看来,贾静帆还是有那么些利用、也影响到了,老师肯定要换,但林昭穆此刻的侧重点还是放在林斐然身上。
她侧过身来,与林斐然面对面坐着,微微低下腰,平视着林斐然的双眸,温和地道:先不管贾老师对叔叔到底是哪种喜欢,你那么喜欢叔叔,一定是因为他很好,对吧?
林斐然点点头。
既然他很好,那有别人会喜欢他,也不奇怪呀,你那么喜欢叔叔,难道不希望他受大家的欢迎吗?
林斐然紧紧皱起他的两道浓眉,可我不要叔叔有女朋友,不要叔叔结婚,结婚了会有小孩,就像莉莉的爸爸一样,莉莉的爸爸跟她妈妈分开后有了别的小孩,她爸爸就更喜欢另一个小孩,都不管莉莉了!
林昭穆震惊地看着他,她着实没想到,林斐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林昭穆眨眨眼,思索着措词,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可是,叔叔有自己的生活,叔叔的生活里并不只有你,就像你的生活里也并不只有叔叔,还有妈妈、干妈、老师好多好多人,你不能不让叔叔交女朋友,也不能不让他有自己的孩子啊。
不一样,不一样!林斐然急得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我不要叔叔变成别人的爸爸!叔叔是我的!
他表现得太过着急,几乎都要出现哭腔,让林昭穆觉得她不能把孩子逼得太紧,在这个问题上,得循序渐进,于是她便先放一放,哄道:好好,叔叔当然是你的叔叔,叔叔对你那么好,怎么可能会不管你呢?
林昭穆笑起来,将话题拐到了别的地方,说:叔叔可什么都没说过,你怎么就脑补他要有女朋友要有别的小孩了呢?而且,这跟贾老师也没有关系呀,你又不是贾老师,你怎么知道她喜欢叔叔,还是想做女朋友的喜欢?
林斐然的情绪稳定了些,没那么急了,但还是不高兴,说:她就是!我就是知道,叔叔也知道!叔叔都是这么说的!
果然,一个小孩,怎么可能清楚哪个是朋友的喜欢哪个是想要做女朋友的喜欢。
林昭穆心下了解,但面上不显,温柔地揉了揉林斐然发顶,说:好好,你知道,行,既然你不喜欢贾老师,那妈妈给你换一个老师,不过,只这一次哦,以后你得学会跟老师好好相处,而不是不喜欢就要换,可不能所有事情都任着性子来。
林斐然听林昭穆答应会换老师,情绪便好转起来,点头应好。
晚上八点多,林昭穆在林斐然睡下之后,原本温柔的神色便淡了下去,拿起手机,给陆承则打了个电话。
第46章
平城的秋昼夜温差大, 白日里艳阳高照,穿件单衫就足够,但当月色浸染时, 夜凉如水。
陆承则接到电话后, 听林昭穆说有事想跟他谈, 就大致猜到林斐然已经说漏嘴,也是,不能指望小孩子清楚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
他思索着要怎么跟林昭穆谈, 开门走出去, 被追过来的曲阿姨喊住,递给他一件夹克外套,外面风大,你这只穿一件衬衫出去哪儿行呢?
曲阿姨是从老宅过来的,从陆承则很小开始就在陆家工作,可以说看着陆承则长大, 跟陆承则相处比起雇主员工的关系,倒更像个长辈。
陆承则接过夹克,道了谢, 尔后出门, 曲阿姨原还想问他这么晚要去哪儿,但想到出门前他接的电话叫了昭昭,大概也就知道是为了林昭穆。
陆承则里面穿的是偏正式的白衬衫, 曲阿姨拿给他的军绿色夹克却是相当休闲的设计,着实算不上一个好的搭配, 怎么看怎么奇怪。
陆承则来到地下停车场、打开车门时,从玻璃窗上看到自己倒影,对这个形象并不满意, 还在想,如果自己看上去养眼一些,林昭穆的火气会不会稍微减下去点。
虽然电话里林昭穆的声音平淡听起来并无异样,但陆承则知道,她肯定不高兴。
只不过上楼换衣服又要耽误好几分钟,让林昭穆等久了,估计火气更大,何况林昭穆未必会注意到他穿着。
所以陆承则还是上了车,没再管要穿什么的问题。
半小时后,陆承则按下林昭穆家的门铃。
林昭穆推开门,但她没让陆承则进去,而是自己侧身从里走出来,说:然然睡了,别吵到他,我们外面说吧。
陆承则见她只穿了一件居家长袖衫,说:外面挺凉的,你要不要加件衣服?
