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隽看着那束花的碎片，一时怔住，没有说话。
    郑中杰继续往前，又拆开一个礼物盒子，里面是一个照相机，复古风装饰看着很漂亮，也很容易损坏。郑中杰拿起来，随手往身后一扔，咔嚓两声，上面的镜片就在地上碎成几块，灵敏的元件七零八落地滚出，又被他踩在脚底，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你的节目，成就……换得来这个吗？”郑中杰轻声问道，语气不屑。
    他走了一圈，最后在门口停住脚步，目光环视这栋豪奢的房子，“这房子是用开公司赚得钱买的。我名下还有十几套，你妈妈名下也有十几套。你是进了那个什么竞赛没错……可那又如何？你知道我们公司里多少个名校学生？多少个竞赛第一名？”
    郑中杰猛地转过身来，嘴巴微微张开，无声地笑着。他戏谑地望着郑隽，像是第一次给她展示了这个世界真实的一面。
    “是啊，第一名，听起来真不错……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我要骂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得在我面前给我听着！我要辞退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得想尽办法来讨好我！我要分一丁点，仅仅是百分之零点几的股权拿出来给他们作为激励的时候，他们就会感恩戴德欣喜若狂！”
    别墅内一片寂静，只有郑中杰的声音在回响。
    “没有我的雇佣，他们赚不到钱。没有我的投资，他们就是自己开公司，也要不知道多少年才能赚到这样的一栋房子！”
    “这才是社会现实，我的女儿。是我，给了你这张入场票，不然你连见识的可能都没有，只以为第一就是天了！”
    为什么他维护宿家的关系？因为一次成功的合作就是上千万的利润。
    为什么他要联姻，因为展开的合作、拿到的股权都是直接能转化的金钱！
    第一，第一？
    呵。
    “不能变现的名声，毫无意义的分数，只是好听的竞赛第一……在你成年前，玩儿玩儿这些也不错。但是只能是玩儿，这只是给大众看的光彩，是大家言谈之间吹嘘的东西，是玩物而已！你要是把他们当成了你的立身之本，就算我给你留了钱，你也迟早会败光了！”
    “你口中的学习好、成绩好、取得什么比赛成就，根本就毫无意义。你怎么就不能像你妹妹学一下，多去认识些朋友，多去交好一些人脉，去探听点机会，哪怕是找个厉害点的男朋友！资源，重要的是这些资源！”
    郑中杰唾沫横飞，侃侃而谈。他的手在空中激动地挥舞着，诉说着自己这些年认识到的真理!
    “这就是我给你的忠告。郑隽，事不过三，你已经三次了。”郑中杰平静了下来，只是陈述着一个事实，“之后，要是再搞这些给我惹出这样的乱子来，你就直接给我滚出郑家吧。郑家不需要一个只会拖后腿的女儿。”
    别墅内终于安静了下来。
    郑佳已经擦好了眼泪，斜倚在一旁的墙边看向这里，手上还端着块小蛋糕，用叉子一点点搅合着上面的奶油，看一眼郑隽，轻轻地用舌尖舔一口，脸上露出享受的神色。
    贺萧兰也从厨房端出了茶，沏茶声淅淅沥沥，她三冲三泡，最后用三指轻柔地端起了那个深褐色图章大小的茶杯，放在唇边轻啜一口，像是没有看见这边发生了什么，亦或是根本不在意。
    原本的侍应生都悄然躲在一个个难以被看见的角落，好奇而激动地张望着这里。
    郑隽的脸上也只有平静。
    她刚刚的愤怒、失望好像都随着郑中杰的话散去了。
    原来她的父亲，就是这样想的啊。
    “郑先生，我的父亲。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喊你父亲。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情况。但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会在三十分钟内离开郑家。”
