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仪等了半天,才听她憋出这句话。
心里不免有几分好笑
好了,别想那么多,李宗仪骨节分明的手附上她柔软的头顶,轻轻揉了几下,他不会好过的。
还是小孩子啊
庄子在一座山脉脚下,平坦安静,修建的主屋内引了汤泉,热气腾腾的。璨如只听过老太太有这么一处田产,却不曾真的见识过。今日倒借了李宗仪的光,能来此处放松一下。
郎君,这屋里真暖和,你的腿应该不那么疼了吧,璨如在内室里蹦蹦跳跳的,对新环境好奇的很。府里规矩森严,加上老太太重礼法,她平日里都乖巧端庄的很,也不出院子,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如今乍一放出来,就像是笼里的鸟儿放出去一样,欢快的很。李宗仪对她纵容的很,如今他对她,就像是看着小孩子玩儿一般,只要她开心。
李宗仪坐在轮椅上,屋内暖和,他的脸色倒是缓和了几分,没有之前那般苍白了,只是依旧没什么力气,半靠在轮椅上,手臂撑着把手。
嗯,好多了,他神色沉静自如,声音低沉,看着她跑来跑去的满脸好奇的样子,心情也松快下来。
第8章 面汤
璨如今日刚到,对一切都兴致勃勃的。夜幕降临,她就开始盘算着那口冒着热气的汤池子,本来想着毕竟是打着养伤的旗号来的,必得让李宗仪先。
李宗仪看她小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转,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暗笑了声就放她去了。
得了应许,璨如腿撒的极快,从他边儿上过的时候带起一阵风,满院子都能感受到她的快乐。李宗仪倒是很乐意她这个样子,年纪轻轻的,做什么学那书院里的女夫子,小孩子就应该有小孩子的快乐。
等人撒着欢儿走了,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霎时敛起笑意,神色凝重。
他转动轮椅,出了内室。
李申推着他,穿过一条长廊,在临近湖边的一个小房子里停下。门口左右守着府中跟过来的侍从,其中一个打开门,跟着李宗仪进去。
屋内没有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横木窗透进来几缕光,隐约能看见里面蜷缩着一个人影,绳子五花大绑着,瘫在地上。
李宗仪神色和缓,毫无浮躁之态,即便地上之人没多久才自以为是的透露了一个秘密。他向后挥手,侍从会意,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他与李申,还有那个男人。
地上的人仿佛才听见声响,抬起眼皮,艰难的看向来人。
李申上前踢了他一脚,下足了力气。他闷哼了一声,缓缓抬起头。
李宗仪面无表情,右手理着袖口,清冷的眸子里偷着一丝漫不经心。
有人看上了河下,对么,他随口道。
男人瞪大了眼睛,自己的筹码就这么被点了出来,心下更是骇然。
这,他慌慌张张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道还有什么是需要他说的。
李宗仪原也没指望从他嘴里听到什么,雪灾遍布,各地都遭了秧,怎地受灾的民众偏偏都涌入了河下,直往顺源。就算顺源富庶,也接纳不了这么多流民,到时候控制不好,起了□□,河下以南很容易就能被割据出去,到最后又是顺了谁的意。
李行台向来走的是中庸之道,不偏不倚,李家又是老臣,当年皇帝建立新朝时,特点了李行台坐守顺源,从这点就足以看出河下的意义。
这小人身份低微,只知前些日子有人找到我们,让我们散出消息去引着人涌入顺源,到时候给小人一笔丰厚的银子,他不傻,这件事看着目的就不纯,可谁跟银子过不去呢。这年头,手里有些银钱,比什么狗屁良心都强。
他颤抖着回着话,目光小心地觑着面前之人。即使坐在轮椅上,也丝毫不减气度。
这事儿现在发展的还不算太严重,要是再过些日子,坊市里传出些什么谣言,再传到皇帝耳朵里,那才是出大事儿了。
