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依旧燃着正好,佛前摆着的经文也还放着,他皱了皱眉正想移开目光,可下一刻整个人却猛地顿住,快速回头死死看着香炉里刚点燃不久的几柱香。
你们进来过?刘海扭头沉声道。
哑奴慌忙摇头,手中比划着:这大殿没有公公吩咐,奴不敢进来。
其他人呢?
哑奴比划:他们都守在外面,
刘海面色冷沉。
哑奴有些害怕:公公,可是出了什么事?
刘海紧抿着唇皱眉片刻,目光定定落在那三炷香上,等走到近前,就发现蒲团的位置挪动了半寸。
他低头看了眼蒲团,又静静看向不远处的龛台,等注目了一会儿才摇摇头低声道:无事,你先下去吧。
哑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总觉得刘公公今日情绪好像有些不对劲,可他早就懂得了不该问的别问,也懂得留在这广宁殿里保命的规矩。
他安安静静地退了下去,如往日一般轻轻关上了殿门。
刘海等人走后才一瘸一拐地走到佛前,摸了摸放在一旁的经文后,提着旁边的油盏朝着那长明灯中添了些香油。
一旁香炉里的香燃得正好,他又取了三炷香来,点燃插在了那香旁边。
刘公公来这广宁殿多久了?从广宁殿出来之后薛诺就问道。
身旁人回道:已经好多年了,当初公主出事后不久,陛下连着梦魇数日,请了高僧入宫驱逐邪祟之后,他就来了这里。
薛诺神色冷漠:邪祟?
呵!
身旁人安静不敢吭声,薛诺脸上戾气生出了片刻,就冷声道:去凤翎宫。
凤翎宫本是中宫所在,也是宫里除了太后的寿安宫以及皇帝正阳殿外最为尊贵的地方,可自从皇后被禁足,郑家、三皇子相皆出事,这凤翎宫便成了几乎冷宫之地。
皇帝不愿踏足,宫妃视为晦气,周围的守卫竟是连那如同荒地的广宁殿都比不上。
薛诺绕过外间看守进到寝殿那边时,皇后正满脸病容地靠在榻上走神,身边只有个穿着素衣的嬷嬷,殿中连个宫女都没有。
宫嬷嬷端着药碗送到皇后身前:娘娘,先服药吧。
皇后顺从接过药碗,目光却触及嬷嬷的手:你的手
奴婢没事,就是不小心碰着了。
宫嬷嬷连忙就想将手藏着,却被皇后一把拉住,等瞧见她手背上被烫的燎泡,还有因生疮红肿起来的手指。
皇后忍不住拉起她衣袖,就看到宫嬷嬷胳膊上也有一大串被烫后的伤处,她眼睛瞬间通红:是谁伤了你?
宫嬷嬷垂着眼喉头苦涩,自打数月前皇后被禁足之后,她们处境就已经不好,这宫中的宫婢太监开始怠慢,可碍着那会儿三皇子还在,郑家虽没了国公之位可依旧有底蕴,也无人敢太过欺她们。
可自打国公爷中风,陛下废了三皇子和郑家之后,这凤翎宫里原本伺候的人就跑了个干净,或是另寻出路,或是怕被拖累致死,想尽办法的踩着皇后娘娘去讨好他们新的主子。
第403章 告御状
宫嬷嬷扯着衣袖盖住胳膊:没谁伤了奴婢,是奴婢不小心自己烫着了,娘娘快些服药,免得药凉了。
皇后怒声道:自己烫着能成这个样子,你当本宫是傻子吗,拂冬和荷香呢?她们都死去哪儿了?
本宫还没死呢,由不得她们这些贱婢欺到本宫头上咳咳咳
宫嬷嬷连忙扶着怒极之下咳得死去活来的皇后,一边拦着想要起身的皇后,一边急声说道:娘娘,娘娘别气,奴婢真的没事。
您别为着那几个贱蹄子伤了自己身子,眼下您身子要紧,等养好了身子再教训她们不迟
皇后本就病着,被宫嬷嬷拉回了榻上后,看着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嬷嬷受尽委屈不敢吭声,她突然便泄了气。
她红着眼沙哑着声音:连你也觉得本宫训不了她们了,觉得本宫离被废不远了是不是?