    郑隽深吸了一口气。
    她的灵魂好像也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即将喷发的火山，怒喝着你凭什么这么看不起我的能力、我的技术！另一半是浓浓失落、失望后的平静，和几分感激。
    这个世界果然没有那么好卷回第一啊。
    郑隽的目光最后在郑佳、贺萧兰和郑中杰脸上分别扫过。
    目前尚不可知高端技术发展到了什么程度，呆在这里还有人不断用小手段阻挠，即使取得初步成果也不被认可，甚至是截然不同的评判标准。
    这个地方不欢迎她。
    郑隽第一天来的时候看到了，以为自己很快能改变，家人会接受她，周围的人会喜欢她，现在发现她好像高估了自己。
    这个目标，比平行世界在国培计划脱颖而出还要难，难到她现在才读懂了题目。
    竟然会有光是读题，就需要她读一个月的难题！
    来到这个世界一个月了，第一次，郑隽有了那种浑身战栗的感觉。和过去截然不同的竞争对手，更加难以达到的目标，还有他们那种顽固的、截然不同的思维。
    她在内心反复咀嚼着这个题设，用舌尖舔抵着其中酸涩炸裂困难的感觉。
    郑隽终于明白了。
    这个世界的第一，不是学习好就行。要在这里成为卷王，只靠学习是不够的。这个世界和她经历过的平行世界不一样。
    郑隽最后对郑中杰点了点头，感激他点出来这个事实。
    转身，上楼，动作极其快速地收拾好行李。
    当郑隽拉着行李箱下来的那一刻，郑中杰的脸色变了一瞬，他本以为郑隽是用青春期青少年的愚蠢来威胁他，没想到人倒是真的要走了。
    贺萧兰霎时站起，皱眉看过来。
    “郑隽，刚刚你父亲说的不是什么玩笑话，你真的想好了吗！意气用事，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这是作为母亲，她能做到的最后提醒。
    郑隽颔首，“我从未想得如此清楚过。”
    她和郑家的分歧，绝不止那一点，但最重要的还是郑中杰他们眼中的标准。
    已知：她有着上个世界积累的知识、技术，有着高超的学习能力，还有人邀请她做技术指导。但郑家的评判标准是谁能获得更多的人脉、信息、资源，谁能维系好关系。
    读题可得，有两种解法。
    1.换一种评判标准不一样的环境，即学校、学术界、相关比赛。但郑隽在上个世界就经历过了，她以此为生，全世界都是这个评判标准，她也成功地卷到了第一。
    2.改变自己，把自己装进郑家的评判标准中，学习怎样获取更多人脉、信息、资源，维系好关系。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全新的、陌生的挑战。
    郑隽决定选第三条路。
    身为学神，她当然是全都要！熟悉的解法解题要做一遍，不熟悉的要试一遍攻克。此外，她为什么只能迎合别人的标准呢？平行世界她考试考到了自己最后给其他人出题，这个世界，她也要做那个制定规则的出题人！
    拉着行李箱走出别墅，郑隽第一时间给杭晓宇打了电话。
    “过来接我，我在别墅门口。”
    “好。”杭晓宇什么都没问，他才离开一会儿，很快就掉车回来了，看着郑隽拉着行李箱也没露出诧异的神色，只是帮忙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妥贴地请人上车，然后轻声问道，“郑老师接下来是想在酒店休息，还是到我的地盘先住着？”
    车辆启动，郑家的别墅、这片住宅区很快就被落在了后面。
    郑隽头也没回，只是低头看了眼手表。
    收拾行李时，她已经卸妆并换了一套衣服。脱下小礼服，扔掉高跟鞋，换上了自己最熟悉的、最舒服的衬衫长裤，披着一件之前买了，却一直没有机会穿的实验服，戴上一款手表方便看时间，微卷的长发也仔仔细细地扎在脑后。