李宗仪也不跟他多废话,抬头看了眼李申,眼神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李申近来已经习惯了这位主子不爱说话的性子,现在几乎是他一个眼神,就能知道自个儿主子想做什么。如今自然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就是不让地上这人渣完完整整的出这道门么,就算他主子不提,他也打算让他尝尝被人欺负的滋味儿。
李宗仪很满意这小子的眼力见儿,除了有些时候傻愣了些,其他时候用的还是很趁手的。他随手掸了掸袖子上压根不存在的尘土,转动轮椅出去自顾自的出去了。
那天晚上,临湖的那件小屋子里,惨叫声响了一夜。
晚上的风比白天冷冽多了,吹过窗子,发出一阵呜呜的叫声。李宗仪没有唤人来伺候,自己推着轮椅穿过这条人工挖凿的湖泊,清冷的月光打在他身上,整个人显得有些孤寂。他醒来已经快有一月,周围亲人仆从环绕,本该慢慢与人熟络起来,融入进这个地方。可事实却是,他对这里始终有所保留,不曾真正信任过这个应该称之为家的地方。
璨如曾说过他,脾气好,性子也好,越来越像个温润儒雅的郎君。
李宗仪听后,也只是好笑的摇摇头。小姑娘会这么认为,许是他平日里看顾着她,加上她身边也没什么旁的人,接触的人少了,看到的自然就浅。
轮椅转的很慢,他也不急,一点一点的往前推。偶尔碰到小石头,膈着轮子,他还弯腰捡起来,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没有人比李宗仪自己更了解他现在的想法了
淡漠,平和,无悲无喜,才是他如今的状态。府里的一切他都不怎么关心,比如就算是看出了春熙阁里丫鬟婆子拉帮结派,没甚规矩,整日里懒懒散散的,他也没有想管一管的意思。再比如他那远在京城的父亲,继母,意味深长的态度,他都没有想去深入探寻的想法。
手里的石子黑乎乎的,还沾着尘土。
咻的一声,石子被抛进了湖里,打出一阵水花。李宗仪拍了拍手,捻过石子的指头顿时落下一些细细碎碎的尘土,随风飘去了。
坐了一会儿,不远处突然出现一缕光,一个裹得厚厚的丫鬟提着灯走了过来,看见要找的人正坐在湖岸上吹风,屈身行礼道:郎君,夫人说汤泉水灌好了,让奴婢来问问您要不要现在沐浴更衣。
许是外头冷,丫鬟声音有些喑哑。他倒是对她有些印象,像是那个叫絮儿的。那孩子身边的丫头,个个也都裹得粽子似的,跟她一样怕冷。
想起那个出了门就撒欢儿的姑娘,他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看来在府里,是把她关的狠了,之前在家里的小心翼翼,到了外面完全就是个爱玩儿的孩子。
说起璨如,大概是他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唯一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他病的那段日子,也是这个姑娘衣不解带的守在他跟前儿,饮食起居,头疼脑热,她虽照顾的手忙脚乱的,却也没出大岔子。从前这孩子看着端庄温顺,完全就是个正常的大家夫人的样子,不过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才发现她根本就是个外强中干的,内里软乎的不成样子,稍微强势点的人她都应付不来,也不喜与人打交道。
罢了,他多看顾着些就是。
絮儿小心的看了他一眼,犹豫着要上前给他推轮椅,见他没拒绝,胆子才稍微大了些。
郎君,其实是夫人担心您在外头受了风,腿会疼,才让奴婢来寻您的,絮儿想着,夫人关心郎君,那必得让郎君知道才行,才不是什么让奴婢来问您何时沐浴的呢,她又补充了一句。
李宗仪闻言,笑了一声,脑海里已经有那丫头纠结死了的画面。她一定是洗浴完吃了些点心,然后百无聊赖的等他回去换药,外厅坐了一会儿又跑去内室坐坐,东翻翻西看看,就是闲不下来。等不到他人肯定又在纠结去不去寻他,去哪儿寻他,光想想就觉得这姑娘傻得可爱。
李宗仪料想的确实没错,璨如哪里都待了一会儿,最后肚子又饿了,跑去厨房要了碗面端回来。如果你问她为什么亲自去厨房,她一定会很认真的回答你:她想要辣,很多很多的辣。
没错,这个看着娇娇小小,笑起来两个小梨涡的姑娘,很爱吃辣。她吃甜甜的点心的时候,会半眯着眼享受,眼尾微微上扬,甜食能带给她愉悦的感觉。而粗暴的辣,能直接刺激到她的味蕾,酣畅淋漓,将身体的快感都释放出来。
