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地,一道低矮影子在丛中跃过,如同鬼魅,惊得枝桠慌张轻晃。
什么东西。魏宇澈低声道。
梁舒眼疾手快,上千一把按住流窜作乱的影子,喝道:搞什么呢!
魏宇澈定睛一看,那是一只颇为肥硕的狸花猫,眼睛好似玻璃弹珠一般,缩着脖子,被梁舒控在地面上,虚弱地喵了声。
他认出来,那是她的微信头像。
你再装?梁舒掏着她的下巴,语气虽然凶狠,但动作却极轻。
原来是你养的。
嗯?你见过她?
魏宇澈眸子一低,摇摇头,选择了撒谎,没有。
那好吧。跟小猫说话的时候,她语气都变得异常温柔,她把小梨花抱起来,给你介绍一下,我女儿,小梨花。
魏宇澈伸手去摸,小梨花往后一缩,喵呜一声挣扎着从梁舒怀里跳了下去,一溜烟儿就跑了没影。
梁舒瞪他:哎呀,你要温柔点。小猫咪胆子很小的。
我都没碰到她。
小梨花。梁舒不理他,一边拍手,一边走到厅堂里,哄道,出来吃好吃的了。鸡胸肉,要不要?
中堂画是临摹的《山水轴》,两边用竹片雕刻着程瑶田所摹风度鹤声闻远谷,山横雨色卷浮岚 的楹联。捱着画底置有一条桌,中间放钟,两边摆古镜,东置花瓶。条桌之下才是摆了茶具和椅子的方桌。
小梨花蹲在方桌底下不为所动。
魏宇澈:你给人家取名字也太随便了。是什么就叫什么,略显草率。
梁舒不乐意听这话,将小梨花抱出来,稍稍抬起前爪,不是狐狸的狸,是鸭梨的梨。看见没有,我们小猫咪肚子梨花白。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她们又正好是在这个季节遇见的,一语双关,简直不要太上心好吗?
魏宇澈并不知道有相遇这层渊源,顺着问:那她肚子要是橘色的你叫她什么?小橘花?
梁舒有些嫌弃:怎么好端端的话到你嘴里就膈应人了。
魏宇澈想去摸小梨花,又想到她刚才的夺命狂奔,手抬到一半又收了回来。问:她胆子怎么这么小。
她是流浪猫,胆子不小,你让她怎么活?
他倒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又问:那我怎么做才能让她不害怕?
梁舒表情格外放松,用脸蹭了蹭小梨花的头,说:等她给你标上味道吧。不过你应该没这个机会。
为什么?
我们小猫咪跟我心意相通。梁舒摸着小梨花,眸色温柔,都拒绝丑人。
魏宇澈险些气笑:你什么时候瞎的?
他长这么大,除了梁舒,还没有从任何一个人那里得到过丑的评价。
梁舒看他。魏宇澈眉眼素来出众,内勾外翘,瞳色分明,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散漫着,现在没了笑意,整个人都变严肃正经不少,透露出种别样的认真的性感。
是的,性感。
这个印象词一跳出来,梁舒自己都吓了一跳。
难道她审美降级了?
你才瞎。梁舒驳了句,少了些底气,快走,我可没地儿收留你。
谁要你收留啊。魏宇澈举起刚振动起来的手机,示意道,看见没有,我也是要处理工作办正事儿的。
这几年他以个人的名义投资,雇了专门的人帮他评估项目,但是最后敲板的还是魏宇澈。
他走回院子,拨回电话。
风投经理兢兢业业地汇报最近几次考察的情况,好几家 BP 做得漂亮,前景也可观。
魏宇澈对着对方发来的报告,询问了一些市场规模痛点,壁垒和解决方式等,最后选了一款开发运动健身的 APP 叫星树。
风投经理有些迟疑:其实,这家是最近这些里,相对来讲不是很好的一个。
他的话尽量委婉,但核心意思还是在劝魏宇澈收手。
我觉得挺好的。魏宇澈一目十行看完报告书,点开软件演示视频,他们的项目书确实不够专业,但是能看出来内容不错。而且这个团队还很年轻,还有华丰大学专业对口的学历做背书。
是的。但他们毕竟还在读研,团队的男女比例也不是很平衡。负责人是个女学生,目前初创期创意能力都还不错,但是后劲就不一定能跟上了。我觉得
后续能不能跟上,是他们团队拿了钱需要解决的问题,跟负责人是男是女没有任何问题吧。
是的。只不过这种后期需要大量走访数据,市场调研的项目,投入高,战线长,收益却不是很好。相比较起来其妙工作室的那个手游开发更好一点。负责人在大厂有过同类的成功策划,据我所知,有很多人都想投他们。
魏宇澈语气冷静:我看见了,但是我并不觉得将女性角色做成布料很少的外观、角色性格设定成弱智、攻略的男性角色整天走着性骚扰的剧情、说着土味情话的乙女向游戏会走多远。现在市场竞品够多了,别把女生的钱想得那么好赚。