    此刻的郑隽素面朝天，整个人的气质似乎都更冷了，也更沉了。
    “去实验室。”她语气坚定。
    “实……实验室？”杭晓宇终于露出一丝诧异的神情，他惊讶地往后视镜看去。
    这会儿，都晚上什么时候了，怎么突然说要去实验室？这个他是真的没准备。
    “之前说的合作。”郑隽提醒道。
    杭晓宇脸上下意识激动两分，又被他迅速压了下去，只是重新问道，“人工智能实验室？”
    之前他和郑隽聊得最多的就是这块儿，说好的指导也是这块儿！
    当前的人工智能水平都不算高，甚至可以说是很低的，连语音识别都还总是出错。而在郑隽的描述中，人工智能完全可以实现像是一个活在电子世界的人类一样，是真正的人工智能管家！
    但他以为这一天还很远，起码还要等个一两年才能开始组建团队。没想到这么快，今天，现在，立刻！
    “我需要做什么？立刻去招人吗？还是先购买设备，还是……”
    “先给我一个实验室，临时租用的也行。让你来做这些？呵，还不如我把人工智能造出来让他做。”
    “郑老师！”杭晓宇霎时瞪大了眼睛，“您不能这样平白侮辱人啊？我怎么会连人工智障都还比不上！”
    “和我的人工智能相比，你可能是天然智障吧。”
    ……
    两人一路斗嘴，杭晓宇在手机上飞快地找人，堪堪靠各种关系、脸都不要了找到了一个实验室，可以临时在国庆这几天租用。
    下车时，杭晓宇还有点紧张，“郑老师，这个够用吗？”
    郑隽扫视一圈，点点头，“先用着吧。”
    毕竟是临时找来的，要求也不能太高。
    按她平行世界的标准，这个当然不行。但也勉强能用，先把j重新造出来再说。
    j，是郑隽前世参与相关项目时造出来自用的人工智能管家，她身边最得力的助手。
    郑中杰或许说的没错，资源，金钱，这些在现在远比单纯的成绩重要。
    但那是他不懂技术，甚至不懂市场！
    郑隽平行世界就是搞这些的，这才是她最熟悉的领域。钱能垄断什么？关系能垄断什么？它们都没有技术本身最能垄断。
    关系可以破坏可以修复，但本身无法创造什么；钱可以融资可以借贷，本身又是依托金融体系集聚增长，也无法创造什么。但技术不同，它需要不断地创新，需要极高的智力，能创造出真实的东西！
    你会，你能造出来，就是有。不能造出来，就是没有！
    恰好，和杭晓宇聊过几次之后，郑隽能确定在这个领域，只有她是那个有最多最顶尖技术的人。
    市场……
    啧。
    平行世界，理论搞不好的人才去搞应用。
    不过这边这么看重，那她还是勉为其难搞一下好了。
    这个假期剩下的日子，郑隽就泡在实验室中。
    白加黑五加二，基本上没有踏出实验室一步。
    休息？还有时间休息？她就这么几天假！实在困了眯一会儿吧。
    吃饭？吃什么饭，这么紧急的时候注射营养液不就行了吗？
    杭晓宇刚开始没发现，后面发现了胆战心惊，几乎是求着郑隽，“郑老师，您出来吃口饭吧，人不能这样饿死啊！”
    “聒噪。”郑隽被打断了思路，只能叹息一声，出来吃了两口。
    在假期的最后一天晚上，凭借着从上个世界保留下来的记忆，郑隽手指都快忙地废了，终于把j复刻了出来。
    杭晓宇踏进实验室想要给郑隽塞点夜宵的时候，墙面上莹蓝色的光顺着一道道纹路亮起，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畔传出，“晚上好，杭晓宇。主人已经睡着了，请先不要打扰她。”
    杭晓宇一愣，眼睛顺着墙面一点点看过去，像是要在墙缝中找出来一个真人似的，“你在我和说话？你几岁，不是，你叫什么名字？不行，你……”
    他绞尽脑汁地想了一系列具体问题出来，急切地想要试试这个人工智能是真的能交互，还是单纯地提前输入过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