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衿一年里总有几次怀疑这是不是自己亲哥。
要不跟我们一起去上课吧。杨启和也没什么好办法,肯定不能让褚衿一个人,也不能让吕源翘课,就只能这样了。
还有一个原因更重要,舍不得分开的,心里发闷的,堵得喘气都费劲的人,不止褚衿一个。
他几天前就意识到,校庆结束后,俩人就不会像这样天天见面了,他甚至难受的比褚衿都早。一开始还以为跟毕业季那几天一样,看着自己带出来的学生一个个扑腾着翅膀往外飞,心里难免空落落得发慌。
可后来却发现这两种感觉还是有微妙的区别,褚衿不是自己的学生,他只是自己在海子山认识的一个小男生,他们之间没什么师生情,另外,他们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到二十天,自己这么强烈的不舍到底是哪来的?
杨启和这几天有空就会想这个问题,当然没有得出任何答案。他只是知道,褚衿这一走,他就再不是谁的杨哥了,这种感觉就好像新买的手机被磕掉一块漆,肯定到不了不能生活那份儿上,但每次把手机拿出来,那个缺失的地方都特别明显,它在提醒你,这里就是少点东西,以至于你每次掏出手机,第一眼看的都不是屏幕,而总是那块小小的缺失,空落落的,让人不安稳。
他还是想再陪陪褚衿,或者让褚衿再陪陪他,不管了,只要能再晚点分开,谁陪谁都行。
第22章
一进教室门口,褚衿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
大概能坐五六十人的教室少说也装了七八十人,没有座位的学生要么挤在过道里,要么站在最后面,仔细看的话,居然还能发现有两人贴在一起共用一个椅子的。大家讲话的声音在不大的空间里发生无数次碰撞重叠,沸反盈天的好像个马蜂窝。
吕源已经见怪不怪了,摇了摇头,又来这么多蹭课的。
杨教授,咱们有几个自己的同学还没混上个坐儿呢。一个班干部模样的男生愁眉苦脸得走过来,得有二十来个蹭课的,请都请不走。
他又指了指一个角落,那是个学哲学的,我是没治了,说是以后每次都来,要考您研究生。
杨启浅浅笑了下,拍拍班干部的肩聊表安慰,转回头对褚衿他俩说,你们先在这等一会。然后缓步走上讲台,曲起食指的关节,轻轻敲了敲桌面。
学生们其实都挺懂事的,在杨教授进来的时候就慢慢安静了下来,现在看到他人已经站上讲台了,全都停止了讲话,抬起头注视着中央的老师。
杨启和在学生面前没什么架子,见人三分笑的,他温声说,同学们,老规矩,现在有坐儿的,一会都得参加随堂测验。
听他这么一说,果然有占座成功的学生啊?了一声,然后不情不愿得站了起来往后挪,人家只想蹭课,可不想蹭你们那些连题目都读不懂的测验。
这就是杨启和的分寸感,褚衿在海子山就那晚就感受到过,他永远都会考虑听话人的想法,让褚衿和发烧友们下山的时候,也是温温和和的劝说,把他的尊重和礼貌,毫无差别得呈现给每个人。
褚衿之前只觉得,跟这样的人相处很舒服。现在却突然意识到,把考虑别人感受当成习惯的人,至少都是个敏感的人,而敏感的内核是思虑。
杨启和,你有没有也因为这么多的思虑而疲惫过?
褚衿,来。杨启和对他招招手,指着第一排正对着自己的一个座位说,坐这儿。
褚衿读大学的时候,最不想坐的就是这个座位,碰上哪个老师一高兴,想找个同学回答问题,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个座位上的人。但现在他一点压力也没有,反正已经毕业了,不是自己的课。
褚衿刚往前迈步,就被后面的吕源轻轻拉了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别别扭扭地说,要不,咱换个坐儿?
吕源一起来,挨着褚衿坐。杨启和看一眼就知道自己学生什么意思,都要期末了,还想坐后面溜号儿。
哦。吕源蔫头耷脑的应了声,跟褚衿一起坐在了教室的送人头专坐上,拿出了积攒小半年的精神劲儿。
开始上课。杨启和挺拔的身姿立于讲台之上,边说话边用手指解开袖口的扣子,一截截挽起来,露出结实的胳膊。褚衿离得近,能看到上面浅浅凸出来的几条血管,显得他更加遒劲有力,端的是玉树临风,一派潇洒风流。
杨教授的课褚衿自然是听不懂的,只能对着ppt上那些叫不出名字的符号发呆,吕源坐在旁边倒是奋笔疾书,忙不过来的时候抄起手机咔嚓就是一张照片,拍下来回去补笔记。
但褚衿能感受到他讲课的节奏,语速不紧不慢,语调轻快柔和,读那些简洁优美的公式时,仿佛中世纪僧侣吟唱的祷词,虽然具体内容不明白,但光听一听都觉得是种享受。
好了同学们,我们课间休息一下。
杨启和平时都会在这句话后面加上句有问题的同学可以来找我讨论。但他今天有私心,褚衿在这呢,他想陪陪。
可学生们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他们已经习惯杨教授的课间答疑了。下课铃一响就争先恐后得站了起来,抱着本书冲上讲台。
褚衿其实已经看到杨启和说完下课后,将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然后往旁边走了一步,是一个要过来的动作。
但还没等他下讲台,就被问问题的学生拦了回去,于是也只能耸耸肩,给他一个略带歉意的眼神,用口型告诉他休息会儿,然后领着学生回到讲桌,开始答疑。
杨教授就是这么受欢迎。吕源在旁边说,神色没有往常的嬉皮笑脸,严肃得有点陌生。
大家都挺喜欢他的,同学、老师、院长。听说校长为了让他来我们学校,还把好几个退休教授派去了他奶奶家搞动员呢。
是吗。褚衿笑了下。
吕源感觉心很烦,从上午看到褚衿看杨启和的眼神之后就开始烦,连带着对褚衿说话的语气都有点刺刺的。
要是我,就不会去喜欢大家都喜欢的人,那么多人围着他,我能算老几?
