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是好心,为了给姚安撑场子,没想到却把她架在了高处。
宴会厅里一句接着一句的问询,几乎叫人手足无措。谁能想到当初的一点虚荣,能变成现在的骑虎难下呢?
最好的选择,当然是说实话。
但二十出头,正是最要面子的时候。对着苏粒都讲不出来的真相,又怎么可能和这么多人说出口?
再次撒谎显得如此顺理成章。
有了苏粒的背书,姚安甚至不需要去额外编造什么内容,只要保持沉默就可以了。大家只会当她谦虚,每个人知道,谦虚是东方那个神秘古国固有的美德。
“你父亲的公司叫什么?我家也在扩展亚洲业务。”
“安,你的牌打得这么好,不如下周末和我们一起去拉斯维加斯吧?”
泡泡越吹越大,周围人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姚安脸上保持微笑,心里惶惶然。四下环顾时,发现钟浅锡在看她,隔着长长的餐桌。
如果姚安再年长几岁、再多经历一些,也许她能读出对方眼里的玩味。但在那个时候,她满心都是期盼,盼望着大家快点转移注意力,把这一篇掀过去。
天不遂人愿,好奇仍然在不断累积。
直到。
“原来你父亲这么厉害,怪不得你能穿Dimi做的裙子。”有个白人女孩打量过姚安,亲热地套起近乎,“那个意大利设计师从Dior离职之后,现在都不做公开贩售了。我姐姐跑遍了米兰和佛罗伦萨,也没有订上。”
苏粒一听,惊到了:“天啊,你这件衣服是Dimi做的?怎么都不告诉我。”
说完抻住姚安的袖口,开始耍赖:“不行,我也要买。你是怎么见到设计师的,快点推荐我。”
惊讶的人不止她一个。
姚安脸上的笑容僵住,低头去看自己的衣服。
白人女生把手伸过来,想要凑近去研究裙子上的花纹:“不过你这件肩带上的印花,和我之前看到的好像不大一样。难道是亚洲的限定款?”
啪。
对方靠近的瞬间,姚安手里的叉子抖了一下。一小块奶油掉了下来,刚刚好落在裙摆上。
餐桌上顿时响起一片惊呼。
“天啊,小心!”
“快去洗洗,一会儿干了就清不掉了,这么好的裙子!”
姚安像是把建议听进去了,顾不得多说什么,匆忙起身。
盥洗室在走廊的尽头。
出了大厅,姚安越走越快。皮鞋碾过大理石地面,劈啪作响,最后干脆跑起来。
一进盥洗室,她立刻反锁上门,靠在墙壁上大口喘气——刚才在那个白人女生和苏粒追问设计师的时候,姚安有一瞬间头皮发麻,差点忘记如何去呼吸。
原因很简单。
她的裙子是假的。
活到二十岁,姚安连四位数的衣服都没买过,怎么可能认识什么高定设计师。至于这条裙子,是她出国前在淘宝上买的。当时只是单纯觉得样子好看,没想到是仿的其他人的设计。
而在洛城大学这样的圈子里,穿假货可以算作是七宗罪,被人发现是要钉在耻辱柱上的。
更重要的是,姚安不止这一件东西是假的。
住址,甚至家庭。
苏粒如果知道这些,朋友是百分百做不成了,姚安几乎不敢去想象那样的场景。
空气沉甸甸压下来,变得很尖、很细,刺得人生疼。
她可以继续撒谎。说裙子是家人送的,是亚洲限定,自己没有设计师的联系方式。或者干脆说自己被人骗了,花了高价,结果买到了赝品。
但一个谎话要靠一百个来圆,雪球越滚越大,早就不是一条裙子的问题。
盥洗室的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愧疚挤占了食物的位置,让奶油在胃里翻滚。如果可能的话,姚安希望一闭眼就是明天,好把眼前的困境躲过去。
手机震动起来,一声接着一声,把人拽回现实。
苏粒:【亲爱的,你还好吗?需不需要帮忙?】
朋友越是热情,姚安就越是后悔。午夜钟响,灰姑娘还有自己的南瓜马车可以逃离,她却无处可去。
【不用了,我马上就回去。】总不能在洗手间过一辈子。
姚安深吸了一口气,用凉水匆匆揉掉了沾着的污渍。推开门的时候,脑子里还是混沌不清的,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去。
而原本空荡荡的走廊里立着个人影。
钟浅锡大概是为了透透气,不知什么时候从宴会厅里出来了。此刻正站在大敞的窗边,若有所思地往外望。指间夹着一点烟火,忽暗忽明。
听见有人经过,他体贴地把烟碾灭,回过身。
“衣服脏得厉害吗?”
“还好。”姚安声音有点哑。
她怕被人发现自己的狼狈,顿了下,又随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不用钟浅锡回答,巨大的轰鸣声已经告诉了姚安。
他在看海。
别墅建在悬崖上,窗外就是无尽的海。
夜已经很沉,月亮升起来,投下虔诚又悲悯的影子,映在水面上。
耳旁突然响起隐约的歌声。是与别墅一墙之隔的礼拜堂里,唱诗班在练习《奇异恩典》。
Grace will lead me home,他们JSG唱。
可家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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