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他这个年纪的小孩，本该像「陆衍臣」一样可以随时扑在父母怀里撒娇的。
    但他不仅什么都没有，如果还要遭受莫须有的谩骂和羞辱，以后没有长成报社青年算他善良了
    宋清时一脸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小孩，他不讨厌自己吗，还是第一次有小孩这样友善地对他笑，他顿时有些无所适从起来，他该怎么反应呢，该说些什么呢？
    宋清时有些无措地用手指捻了捻自己裤子的布料。
    刘玫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火速叛变的儿子，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陆成林怕她发火，再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于是一边推着她的背向卧室走去，一边扭头对陆衍臣道：臣臣，爸爸有话对妈妈说，你先带哥哥去自己的房间玩。
    陆衍臣朝陆成林点点头，道：好的，爸爸。
    他看向由于失去陆成林的屏障而显得有些慌乱的宋清时，向他走近了两步，牵起他的手，道：哥哥，我们一起去玩吧。
    他的手十分纤细，比起一般的小孩子温度要低一点，有点凉凉的，陆衍臣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一点。
    宋清时有些讶然地看着眼前的小孩，他的目光落在陆衍臣那只牵着自己的手上，小孩子的手又小又短，还有些肉感，暖呼呼的，他不由自主跟着他向前走了几步。
    陆成林是他们村第一个考上大学的，毕业后成了一名工程师，一家三口定居在B市。
    虽然他们家不算什么大富大贵，但也算小康之家。
    陆成林和刘玫结婚后不久，就在B市买了一套房，不算大，两室一厅。
    五岁之前，原主「陆衍臣」一直是和陆成林和刘玫一起睡在主卧的。五岁之后，陆成林以他长大了为由，将他赶到了客房。
    这间客房原本是陆成林的书房，靠墙的位置有个书柜。自从「陆衍臣」住进客房后，这个书柜便一分为二，上半部分是陆成林的专业书籍，下半部分是「陆衍臣」的儿童书和玩具。
    书柜的对面便是床，一米五宽，对于五六岁的小孩来说，睡两个绰绰有余。
    床头边有张书桌，这是「陆衍臣」做作业的地方，上面已经惨遭原主毒害，画满了歪七扭八的涂鸦，桌子上零散着铺着几张未完成的图画。
    陆衍臣早已过了小孩的年纪，也不知道小孩喜欢玩什么，他将宋清时拉到原主的房间，环顾了房间一周，对他道：哥哥，你想玩什么？
    宋清时有些拘谨，自进入这个房间后，便用好奇又克制的目光打量四周。
    对他来说，这是间十分宽敞和明亮的房间。
    他自出生起便和杨柳相依为命，杨柳为了养活他，独自带着他在镇上打零工，他们的生活贫穷而拮据。
    他和杨柳常年住在一个不到二十平米的地下室，里面阴暗而逼仄。
    即便是在白天，里面也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因为空气不流通，房间内时常弥漫着一股怪味。
    有时候甚至还会因为下雨而漏水，因此杨柳平时除了赚钱养家之外，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来处理这些意外状况。
    虽然生活十分贫苦，不过对于一出生就处于这种环境的宋清时来说，他早已习以为常，他还以为其他人的家也和他家一样呢。
    因此乍一见到这样宽敞而明亮的房间，他的第一反应是新奇和陌生，以及即将面对新环境的不安。
    听见陆衍臣问话，他收回目光，看向他，轻轻摇了摇头。
    虽然他年纪尚小，不过因为过往的经历，比起一般的小孩要早熟。
    这是别人的家，别人家里的东西是不能乱碰的，宋清时想。
    陆衍臣看了看他，有些苦恼。不管是他还是原主都是独生子女，没有太多哄小孩的经验。
    他扫了房间一圈，目光落在「陆衍臣」的玩具上，大多是玩具车和模型，什么汽车人、奥特曼之类的，陆衍臣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喜欢玩这些，心想小孩子应该都无法抗拒玩具的诱惑。
