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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公主乃是人间小火炉 第40节

    极冰冷的四个字有如冰雹一般砸过来,公主尚在怔忡,眼前人却垂首,解开公主握着不放手的佩刀绳结,佩刀应声落地,因有刀鞘的缘故,只有沉闷之声。
    顾景星大步而去,盛玢领兵跟上,他离的远,并不曾听见公主与步帅的对话,只是机敏如他,却从两人的动作神情里,捕捉到一些信息。
    顾步帅待公主养的绿头小鸭温柔,待公主拜月亮的紫檀木供桌温柔,待公主养花儿的琉璃房子也温柔……
    却只对公主一人不温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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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风花雪月
    飞檐反宇后的天际显出了一点微茫, 天光不算明亮。公主坐在仁寿宫后殿的廊下,膝上搁着顾景星丢下来的鎏银腰刀。
    步军司的亲军侍卫皆佩三尺腰刀,精钢所制, 刀身双道血槽,锋利无比(1)
    小女儿丝发披两肩, 眼下泪痕未干, 眼尾略显红肿, 明明前几日还是热切如朝阳的女儿家,今日却成了望之茫然无措的小可怜儿。
    时辰太早,太娘娘都还未起身晨练, 宫人在殿里殿外静默着, 无人敢往公主身边去。
    云遮捧了白玉凤首梳来, 坐在乘月身边儿, 轻轻为她梳着黑发, 口中轻轻慢慢地哄着她。
    “……阴雨日又睡不好的话, 该头疼了。奴婢记得啊, 皇后娘娘小的时候也不爱保暖, 每每小日子来时, 额心到眉骨那一块, 就疼的厉害。”
    云遮轻声软语的说着,不免想到十几年前的旧事。
    皇后娘娘从前爱头疼, 实则还有气性太大的缘故, 她为人爱钻牛角尖儿, 同陛下俩人又是少年夫妻, 难免吵吵闹闹, 皇后娘娘便一气就是好几天, 身子就越来越不好了。
    话说到这儿, 云遮的语气难免有些低落,乘月察觉了,转过头来抱了抱云遮。
    “……云遮,你也想我娘了是不是。”即便自己愁肠百结的,心性纯善的小公主仍在安慰着云遮,“可见人呢,不能轻易动感情,若是我娘亲不嫁给我爹爹,说不得这时候还在苍山洱海骑马射箭玩儿呢……”
    也不至于落的如今香消玉殒的结果。
    好端端的小女儿,前些时日还是一团孩子气,今儿却能说出不要轻易动感情的话了,直心疼地云遮反抱住了公主,在她的肩背上拍了拍。
    “好公主,世上在意您的人多了,何必为着不在意你的人难过呢?听奴婢的,一时沐浴更衣,去瞧瞧雨后的山景,您要是高兴,再往元善姑娘家去一趟也使得……”
    云遮说的每一样,乘月都提不起兴趣来,只睁着一双大眼睛望望她,眼泪就吧嗒吧嗒落下来了。
    “他是在意我的呀,分明是故意对我冷淡,我就是知道……”
    这一时公主的心才将将被伤过,每个三五日是走不出来的,云遮自是知道,这也不强哄她,只将搁置在公主膝上的精钢腰刀拿起来,想往寝殿寻了个妥当的地方搁下。
    正将腰刀拿在手上,忽听那一头廊下传来了太娘娘略显疑惑的问询声。
    “日头打西边出来了,你竟起这么早?手上拿的是什么?怪晃眼睛的。”
    云遮闻言心一跳,托着腰刀没敢抬头躬身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是步军司顾统领的腰刀落在了这里,奴婢正要收起来。”
    乘月只转过眼睛,无精打采地站起身,见祖母额上绑了镶了绿松石的防风抹额,正往她这里走来,这便垂着手走过去,托住了祖母的手肘,随意寻了个话头。
    “下雨了,您也练不成拳了吧?”
    太娘娘听到云遮说顾统领,又见小孙女儿眼睛红红的样子,立时心里就明白了几分。
    “雪兔啊,祖母年纪大了,旁的本事没长进,倒是有一样,我算是琢磨明白了:这普天下的女儿家,不管是为人妻还是为人母,都是最不痛快的。”
    她说到这儿,扭头看了孙女一眼,见她倒是一脸乖巧的样子,见祖母看她,乘月便仰头懵懂一问。
    “那什么时候是最痛快的?”