宫嬷嬷连忙说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觉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青山?本宫哪还有什么青山?
皇后满脸自嘲。
郑家败了,皇儿被废,陛下狠心绝情丝毫不念夫妻之情。
她虽然还住在这凤翎宫里,也未曾明旨废后,可如今这凤翎宫跟冷宫有什么区别?连那些贱婢都敢背主欺负宫嬷嬷,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她这个皇后还算哪门子的主子?
本宫从未想过会落到这般境地,怕是等不了多久,本宫就该一条白绫给旁人腾位了。
娘娘
宫嬷嬷心慌,她想说不会的,陛下不会这么对娘娘,他们夫妻数载,皇后娘娘也从未曾犯过大错,陛下对娘娘总还会有几分情面在的。
可是思及近来的事情,想起陛下对郑家和三殿下有多绝情,当年国公爷扶持陛下登基有功,后来更是替陛下做了很多事情肃清朝堂,可陛下依旧说废就废,任由郑家落到这般地步,将三殿下废为庶民。
那当年借着郑家才被封为后的皇后娘娘又怎能得什么情面?
薛诺站在碧纱橱后听了会儿里头主仆二人说话,瞧着那红着眼面色苍白枯槁的女人,跟她记忆中那个仗着郑家家世雍容贵气的继后判若两人。
她故意弄出了些动静惊动了两人,这才绕过碧纱橱走了出去。
你是谁,竟敢擅闯皇后寝宫!!
宫嬷嬷挡在皇后身前就厉喝出声,等人到了跟前,她就脸色微变,实在是这张脸容貌太盛。
她隐约记得曾在宫中见过这张脸,指着薛诺就失声道,薛诺,你是沈家那个薛诺?!
薛诺抬眼说道:嬷嬷还是小声些的好,我是替三皇子来给皇后送信,若是惊动了外头的人,对你家娘娘没什么好处。
她说话时并没遮掩声音,依旧是雌雄莫辨的少年嗓音,却带着几丝冷淡。
皇后先是惊于太子的人竟会夜闯凤翎宫,可听到薛诺的话后顿时坐直身子:灏儿?
薛诺手指轻弹,一枚玉锁便径直落到了皇后身旁,她捡起来看了一眼便认出了是皇儿从小到大贴身带着的物件,真的是灏儿,是灏儿的玉锁,你把灏儿怎么了?!
薛诺淡声道:赢元灏如今在诏狱里等着发配,娘娘觉得我能将他怎样?
皇后脸色难看。
薛诺也不解释,直接取了信递了过去。
宫嬷嬷有些怀疑地接过之后,先行打开看了一眼,等认出里头字迹的确是三皇子的,这才连忙将信给了皇后:娘娘,是殿下!
皇后连忙起身,自从禁足之后,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赢元灏,当知道他被废之后更是牵肠挂肚,可这皇宫之中却没一个人能够帮她,她好不容易托人给郑家送出去口信却也没有半个人回她。
她颤着手看着信上自己,看着上面赢元灏说着让母后保重身体,说他一切都好,让她不必牵挂,皇后忍不住泪目。
灏儿
她的儿子向来自负高傲,怎能受得住跌落泥沼,明明只是报平安的话却字字句句都戳在皇后心上,让她握着信纸心里压得喘不过气来。
皇后娘娘困于宫中,想必不知外间情形。
薛诺径直走到一旁坐下,这才朝着哭泣的皇后说道,荣家的荣岱因郑家所害身死,二皇子的腿也因郑家和三皇子几乎废了。
郑玮雍中风在床,郑家失了依仗,皇帝看似宽宥未曾抄家博了个有情有义的名声,可郑家那些家底却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从削爵到今不过短短几日时间,郑宏耀的儿子死了,郑宏启被人废了,郑家数处家业都生了乱子,郑家其他人也遭人打压。
皇后脸色苍白,宫嬷嬷也是身形微抖。
她们被困宫中,根本不知外间情形,更不知郑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而薛诺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两人心头生寒,
皇帝已知郑家处境,但视若无睹,郑家上下求告无门,哪怕只是寻常纠纷官司,京中各个司衙也无一人受理。
荣家和二皇子欲置郑家于死地,觊觎郑家家财之人更是如蚂蟥蜂拥,以郑家如今处境,不出三个月必定被人活活逼死,而三皇子不日就要发配献州,以荣广胜和二皇子对他郑家的手段,他恐怕走不到发配之地。
皇后脸色苍白,紧紧抓着玉锁看着薛诺:你到底想说什么?