他出门时自己想不到加外套,见林昭穆出来,倒是能很快注意到她穿得单薄。
林昭穆感受了下外面的温度,察觉确实挺凉,返身回去,没两分钟便出了来,身上多了一件针织开衫。
她走出玄关后,反手阖上门,咯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屋内暖黄的光线。
外边廊道上的顶灯是冷白色的,没什么温度,加上廊道里空空荡荡,除了他们两人就只有两条被拉长的影子,倒是与这冰凉的夜相衬着。
林昭穆靠在门板上,双手拉紧了开衫两侧,脖子微微缩起,说:今天然然回来后说了很奇怪的话。说着,她将林斐然下午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陆承则安静地听着,他猜得大差不差,林斐然说的话,都在他预料之内,也就无所谓惊不惊讶,只是在林昭穆说话时挪了一个位置,挡住了风口,看着林昭穆微微缩起的脖子渐渐放松下来。
他想,都说了外面凉,回去拿衣服也不知道拿件厚点儿的。
林昭穆复述完林斐然说过的话,抬起头皱眉质问陆承则,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是朋友的喜欢什么是想做女朋友的喜欢,白天出去时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陆承则默了下,把白天的情况大致说出,那个油画老师借着然然和我套近乎,也不好好上课,我觉得这样的老师不行,就跟然然提了下。
这个解释显然没在林昭穆这儿过关,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压低着声音说:你觉得她不行,不能直接来跟我讲?你在一个五岁小孩子面前讲这些做什么?你不觉得这很不合适吗?
陆承则能听出来,她在压抑着火气。
她是真的生了气。
他垂着眸,安静地立在她面前,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他停顿片刻之后,又轻轻补了一句,其实我跟你提过的,我觉得这个老师不好。
也不知是不是他相较前一句的道歉,把声音放得更轻了缘故,这话听上去带着点儿若有若无的委屈。
只不过林昭穆完全没感觉到,她似乎把这话当成了反驳,更激起了她的火气,原本靠在门板上的身子站直起来,声音都略微扬高了些,那会儿你跟我说的是觉得她太年轻,这是一回事儿吗?陆承则,你要是当时就跟我讲她在利用然然接近你,我能不同意换老师吗?
边名带姓的都叫上了,可见她真的生气。
陆承则双手插在夹克兜里,微微垂着头,又道了声歉,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应该直接跟你讲的。只是当时跟你提那油画老师太年轻的时候,她也没表现得太明显,就是让我觉得她浮躁,今天白天去写生时她越了线,也不好好上课,我就跟然然提了,确实是我想得不够清楚。我当时就是怕你觉得我插手太过,怕你生气,而且
他顿了一顿,才继续说:怕你不觉得有女孩子想接近我是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怕你不在乎。
林昭穆双手抱臂,仰着头盯着陆承则,她都利用起然然了,我怎么可能会觉得这不需要我注意?
陆承则再次低声说了句抱歉。
果然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是会对孩子产生影响。
林昭穆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既然陆承则已经解释清楚,她就没必要抓着不放,她轻叹了声,以后有什么事儿,直接跟我说,别到然然面前讲那些不合适的,他还小,没必要现在把复杂的成人世界讲给他听。
陆承则点了下头。
林昭穆再瞧了眼陆承则。
他这耷拉着脑袋听训的模样,让她在火气消处去之后便开始过意不去。
他总归是好心,假如不是他提醒,她确实也没发现贾静帆的不妥。
再者,他时常带林斐然出去玩,让孩子父亲位置缺失带来的影响在无形中消弭,不管怎样,她都是该表示感谢的。
好像为着这点小事就大发雷霆,不太合适。
不过,想到孩子父亲位置缺失的问题,林昭穆不由自主又联想起下午林斐然对于陆承则娶妻生子的排斥。
想起这个,林昭穆就头疼。
她想了想,说:要不,你跟然然见面的频率慢慢降点儿下来,你看行吗?