    太娘娘笑了,凑近了乘月的耳朵,悄声儿说道,“一是在父母膝下承欢,每日只想着逃学、玩耍、偷糖吃的时候,二呢,就是如今,祖母自称哀家的时候。”
    乘月似懂非懂,云遮却在一旁听明白了,心下了然苦笑:说白了,不就是未嫁与丧夫的时候么?
    这话的确通透,倘或从前皇后娘娘不走六千里的路,往这宫城里做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那如今在大理,一定过得快活又恣意。
    太娘娘知道以孙女这时候的年龄,必不能与她这个知天命的老太婆共情,只引着孙女儿往寝殿里去,寻了软塌坐了。
    “那顾景星生了一幅好模样,又有一身行军打仗的本事,你同你爹爹都瞧中了他,可那小子倨傲的紧,冷冷清清的,哀家不喜欢。你是哀家手掌心里捧出来的心肝儿,又是普天下顶顶尊贵的女儿家,什么样的好男儿配不上,非要他做什么?”
    也许是想到了什么心事,太娘娘温慈的眼睛里,忽然就生出了几分愠意。
    “你呀,千万不要随你爹爹的死心眼!”
    乘月不明白,云遮却在侧旁垂下了头,心里一阵酸涩。
    公主默不作声地听着,太娘娘见孙儿似乎听进去了,这便又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说道:“你哥哥明日就回宫了,月余不见,哀家还挺想你哥哥这个犟种,明儿咱们一家人,好好地聚一聚才是。”
    这个消息的确叫乘月开心,她抹了抹眼泪,呜咽着说:“哥哥回来了就好了,我叫我哥哥去揍他……”
    公主孩子气的话惹笑了太后娘娘,旋即又是一阵儿怜爱,只抚了抚孙女的头,岔开了方才的话题。
    到了第二日的寅时一刻,鸦青色的夜幕下,帝京城的丽正门悄然开启,一整列形容肃穆的护卫军静默无声地列队而入,在车队的正中心,是四驾的王青盖车,因天气尚不算太冷,马车三面的帐帘皆卷起,其间坐着的年轻人,眼眸微闭,神色疲倦,正是大梁皇太子江步寰。
    他三个月前代天子巡视中原黄水沿岸之民生,前日便轻简行装,昼行夜伏,于此刻赶回帝,一直进了丽正门,换乘了皇太子所乘的马车,神情方才送泛下来。
    四更进城,整个帝京城都还在沉睡之中,禁军清了道,分列丽正门大街两侧,并不算扰民。
    皇太子拥有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又因这一年常奔波在外的缘故,使这份俊美多了些许的坚毅,愈发风采迷人。
    他并不像陛下,倒更肖其母段柔蓝,那年皇后故去,江步寰已有四岁,对其母的记忆比乘月更多一些。
    丽正门大街两旁的民宅很少,能在此地购置房产的,必要有万万家财不说,还需得有些皇亲国戚的关系,这一时大街上静悄悄,一侧的小楼上却悄悄开了一扇窗,有一位女子只露了眼睛望外探看,那眼神多有哀戚。
    正是从大理赶了六千里进京的段柔蓝,她是老镇南王的女儿,如今满打满算三十四岁,只是岁月不败美人,现如今的她倒比十三年前更美上一个台阶。
    她的奶母杨宝严在一旁小声儿道:“……消息必不会错,咱们就是算准了这个时机来的,不过说好了,您看就看,可别哭,惊动了楼下的守军,抓起来面了圣可怎么好?”
    段柔蓝一颗心全在大街上,不免探出头去看,只是还没见着动静,这便缩回去同她奶娘说话。
    “我怕什么?”
    奶娘不免无奈地看了她一样,索性把话说开,“您怕什么你还不知道?单云遮那小丫头那里,您就对不住。”
    段柔蓝心里咯噔一跳,回身瞪她,“我今儿是不想哭的,你可别惹我!”
