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识抱着相册四处看看,房间里只有钢琴前一张矮凳,便坐过去,翻开相册,一张张看。
照片里的钟然只有十六七岁,比现在稚嫩许多,可眉眼气质都没怎么变,稚嫩,马术,击剑,射击,滑雪,学的很多也很杂。
后面几张都是在学校,他穿深蓝色制服式样的校服,领带系的规规整整,大多是旁人抓拍的,他侧脸看向镜头,下巴微扬,桀骜不驯的神情,意气风发的少年。
照片不算多,季清识很快翻看完,抬眸,目光又被抽屉柜上一张相框吸引。古朴的中式庭院,年轻女子眉目温婉笑意清和,蹲在年纪相仿两个孩子中间,一手揽着一个。
季清识忍不住走过去蹲下身。
小女孩穿着浅蓝的旗袍,男孩则是西装马甲领结,肉乎乎的小脸,相似的眉眼。
她伸出一根手指,隔着镜面戳了戳那张幼嫩的脸。
那是我妈和我姐。身后忽然传来钟然的声音。
季清识倏的收回手,直起腰转身,顺手还把相册藏到身后,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像是瞒着他窥私被抓个现行的小贼。
宋叔走的时候只是把房门半掩,他进来的悄无声息。
杨总走了吗?季清识垂下手,问。
走了。钟然带上门,往里走来:他赶着回家过节。
季清识应了一声,他走近,她便往旁边避了避,露出身后的柜子和相框,钟然拿起相框,眼睛略垂:这时候也就三四岁。
不同于照片里的钟然,也不同于以往每个时刻的钟然,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目似乎被这张旧照片里久远的夕阳侵染,像倦鸟归巢,是失意的,怆然的。
我知道。她脱口而出。
他抬眸,眉骨轻轻一抬。
季清识抱着那本相册,手指在底部悄然的摩擦,意在言外:在塔扎,桑吉说你为她们祈福。
那个时候,他们都在为各自的亲人祈福,在寺外五色经幡翻飞的高坡,她也在他脸上看到今天这样的神情,像被一道无形的线牵引着,走到一起。
说完她才意识到有些冒犯,他并没有提过母亲和姐姐去世的事情,显然这不是一段他想提起的回忆,她就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了。
钟然却没有在意,嗯了一声,把相框放回柜子上,是我外公说的,他信这些。
那你呢?
我?他笑了一下,没说信不信,只说:只是希望她们能过得好点。
他手插进口袋,往柜子上一靠,我妈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从小学琴棋书画,我外公和舅舅也惯着她,二十多岁了又天真又单纯,不然也不会让我爸花言巧语的骗走,不过她一直不知道我爸背地里什么样,钟卓也是她走后才被带回来,她一辈子没见过脏事,没吃过苦,算是有福气,只是时间太短。
我姐长得像她,性格不像,一天到晚使唤我,我四岁就得给她端茶递水,那会也不懂,她让我趴地上我就趴地上,给她当板凳。她喜欢小提琴,我就得学钢琴,给她合奏。
但后来出车祸,她也才六岁,就想着要保护我,到头来自己没救回来。
钟然的目光浅淡的落在蓝旗袍的小女孩身上,似是自言自语:走的那么早,我都二十五了,她还六岁,当我妹妹差不多。
他就那么看着出了会神,垂下的眼皮将要撩起,跟着起了个调:要是
季清识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温软手心盖在他眼睛上,钟然下意识闭上眼睛,睫毛擦过手心,像细小柔软的针。
他眼前一片黑,指缝里透红光,是被遮住的日光的颜色,好笑道:干什么?
季清识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只是一瞬间不想看见他眼里浓重的情绪,她怕自己忍不住,可能还有点别的,她自己也不清楚。
感觉你好像很难过。她干巴巴的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即便牵强,也还是执着的挡着他的眼。
我没什么可难过的。钟然语气沉静,没拿开她的手,就这么闭着眼,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
我没有爸爸,我妈也不怎么喜欢我,但我有外公外婆,也还是好好长大了。我相信神佛庇佑死去的人,也祝福活着的人,所以不要那样想了。
好。他沉默几秒,才回道。
季清识讪讪的松开手,还没移开,他却抬起手,覆在她手背上。手背凸起的骨骼被压住,她从主动转为被动,手心依旧停留在他眼睛上。
季清识。钟然说:我不会的有很多。
无缘无故,他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她没有明白,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钟然松开手,季清识也跟着放下,没了遮挡,两个人的目光相撞,这间房的窗户正对着外面的游泳池和草地,明媚日光下水波粼粼,草叶像玻璃一样迎着光跃动,半片日光斜着照进来,瞳孔都仿佛是透明的。
天光底下所有的都无处隐藏,浓烈而纯粹。
季清识低下眼精,藏起情绪。手中忽然一空,钟然从她手里抽走那本相册。
随意翻了翻,见是自己高中的照片,淡淡的唔了一声,抬眸,看她的目光似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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