褚衿惊讶得偏头看了吕源一眼,只看到他下巴抵着手背,在桌子上趴着,眼睛看着杨启和。
为什么说这些?褚衿有点慌。他有个秘密,除了自己以外,不想任何人知道。
瞎唠呗。吕源笑得苦了吧唧的。
吕源我。褚衿有个直觉,这个秘密可能不再只属于自己了。
吕源看褚衿这个样子,就知道自己猜的大概差不多。
嗯,想说说吗?吕源不想绕弯子,他觉得自己有点惨,不仅没当成褚衿的小甜1,现在居然还让他跟自己聊聊喜欢别人的心路历程。
褚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往简单了说,就是我可能喜欢杨启和,往复杂了说,这里面又牵扯太多问题,就算忽略年龄、身份、背景,他跟杨启和之间还是关山难越,万壑难填杨启和永远也不会喜欢自己,他只是把自己当成个弟弟。
褚衿无比清楚的知道,他跟杨启和是两个世界的人。杨启和在他的世界里有受人尊敬的身份、有崇拜自己的学生,有真心热爱的事业,他人生的前三十年必然足够努力,才能得到现在拥有的一切,没有意外的话,也会一直这么顺风顺水下去。
可褚衿的世界不是这样,他们要面临太多流言和非议。钱钟书先生曾说,流言这东西,比流感蔓延的速度更快,比流星所蕴含的能量更巨大,比流氓更具有恶意,比流产更能让人心力憔悴。
只要文化不改变,他们的世界就是永恒的矛盾和撕裂,永恒的徘徊和挣扎。可文化厚植万年,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只能等来缓和,无法等来质变。
看把你愁的。吕源看到褚衿无从开口的表情就开始舍不得,可他还是觉得,有些话就该现在说。
我就不问你为什么、咋想的了,这事没人能说明白,可有一个事你得知道。他认真的看着褚衿,你非要这么干的话,大几率你一个人累,小概率你俩一起累。
褚衿结结实实的被吕源用话钉在了原地,他看着吕源,张了张嘴,突然感觉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吕源说的不就是事实吗?那是杨启和啊。
褚褚。吕源叹了口气,你咋办啊?
其实吕源自己能不难受嘛,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遇见个一见钟情的,围着人家转了这么多天,结果就是终于确认人家不喜欢自己,这事搁谁都难受。
可吕源真没想太多自己的事,他就是替褚衿闹心,他就是觉得,你不喜欢我也行啊,你喜欢个能逗你乐、能顺理成章跟你在一起的,我知道了也放心,看到了也舒坦。可你干嘛喜欢杨启和呢?
杨启和是谁?科学家、教授、精英、高知,搁谁眼里那都是人上人。褚衿当然也很优秀,但事情不是这样看的,俩人都优秀什么都说明不了。
抛开别的不说,吕源是真觉得他俩单拿出来都是挺好的体面人,可凑一起的感觉,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就是哥俩没跑。
就没有乱窜的小火花,就没有噼啪的小电流,就没有恋爱的小感觉,就没有喷涌的荷尔蒙。
所以吕源才替褚衿犯愁,人杨启和连想都没想过跟你怎样怎样,所以无论你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小孩呼贴大人,顶多能算是弟弟哄着哥哥,到最后可不就是一个字,累。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褚衿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膝盖。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想瞒着吕源,确实喜欢,也确实不知道。我没想别的,我明天就不会再来了,不来了就就好了吧。
吕源把头凑过来,想看看褚衿有没有哭鼻子,他是真不想看到褚衿这个样子,看了难受。褚褚,我今天说话难听了,没这么干的,显得我很小气。
他要拍拍褚衿的后背,手刚伸出来,想了想又缩了回去,但我其实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我不想你选条这么难的路走,你不选我就不选我吧,你别累着就行。倒是吕源说到这里有点想哭,尾音都湿湿咸咸的,打着颤。
褚衿眼圈确实有点发红,我知道,吕源,谢谢你。
是不是还要说我是个好人?吕源感觉气氛太压抑了,他得逗逗褚衿,好人卡就免了,难听的话我也就说这些,剩下的就是看你想咋办了。
他深深得看着褚衿,褚褚,你就选你喜欢的,喜欢他,咱这近水楼台的,我肯定得帮你,给你当小辅助,难受了想回来了,我还是你的小小甜1你不要,小伙伴儿总行吧?