    “说起来,云遮那孩子命可苦……”杨宝严叹着气,见自家郡主娘娘眼里包了泪,这便知趣闭嘴,“行行行,您那时候身不由己,也没顾上云遮,不怪您啊。”
    说话间,便听有回避的鞭声响起,段柔蓝慌的浑身一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直捏着帕子趴在了窗子口往下探看去。
    那大街上遥遥行来了肃穆的禁军,其间的马车上正坐了一位清瘦平和的少年,眉眼流转间自有一番清贵之韵。
    段柔蓝的眼睛便移不开了,只将帕子死死抵在嘴边,眼泪如雨似的落下来。
    正哭的不能自已,忽听楼下一声断喝,段柔蓝何等机敏,一下就将头缩回去,岂料慌中出乱,手里的帕子落了下去。
    江步寰只听有禁军护卫断喝一声,想来是两侧民居里有人细窥罢了,倒不以为意,只是上方却飘飘而来一方帕子,正落在路边,禁军侍卫捡起来,正欲收起来,江步寰目力极佳,正好看见那方手帕洁白如云,其上绣了一山一海,倒像是他打小看惯了的风景。
    他这一时闲适,便叫那护卫把帕子呈上来,果见那方洁白的帕子上,绣的果然是大理的“风花雪月”
    一时间心里藏着的情绪又有些发散,他将帕子拿在了手心里,示意护卫去查帕子的主人,这才百感交集地入了紫禁城。
    因皇太子是四更回来,一整个皇宫都睡下了,只有皇帝等着他,见他风尘仆仆而回,皇帝心里自有一番心疼,面上却不显,只听他将这三月的见闻与政务一一呈禀上来,父子二人便说到了天边翻起了鱼肚白。
    政务秉奏大半,皇帝看了看外头的天光,这便道了声晚间再说。
    江步寰这便拱手告辞,显是半点都不想留在这儿,皇帝倒生气了,一拍龙案。
    “怎么了?哪里受了气到朕这儿摆脸子?掼的你!”
    江步寰冷冷地转了身,“儿臣不敢。”
    皇帝见到儿子这等桀骜的面目就来火,气的走出了龙案。
    “你不敢?朕看你敢得很!怎么着,你要记朕的仇记一辈子?”
    江步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袖袋里掏出了那方刚才落下来的帕子,展开在了皇帝的眼前。
    “儿臣并不记仇,儿臣只是偶然捡到了这方风花雪月的帕子,想到儿臣的娘躺在冰冷的墓穴里,再不能看到这般美景,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皇帝一把将他手里的帕子夺过来,狠狠地扔在地上。
    “看来你我父子之间的感情,很好挑拨,找个人往你面前说几句有关于你娘亲的事,你就能造朕的反!”
    他回身吩咐下去,“给朕去查!查到这帕子的主人抓起来,给朕好生的审!”
    江步寰见皇父怒意大盛,只平下心来,语声里难免带了些伤心。
    “儿臣告退。”
    江步寰说完,深深一跪,这便却步退下了。
    好好的一场父子相谈,到末了却又吵了起来,皇帝气的跌坐回龙椅,那阮升却将那帕子捡起来,在手里仔细端详,忽的脸色大变,谨慎地将帕子递在了皇帝的眼前。
    “陛下,您看这里……”
    皇帝冷眼看过去,只见那帕子右下角,绣了两个极小的字。
    厉厉。
    这两个字甫一跃入眼睛,皇帝就从椅上弹了起来,后颈肩背起了一身冷汗。
    “去取皇后的旧物来。”
    阮升知道事关重大,一路小跑去了寝殿,取了皇后娘娘从前的帕子来,皇帝心跳如雷,一点点比对,比对到最后,嘴角就抽搐起来,英俊的脸上不知是哭是笑。
    阮升觑着陛下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若不是太子殿下留存的,那便是……”
    他不敢说出口,皇帝却平静了脸色,“他没有,厉厉的东西都在我这儿。”
    皇帝负着手在殿里走来走去,少说也走了几十个来回,地板都要被摩擦出一条纠结的坑来。
    他把地板摩擦出坑来之后,又忽然奔至寝殿,对着光亮的铜镜照来照去。
    阮升随着躬身进来,看见镜中的陛下英俊无比,倒是神情不知是笑还是哭,有几分诡异。
    “阮升,你看朕此时的样子,是不是很难被动摇。”皇帝对着镜子严肃起了面容。
    阮升察言观色,捣蒜似的点头。
    皇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果真是一副坚毅模样,满意地颔首。
    “当一个人不可诱惑和不可动摇之时,他就会显得很迷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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