李家众人饮食以清淡为主,日常菜品也都照顾众位主子的口味,璨如只能偷偷的喊絮儿买些孜然粉和辣酱,洒在平日里的汤面上过过瘾。
那碗面拿食盒装回来的,她亲自捧着,放到桌上的时候还是热乎乎的,汤上撒着香油葱花儿,还有她特意叮嘱放的很多的孜然,热气一缕一缕往上窜,香气扑鼻。
李宗仪从前不爱吃辣的,也不喜面食,所以没有准备他的。
璨如盯着这碗热气腾腾的面汤,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她利落的拿了筷子和汤匙,先搅和了好几下,等味儿融进去了,立马舀了一勺子汤尝味儿。
嘶
那汤匙子一进嘴,舌头立马反射性的缩了回去,烫的她呲牙咧嘴的,脸皱成一团,险些留下泪来。
李宗仪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那姑娘仰着头不停的吸气,眼眶红红的,活像被谁欺负了似的。
好了,别动,那碗面不许再吃了,李宗仪正低头给他的舌头上药。她端坐在他跟前,张大嘴巴,眼睛是阖上的,两手交叠平放在膝上,像极了一个认错态度良好的学生。
李宗仪手指捏住她的下巴,用力微抬,让他能更清楚地看见伤口,要是饿的话吃些糕点,这几日莫要再碰这些辛辣之物。
清凉的膏药覆上柔软的舌头,有些舒服,舌头上的灼烧之感顿时少了许多。
就吃一点点行么,她自知理亏,却又想竭力争取一下,声音小的几不可闻。那碗葱花儿面实在太香了,她被烫了那么个口子,最后一口都没吃上,那也太亏了。
她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难受,嘴撅的都能挂油瓶了。
啊,璨如不防,立时吃了个爆栗子,捂着被敲的脑门看着面前的罪魁祸首。李宗仪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毫无波澜的眼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这事儿没得商量。
璨如:
第9章 宣平侯府
李宗仪给她上完药,推着璨如赶紧去睡觉,若是她不歇息,想必晚上还有的闹。璨如下午在马车上补了眠,偏就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满心想着自己的肚子,就算吃了东西,还是感觉空空的。她捂紧腰身,想把肚子压瘪一些,默念着:我不饿我不饿我
璨如睡在床上,和李宗仪隔了一道屏风。在外人面前两人是夫妻,若是分房睡,难免落人口实,所以夜间李宗仪将室内的木榻拼起来,铺上被褥将就着。
郎君,你睡了么
黑暗中一道清甜的女声响起。
李宗仪鼻尖低嗯了一声,心知这丫头是真睡不着。木榻铺了好几床软被,只是他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这空间委实有些委屈,他睡得也不甚舒坦。
想吃东西么,他温声道。
璨如侧躺在床上,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听见他的话,探出手把被子往下拉了一点点,一双葡萄似的的眼睛亮晶晶的,又小心又期待的试探道:可以吗?。
她晚上总是饿,总要吃些热腾腾的汤水下肚才有饱腹感,絮儿也知主子这个毛病,又怕她吃多了闹肚子,每日都要盯着她些。李宗仪平日里对饮食到是没什么要求,每餐清淡些八分饱就好,他也不清楚小孩子为什么那么能吃辣,那碗飘着葱花的红汤现在还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喟叹了一声,起身穿衣。
璨如等了一会儿,屏风外没有应答声,以为他只是哄哄自己,悄声嘟囔了一句:就会骗我。
可没过一会儿,不远处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他在穿衣。璨如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你要出去吗?。
接着就是轮椅轴承缓缓转动的声音,璨如小脑袋瓜子探出了帘帐,屏风外呲的一声,一盏烛火瞬间点燃,映照出了那个轮椅上清瘦的身影。