他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梁,说:恕我直言,刘经理,我现在对你的专业态度非常怀疑。我想要唯能力论的客观评估,而不是用性别定夺好坏的封建迷信。
一个个难不成真当他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抱歉,魏总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风险评估,需要考虑的方面更多一点。
魏宇澈不想聊了:谢谢你这段时间的付出,该付的佣金我不会少。明天麻烦你把手头的东西,转给陈经理吧,我记得她已经复职了。
但是陈姐刚生完孩子,工作状态可能
这个没关系。魏宇澈打断道,我会跟你的领导说清楚的,这次调动是我的问题。
话到了这里,电话那头的人也知道多说无益,体面地道了谢,挂了电话。
他们这行人动作很迅速,刚关上电脑的功夫,陈姐很快就发来了信息,内容只有两个字谢谢。
魏宇澈没回,走到院子里,昨天还没觉得,今天再回到家里,他竟莫名觉得有些冷清。
天井,美人靠,四水归堂。
该有的元素明明一样不少,但就是觉得这里一点儿人气儿都没有。
魏宇澈在廊下偏头看,矮墙另一边,院子里已经黑了,梁舒抱着猫上了拐角楼梯,二楼灯火一点点亮起。
心底涌出丝向往来,说不清楚是羡慕人还是羡慕猫。
他晃晃头,赶走那些乱七八糟的骇人想法,视线瞄准中央那口历经风霜的太平缸。
一定是因为缸没擦干净。
知道了,明天就重找个家政来。
必须也要把外头擦得锃亮才行。
第12章 猫猫,行动!
第二天,魏宇澈在一阵异样的触觉中醒来,胸口闷得发慌,像是压了块砖头。
迷迷糊糊睁眼,首先看到就是毛绒绒的狮子头,再往下是在他胸前肆虐的一双山竹,左腿毛色雪白,右腿花色纹身布满。
魏宇澈一下子清醒过来,身子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
梁舒那只心意相通的小梨花,不知从哪里钻进的房间,这会儿正在低着头专心踩奶,被他动作惊到后,抬起玻璃珠般的眼睛,长窄的瞳孔在白天看起来略显威武强悍。
喂。魏宇澈叫她。
小梨花耳朵动了动,眼睛一眯,张嘴打了个哈欠,隐隐透着拽,跟昨夜梁舒在场时的怂包样儿判若两猫。
你这是什么意思?魏宇澈跟人相处还行,对着猫就是一头雾水,问,困了?
迄今为止,还没有一项可靠的研究能够证明所有猫咪都能听懂人话。
小梨花抬爪蹭了蹭脸,又接着落爪在他胸前,山竹用力一按,露出有些尖的指甲。
你什么意思,耍流氓啊?魏宇澈狠狠地被震慑住了,不敢轻举妄动,意图走道理路线,我跟你说,你这样不行的啊。你是个女孩子,男女授受不亲。
小梨花抬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不是很聪明的样子,往前挪了两步。
魏宇澈胸膛遭重压,嘟囔道:梁舒给你吃什么了,怎么给你养的这么重。
小梨花张嘴哈他,露出尖尖的牙。
魏宇澈乐了,枕着胳膊说:哟,这句听懂啦?
但很快他就乐不出来了。
软糯的山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袭来,左右开弓。
本能驱使着魏宇澈快速做出反应偏头应对。
两秒后,小梨花收回武器,踩他锁骨一跃离开,之后迅速爬上窗户,从缝里溜上屋檐,奏响一阵乒乓叮啷。
五分钟后,魏宇澈急匆匆收拾了一下就冲到了梁舒的院子里。
刚才威武雄壮的小梨花,现在正乖巧地趴在梁舒的工作桌边。
梁舒将竹筒固定在桌前,沿着画好的轮廓线打坯。
大平刀角度刁钻地在那狭小的竹筒上行走,刮过肌理,露出里面黄红色纤维。
魏宇澈不敢打扰,他虽然不做这个,但从小在环境里耳濡目染,更知道梁舒的习惯。
竹刻讲究心境,比起可以熟能生巧的技艺,可以快速进入状态才更考验性格。
而梁舒两者皆有,就好像她生下来就该是做这一行当的。
在她捧回奖杯同时再不碰竹刻之后,魏庆弘还常常感叹:老梁家那个外孙,不干竹刻都可惜了。
有天赋又努力,魏宇澈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促使她头也不回的放弃并离开。
现在看到她重新捡起刻刀。一直以来悬而未决的那块儿,终于在这么多年后得以重新填上。
他只觉得放心。
小梨花换了个边晒太阳,看到惨遭自己毒爪的受害者,不仅毫不心虚,还懒洋洋地喵了声。
嘘。魏宇澈对小猫咪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梁舒笑了声,放下刀,你进门这动静,昏迷都要被吵醒了,还怕她打搅到我?