    于是将它们都从书柜中抱了出来，摊在床上，对宋清时道：哥哥，这些都给你，你想玩哪个就玩哪个。
    反正他也不需要了。
    宋清时看了看摊了一床的玩具，又看了看陆衍臣，脸上有些惊讶，他实在无法理解陆衍臣的举动。
    在他印象中，像陆衍臣这么大的孩子应该都是吝于分享的。
    在他四五岁的时候，杨柳看他渐渐长大了，不需要时时刻刻带在身边，于是在附近找了家托儿所。
    那是家私人托儿所，没有资格证，地点就在主人的家中，虽然不正规，但价格比一般的托儿所要便宜很多，周围有几户人家会将自己的孩子放在那里托管。
    那家托儿所的主人家里本来就有个儿子，和他们这些被托管的孩子差不多大，主人一般会让他儿子待在卧室，很少让他和他们一起玩，不过有时候会将他儿子的玩具借给他们玩。
    有一次，他儿子从卧室里跑出来了，见宋清时手里玩着他的橡皮泥，他突然怒气冲冲地跑到他面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橡皮泥，并将宋清时推倒在地，嚎啕大哭了起来：这是我的！你凭什么玩我的橡皮泥！
    宋清时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也很想哭。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明明是他妈妈将橡皮泥和其他玩具摆在他们面前，告诉他们可以随便玩。
    事后他将这件事告诉了杨柳，杨柳苦笑了一声，摸着他的脑袋道：下次就不要玩他的玩具了。
    虽然他有些失望，他希望杨柳站在他那边，跟他说他没有错，不过他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从那以后他再也没玩过托儿所的玩具了。
    别人的东西始终是别人的，他一直谨记杨柳的告诫。
    因此，当陆衍臣将自己的玩具摊在他面前，对他说「这些都给你」的时候他才会这么吃惊。
    他怔怔地看着他，不太确定地道：都给我？
    陆衍臣笑着对他点点头，道：嗯，都给你。
    宋清时有些难以置信，他声音又轻又细，为什么？
    因为，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哥哥呀，我的就是你的。
    眼前的小孩笑着对他道。
    第3章
    从今天开始，他有弟弟了。
    宋清时怔怔地看着陆衍臣，心里淌过一阵暖意。
    虽然对这个家还不熟悉，但他心里的不安已经散去了一些，因为眼前的这个弟弟看起来还是很好相处的，也不讨厌他。
    不过他看了看摊了一床的玩具，还是摇了摇头，抿了抿唇，小声道：谢谢，不用了
    陆衍臣见宋清时对这些玩具无动于衷，有些苦恼地道：哥哥，你不喜欢这些玩具吗？
    宋清时急忙摇头：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
    陆衍臣用眼神表示疑惑。
    只是那毕竟不是他的，宋清时心里想。
    虽然他还不到七岁，但他也知道一个家庭的话语权始终在大人手中。
    虽然眼前的这位弟弟说要将他的玩具都给他，但很显然，这个家的女主人并不喜欢他，所以他不能乱动弟弟的东西。
    不过对于弟弟善意的举动他还是很感激的，因此轻轻对他笑了一下。
    陆衍臣看着他的笑，微微怔了一下。
    妈呀，这小孩太乖了吧。
    宋清时即便笑起来也是羞涩、腼腆的，嘴角微微上扬，并不是很明显，出现在他那张过于苍白的脸上，就有种破碎感，仿佛一件易碎的瓷器般，惹人怜惜。
    不过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明亮而澄澈，和陆衍臣第一眼看到他时，给人的感觉不同。
    陆衍臣第一眼看到他时，觉得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瞳孔大而黑，只可惜缺少光采，显得有些沉郁，不像一个六岁多的小孩。
    不过此刻笑起来，倒是有点小孩的样子了。
    联想起他之前看过的小说内容，想必他之前吃了不少苦吧。
    陆衍臣看着他，眼神柔软了下来，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宋清时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怔，他一脸讶异地看向陆衍臣，明明弟弟比他还小，但此刻揉着他脑袋的样子，简直就像一个大哥哥一般。