薛诺看着她:皇后娘娘想保三皇子性命吗?只要娘娘答应帮我做件事情,我可让人保他安然到献州。
皇后早猜到眼前人有所求:你想让本宫做什么?
薛诺淡声说道:我要你说服郑家,让郑宏耀于岁除宫宴之时敲登闻鼓告御状,揭你父亲郑玮雍于八年前受天庆帝指使,与人合谋陷害永昭公主,构陷其通敌叛国谋逆弑君罪名。
皇后脸色剧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父亲从未做过这种事情,永昭也是罪有应得,你想让我郑家诬害陛下,你休想!宫嬷嬷,让他出去
第404章 送她白绫,畏罪自尽
皇后娘娘是真不知道,还是明知实情却不敢承认?
薛诺看着神情激动的皇后声音平静而又冷漠,
八年前旧事旁人不知情,可娘娘难道不知道永昭是否有罪,那通敌叛国、谋逆弑君的罪名是怎么来的,我不信你不清楚,也不信你不知道郑家这多年钟鸣鼎食花团锦簇里染了多少永昭公主府的血。
皇后嘴唇微抖,死死抓着宫嬷嬷的手,而薛诺则是继续,
你以为郑家为何会败得这么快,又以为那些人为什么敢明目张胆朝着郑家下手,若无天庆帝纵容,若不是他怕郑家落败之后会说出不该说的想要置之死地,单凭荣家和二皇子,他们怎敢将郑家赶尽杀绝?
郑玮雍若还安好,皇帝尚能顾忌三分,可他如今中风在床,皇后娘娘难不成还盼着他能心软庇护郑家,想他能保住一个被他厌恶废了的皇子?
一旦我今日出了这凤翎宫,三皇子发配之日就是他赴死之时,而郑家上下连同皇后娘娘你,也会跟着三皇子一起陪葬。
皇后脸色惨白。
薛诺静静看着她:我知道皇后娘娘不愿背弃你父亲,可郑玮雍中风之后已是废人,以他年岁怕也没几年好活,皇后娘娘难不成要为一个废人葬送了你儿子的命,拖着整个郑家一起去死?
郑家已无起复的可能,留在京中只能被荣家逼死。
你若能说服郑宏耀办了此事,我可答应替你保住郑家众人性命,除了郑玮雍须得正法之外,郑家其他人可安然离开京城。郑家虽无国公之位,可想必这些年积攒看不少钱财,只要能够离开京城,他们也不是不能从头开始。
三皇子能安然活在献州,至于皇后娘娘若是愿意,等到京中事毕也可假死离京前往献州与三皇子母子团聚。
宫嬷嬷听着薛诺的话忍不住心动起来,就连原本一口咬死了不知情的皇后眼神也是忍不住生了动摇。
若是放在数月之前,对于眼前这人所说她们定会嗤之以鼻,皇后是中宫之主,是天下最为尊贵的女人,她怎么可能离开后宫假死出京,可是这段时间如同冷宫的日子却让她们知道,皇后若继续留在宫中会有什么下场。
郑家没了,她坐不稳这皇后之位,宫中那些女人容不下她。
天庆帝薄情冷性又虚情假意,就算最后碍着名声能留她一条性命,她恐怕也只有老死冷宫这一条路可走。
皇后心中动摇了,可是她到底不甘心。
本宫凭什么信你?