魏宇澈挠了挠头,原本就乱糟糟的头发变得更加奇怪。
你这是什么打扮?梁舒抽出一边的湿巾擦了擦手,这可都要到中午了,现在来我这儿讨早饭吃可什么都没有。
魏宇澈走近,扯开领子,指着案发现场说:你自己看看。
左边脸颊一截红痕,右边脖子还有三道横着的一直蔓延到喉结凸起,锁骨处的爪印伤口更深,不仅皮窜到了底下,还在往外冒着血。
这是怎么了?梁舒一脸惊讶。
你问你女儿。
梁舒立刻反应过来,偏头去看:小梨花!
然而凶手早就嗅到了不对,已经光速溜走,逃亡途中还绊倒花盆一个。
她来不及追责,看了两眼他的伤口,起身往厅堂走:你等等,我去拿东西给你处理一下。
魏宇澈松开衣领,抱着手凑到桌边去看竹筒。
她做的是个笔筒,坯子打了一半,墨水钢笔绘的图样还剩一半没推。
但见峻岭奇松,凛若冰霜,松下僧人面容平和宁静,手上一把木鱼,犍稚似下又上。
魏宇澈在美术上是一块榆木,既看不懂画中意境,也不明白徽州新安画派所推崇的师法自然究竟是什么。但这不妨碍他从这密密丛丛的瘦削线条里,评估出这东西多难做。
多年不见,梁舒做的越来越繁复了,而从那利落的刀痕来看,她的功力并没有因为搁置的几年而倒退,甚至还愈发精细。
果然是天生做这个的。
他正思索着,梁舒已经拎着药箱子出来了。
愣着干什么?她将他按在椅子上,接着弯腰托住他的下巴,让我看看。
下巴温热的触感一点点升温,他们距离有些近,近到魏宇澈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子,手扶在椅子把手上不停摩挲着上头的雕花。
太阳将空气里的浮尘都照得发亮,穿过木栏杆落下光影,其中一束,刚好从梁舒眼前穿过,在她垂着的睫毛上轻轻颤动。
梁舒忙着查看伤口,吐气都洒在了他皮肤上:你怎么也不躲一躲?
魏宇澈不说话默认。他觉得坦白自己躲了但没躲过的话,明显比忘了躲要更丢脸一点。
梁舒先倒了凉水兑了点盐,将几处伤口都冲了冲。接着又从药箱里找出一大瓶碘伏,拧开倒出一点放瓶盖上,取棉签沾湿。
我自己魏宇澈伸手要去接。
梁舒抬手躲开,打断他说:怎么,你眼睛能抠出来挂着看啊?
魏宇澈: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我好好说话,你好好配合了吗?梁舒将他的头往旁边用力一撇,力道大得像是给了他一巴掌,磨磨唧唧的。
魏宇澈说:你轻点行不行?
别乱动。
她说着,手掌又贴过来,虎口钳住他的下巴,温温热热的。
棉签轻轻贴着脸颊伤口,又湿又凉,却没有想象中的疼。
梁舒动作轻柔,一边擦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没读出什么异样,也算是放下心来。
他来得匆忙,胡子都没来得及刮,下巴冒着青短的茬儿,棉签轻轻拂过就被勾出几根白絮。
梁舒要去捻,刚碰到手就被捉住。
魏宇澈神色不大自然:你做什么?
梁舒不说话,伸出指头来回搓着他刺刺的胡茬儿。
之后给他展示了一下指尖黏下的棉絮,有些嫌弃:你这胡子就不能剃剃吗?
魏宇澈抿着唇,崩出下巴的痕给她看:你觉得我现在能拿刮胡刀蹭来蹭去吗?
对不起,我替小梨花跟你道歉。
女不教,母之过。
梁舒从没有要赖账的意思,接着又叮嘱他:你下次关好门窗。
小梨花闲不住,偏偏胆子又小,出去见人是万万不敢的,正好借着矮墙在两边院子撒野,倒是很勇。
之前魏宇澈没回来,隔壁没人,梁舒就不知道逮了她多少次,只是问题不大,也就没怎么批评教育。结果今天这下,可算是捅了篓子了。
梁舒一边给他擦伤口,一边深刻反思自己的教育问题。心里决定扣掉小梨花两天的鸡胸肉,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锁骨的伤最深,尤其扒拉下来的死皮半挂着蹭不下来。
镊子太硬,梁舒用酒精洗了手,摸上他的锁骨,配合着行动。
魏宇澈觉得她这手法有点像《武林外传》里那个算命师傅整的摸骨。
柔软的指腹贴在伤口边,酒精的火辣都被这温度冲散了,只剩下微微的麻。
他扯着领子,大气都不敢出,视线不自觉黏在她认真的神情上,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番,莫名觉得渴。
这动作落到梁舒眼里,她抬头,难得安慰说:没事儿啊,别怕。
魏宇澈一顿,脸上升起热,不自然地别过脸,耳朵微红,说:怕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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