那道身影缓缓离开,离开屋子之前他叮嘱道:外面风大,好好待着,不许出来。随后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璨如看不到他了,长长的眼睫霎时垂了下来,唰的一声扯开了帘子,踢上鞋子跟了出去。别看她出门的时候干净利索,到了外面还是被凉风刮得瑟缩了一下,立马捂紧了身上的衣裳寻着光亮跟上前去。
李宗仪去的是院子里的专门僻出来的小厨房,即使一行人来的匆忙,这里面食材米粮却还准备的齐全。他用手上的那盏灯点亮了厨房的,然后吹灭了他带来的那盏。小小的空间瞬时亮堂了一些。厨娘离开的时候灶台收拾的干干净净,李宗仪在米缸里寻到了一袋儿细面,面条还软和着,应该是厨娘下午给那丫头做面的时候剩下的。他拿了出来,然后开始生火烧水
璨如没敢明明晃晃的跟他背着来,李宗仪虽纵容她,在有些事上还是有自己的原则的,不容她胡来。那道纤细的身影一点点的跟进,最后停在了那间冒着火光的小屋子外。
小厨房啊
璨如猫着腰躲在门后,李宗仪坐在灶台前,往里加柴火。火焰一点一点的吞噬添进去的干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他神色温和,抿着嘴做好手里的事,仿佛如品茶看书一般平常。火光落到他脸上,有点温暖的感觉。
璨如站了一会儿,手露在外面冻得通红,她搓了搓又忍不住的伸到唇边哈着气,小脸皱成一团。李宗仪看着认真在添着火,其实早发现了门外的响动,不用想也知道,只有那丫头胆子那么大,不拿他的话当回事。他存了心让她在外多待一会儿,看她还敢不敢往外跑,只是那哈气声越来越频繁,他又怕她真冻着了,又是一阵闹腾。
李宗仪添完最后一把火,叹了口气,沉声道:好了,进来吧,别冻着了。
璨如本在胡思乱想着,猝然听见他的声音,缩了缩脖子,把头埋得低低的。进门的脚步说是用挪的也不过分,磨磨唧唧的。
锅里的水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李宗仪也不看她,径直去下面。面条一进锅里瞬间软了下来,璨如心知自己此刻最好闭嘴啥也不说,免得惹他生气。
李宗仪手上动作未停,余光瞥见身边这姑娘侧对着他,双手背在身后,抿着嘴不说话。他暗暗好笑,小姑娘还是有些小性儿的,挺好。他本来还担心,璨如年纪轻轻的失了应有的快乐,现在看来,他是多虑了。
很快,一碗热腾腾的面盛了上来,不像之前她那碗不知胡乱放了多少佐料的红汤面,这份清汤寡水的,只有淡淡的香气飘入鼻尖。李宗仪洗好手擦拭干净,递给璨如一双筷子,冲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小姑娘尝一尝。
璨如从未见过他进厨房,更不知道他还会生火煮面,此刻瞪大了眼睛,盯着那碗清淡的面汤好一会儿,她怀疑李宗仪是第一次下厨。
这熟了没啊
璨如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不能拂了他的面子,好歹人家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亲自给她下厨,腿上还带着伤呢,就算不好吃也得给他夸出朵花儿来。
咳
她撇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只见他神色自如的擦拭干净灶台,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他做的会不好吃。
璨如将信将疑的尝了一口
她怕再烫到,用筷子小心的把面卷起来,又仔细吹凉,这才送入口中。筷子甫一伸进口中,璨如的味蕾仿佛瞬间被打开了,浓浓的香气和着柔软却劲道的面条,感觉让她重新认识了下这道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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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夫君是前朝首辅(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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