她面色冷然地看着薛诺说道,
你既跟着沈家想必是太子的人,想要郑家敲登闻鼓怕也是太子的主意,陛下忌惮太子,太子怕是早就有了夺皇位之意,他想替永昭发翻案,想要夺了皇权,若是他亲自前来许诺于本宫,本宫或许还会信他三分,可仅仅是你,本宫凭什么信你?
况且太子想要皇位,本宫和郑家助他登基,我们冒着偌大风险替他周全,他却连半点好处都不愿给本宫,本宫凭什么帮他?
薛诺看着皇后到了这般境地居然还想着跟太子拉扯讨要好处,甚至话里话外暗示着野心,她顿时扬唇:
那皇后娘娘想要什么什么好处?要太子奉你为母,还是要太子遵你为太后,纵着郑家继续留在京中当着皇亲国戚,替三皇子重入玉碟?
见皇后目光微亮的模样,薛诺嗤笑出声,都什么时候了,皇后娘娘还做着这种春秋大梦?!
皇后脸上僵住,抬头就看到薛诺满脸嘲讽,
你以为你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宫之主,以为郑家还是当初权倾朝野的国公府?就你如今这模样,给了你太后之位你配坐吗?
况且谁告诉你,我是替太子来的?
皇后既是难堪也是惊愕,不是太子?怎么可能,眼前这人明明跟沈家一起,她不是为了太子,那是为了什么?
薛诺像是看懂了她神色,似笑非笑地说道:皇后舅母,你当真认不出我了?
皇后猛地瞪大了眼:你你
薛诺眼眸微弯:八年前你亲手做了桃花酥,那味道软糯香甜,我还记得那天皇帝舅舅说,等到来年春暖花开就带着我们一起去放风筝,看九黎山盛放的桃花,您当时还笑着说要采些桃花回来,再做桃花酥给我们吃。
砰!
皇后吓得跌坐在榻上满脸的惊恐。
宫嬷嬷也是踉跄着满眼惊惧。
薛诺笑不及眼底,看着皇后时染着寒凉:我今日寻你,不是为着太子,而是你欠我的。
当年构陷公主府的不只郑玮雍一人,能够告御状的也并不是非郑家不可,徐立甄会在郑家之前当了马前卒,这朝中也多得是想要赎罪之人,你不如先且看看,离了郑家我母亲能不能昭雪。
皇后娘娘好生想想吧,若你愿意郑家或许能够活命,若不愿意,我就只能送您和三表哥去地下团聚了。
薛诺说完后就起身,瞧了眼放在桌边的药碗,
药凉了,皇后娘娘早些服药。
皇后猛地一哆嗦。
薛诺离开之后,整个房中明明还烧着炭火,可皇后却只觉得牙口打颤,整个人脸色煞白得腿脚发软。
宫嬷嬷,他,他是元璟,还是元窈
宫嬷嬷也是害怕至极,她辨不清薛诺到底是谁,那容貌谁也不像,更不似年幼时的小郡主和小公子,可是她方才的那番话却是敲醒了八年前的记忆。
当年永昭公主出事前两日,元窈郡主姐弟入宫来玩,那时候陛下已有铲除永昭之意,借着国公爷的手给了皇后一物让她放于那桃花酥中。
皇后娘娘送点心过去时宫嬷嬷也在,她亲自伺候在旁,亲眼看到那两位小主子吃了桃花酥笑着喊皇后舅母。
他们提起了桃花,说起了春日胜景。
陛下说九黎山的桃花开时最是好看,说等来年春暖花开时,就带着元窈郡主他们去放风筝,还说要与皇后带他们一起去看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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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千岁(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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