褚衿记得,从那以后,吕源再也不嚷着要给自己当小甜1了,他更记得,曾有一个冬日的午后,吕源缠磨着跟他说,一起打游戏吗?我给你当辅助!
第23章
后半节课褚衿不知道怎么过来的,浑浑噩噩得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吕源蔫了吧唧的看自己好几眼,褚衿其实都知道,但他自己的思绪缠成了一个钢丝球,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吕源的视线,所以只能假装没有发觉。
杨启和站在讲台上,看这俩孩子上半节课还挺精神的,一个课间过去就都消沉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照旧有条不紊的讲着课,没太往细了琢磨,只是觉得,他们这个年纪的男生有自己处理事情的方法,掺和多了没准招人烦呢,没必要管太多。
褚衿的思绪是被杨启和的下课唤回来的,回过神之后发现身后的学生已经站了起来,小声交流着收拾书本,准备去下一节课了。
杨启和整理完讲义就走了过来,怎么样,是不是挺无聊的?
这话是对褚衿说的,杨教授才不会问吕源是不是无聊,学海无涯,苦做舟是免不了的。
吕源也聪明的站在一边没说话。
确实没听懂。褚衿淡淡得笑了下,但也没无聊,ppt的图片很好看。
杨启和点点头,喜欢可以发给你,不少图片是我自己拍的。
自己拍的?褚衿记得每一张图片都很清晰,缥缈的星云散发着柔和的色泽,再优秀的画家都调不出大自然赋予它们的颜色。拍出这样的照片是很费时间的。
曝光了好久。杨启和指了指门外,示意大家往外走,所以才想发给你,拍得不好看我自己都拿不出手。
可以吗?褚衿想想加了句,那张蝴蝶星云,也行吗?
当然行。杨启和想都没想就答应,我拍过好几次,都给你。
褚衿觉得自己有时候口是心非的,明明嘴上说着回去以后就好了,却还是暗暗期待杨启和联系自己,发点什么过来都行。
吕源在旁边噗嗤笑出了声,褚衿偏过头来看,他狡黠得对自己眨了眨眼,看来是也想到了褚衿刚才想的事情,俩人都心照不宣,对着傻乐了会儿。
挺高兴啊吕源同学。杨启和看他们心情又好了,觉得自己都跟着愉快了不少,蝴蝶星云距离地球多远,你说说?要吕源能痛快答出来,他得更愉快。
可吕源是那种痛苦自己,快乐别人的人吗?他不是!人家自己还觉得挺冤呢,你们俩好好聊天不行吗,怎么把话题扯到这里来的,聊个天还聊出个知识点,不带这样的。
杨教授。他假装拿出手机看看时间,我虽然不知道,但我正打算去图书馆学习呢!重点就学这蝴蝶,要不我这就去了?
杨启和抬手拍了他脑壳儿一下,劲儿不大,但警告的意味挺明显,再不好好学习,跟你老师打马虎眼,就麻利儿去当交换生。
送送褚衿,回来再学习,去我办公室。杨教授看来是下定决心要对吕源严加管教了。挺聪明一孩子,用点功以后错不了,当老师的费点心就行,总好过浪费这么珍贵的天赋。
吕源哎!一声,应得挺痛快。虽然杨教授总拿自己当孩子,但他早就能分清谁真心对自己好了,所以被拎去学习也没啥怨言。
答应完杨教授之后,他突然想到个问题,既然说了要当褚衿的小辅助,那就得拿出点样子了。尽管自己一万个不愿意,但那也抵不住褚衿一个愿意。
杨教授,要不我就不送褚褚了,我俩之前告过别了,再告一次又得难受一次。他说完对褚衿打了个眼神,你的小辅助上线了。
褚衿没想到吕源是认真的,其实他不愿意吕源这样。自己的想法先不提,跟吕源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褚衿也实实在在拿他当朋友的,觉得他热烈、直接、洒脱,好像一团能驱散黑暗的萤火。
他俩能不能在一起,那是他俩的事,谁付出的多了少了,说到底都是你情我愿,最后什么结果都不必觉得浪费感情。
可是如果还让吕源帮自己助攻,那就有点太委屈他了,吕源只不过是喜欢自己,因为个喜欢做这么多,褚衿觉得受之有愧。
一起走走吧,我之后就不会天天来了。褚衿对吕源笑笑,我们不也是很好的朋友吗。
吕源眼睛弯了弯,对褚衿故作轻松的眨了眨,让杨教授送你吧,我想找你还不是随时的。
杨启和觉得这小哥俩有点塑料啊,但可能小男生都这样,时间长着呢,黏黏糊糊的样子他们自己可能都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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