陆承则倏然抬起眸。
第47章
夜色很浓, 凉风阵阵,陆承则又站在风口上,他的夹克外套时不时会被吹得鼓起来、瘪下去、再鼓起来, 如此反复。
陆承则的不行差一点就脱口而出, 只不过恰巧廊道那头传来一家人说话的嘈杂声将他打断, 让他理智回笼,有意识地思索起措词来。
对门的那户人家似乎刚回家,妈妈在催着孩子回家立刻洗漱, 说今天在外面玩得太晚了。
只不过这楼两梯两户, 中间有堵墙阻隔了视线,只能闻声不见其人。
随着砰得一声门响,廊道里在那一刹那回归平静,平静到听不见丝毫声响。
林昭穆仰着头望着陆承则,眸色里好像在困惑着为什么这一简单的询问他半晌不回答。
嗯?她用一个单音节委婉地表达了催促。
陆承则双手插在兜里,微微垂头的动作没有变, 只不过后背略显僵直。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再开口时, 才发出声音, 我以后会注意的,这种错误真的不会再犯了,你也不必为了这点小事, 就不让我见然然吧?
他声音放得很轻,听上去是条理清晰地表达着异议, 只不过仔细听就会发觉,他气息没那么稳,呼吸声断续又波折, 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林昭穆没听出压抑不压抑,倒是在这一回她察觉到了他的委屈。
她这才发现她的话前后跳跃太大,没有解释清楚,让陆承则有了误解。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说,是然然,然然好像对你结婚生孩子很排斥,他占有欲很强,觉得如果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会不理他。这个问题挺棘手的,我就觉得,要不你们见面的频率慢慢降下来,让他对你的依赖减少些,再潜移默化地改变他的这种想法。
陆承则呼出一口气。
僵直的背好似一下子松懈了许多。
他想了想,说:我觉得这个处理方法不合适,应该让他知道,不管我有没有自己的孩子,都不会不管他,会一直爱他。而不是简单粗暴地直接不让他与我接触。
林昭穆心底生出些许怪异之感,好像现在她跟陆承则谈论林斐然的问题,仿佛是一对离婚夫妻聊孩子似的,什么给不给见,什么会一直爱他。
确实,林斐然也越来越有把陆承则当爸爸的趋势。
这种现状让林昭穆不太舒服,但又很无奈,不知道要如何改变。
她辩驳说:不是简单粗暴地直接不让你们接触,就是慢慢地把频率降下来,让他渐渐接受你有你自己生活这一事实。
这样总归会让他有逆反心理吧?而且他本身就心思敏感,万一他想多了怎么办?
林昭穆把手从额头向后捋了把头发,愁容满面,总不能让他真的把你当了爸爸吧?
为什么不能?我并不介意。
林昭穆倏然抬眸望向他,我想让他认你做干爸,你拒绝了。
陆承则低低地垂着眼,和面前的林昭穆对视着,不一样。
两人面对面站在,相距最多不过三十公分,林昭穆的身高只到陆承则肩膀,这个一上一下的对视,使她需要将头仰起。
但谁也没有把目光别开,且在之后的几分钟里,谁也没有说话。
廊道的顶灯是声控的,他们好一会儿都没说话,灯光在某一个寂静的片刻倏然熄灭。
周遭陷入一片黑暗里面。
在眼睛适应黑暗之前,都是视物不清,伸手不见五指的。
仿佛在那一刻,人的感观被几倍强化。
林昭穆能清晰地听到两人起伏的呼吸声,还有他高大的身影下,笼罩过来的暖意。
她忽然发现,他站在风口处,于是在她的这个位置,夜风被挡下了许多。
林昭穆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个话题已经有一年半载没有提起,这就形成了如今的现状,让林昭穆觉得,只要陆承则不再提起,他们可以做普通的朋友,他们就是普通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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