    宋清时脸皮一热，觉得有点难为情。不过不知道是陆衍臣揉得太舒服了还是他很久没被人这样温柔以待了，他竟然没有躲，而是微红着脸任他揉到结束。
    陆衍臣看他站在原地，不闪不避，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样子，觉得他更乖了。
    这样的小孩怎么忍心欺负他，他心里涌出一股怜惜之情，忍不住对宋清时道：哥哥，我以后会好好对你的。
    宋清时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觉得弟弟有些怪怪的，通常这话不是应该哥哥对弟弟说吗，偏偏陆衍臣此刻的表情又无比认真，他只好咽下心中的疑惑，轻轻「嗯」了一声。
    陆衍臣拉了拉宋清时的手，指着床上摊成一堆的玩具道：哥哥，我们一起玩吧。
    好。
    不过话虽这么说，宋清时仍是有些拘束，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看陆衍臣玩玩具，偶尔用手轻轻触碰那些玩具的表面，像是有些好奇它们构造的样子。
    陆衍臣只好在他面前扮演小孩子，抓着玩具车在床上滚来滚去。
    他瞅了一眼宋清时，心想这孩子也太怕生了，只好来日方长了。
    不过就在这时，隔壁房间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后是刘玫和陆成林争吵的声音，主要是刘玫在吵，陆成林一直在忍让。
    其实从两人进入房间开始，就一直隐隐约约听到他们争吵的声音，不过这会儿声音更大了，他们听得更清晰了。
    只听刘玫尖声叫道：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心里还有她！
    陆成林努力压低声音：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刘玫仍是不依不饶：那你什么意思，哦我知道了，那小杂种是不是你的种，你是不是觉得她给你白养了这么多年的崽，所以觉得亏欠她的！
    不是，你想哪里去了
    那你说你什么意思！
    陆成林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语气比之前冲不少：我怎么就跟你说不明白呢？
    他的态度惹火了刘玫，刘玫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度：陆成林，你的意思是我无理取闹了！
    陆成林的忍耐也到了极限，火气也上来了：明明是你总是曲解我的意思！
    眼看他们越吵越烈，陆衍臣下意识地看了宋清时一眼，怔了一下。
    宋清时似乎被他们的吵架声吓到了，整个人僵住了，两只如墨般的眼睛直直盯着虚空一角，那张苍白的小脸显得更白了，颜色偏淡的嘴唇在微微颤抖。
    陆衍臣看着他这个样子，有些心疼，他叹了一口气，忽然深吸一口气，然后张大嘴巴，哭了起来。
    他哭得响天动地、震耳欲聋，哭得身边的宋清时一愣一愣的，哭得隔壁房间的刘玫和陆成林止住了声音。
    宋清时不明白他怎么就哭了，他有些慌张地道：臣臣，你别哭。
    其实叫他「臣臣」有些别扭，感觉有点太亲密了，但除了这个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他还不知道他完整的名字，之前也没好意思问。
    他想安慰他叫他别哭了，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于是只好干巴巴地重复道：臣臣，别哭了。
    这时，房间的门开了，刘玫和陆成林走了进来。
    刘玫一进来就瞪他，凶道：你把他弄哭了？
    宋清时脸一白，慌忙摆手道：不是我
    他声音又轻又弱，听在别人耳里就没什么底气的感觉。
    陆衍臣怕他这个便宜妈妈将宋清时吓坏了，于是鼓足了气，哭得更大声了，一边哭一边道：爸爸妈妈不要吵架，我不要你们吵架呜呜呜
    刘玫和陆成林对视了一眼，脸上有些尴尬，刘玫走过来将陆衍臣的脑袋搂在怀里，哄着他道：爸爸妈妈没有吵架，刚刚我们在商量事情呢，只是声音大了点。说着，她用胳膊肘撞了陆成林一下，示意他说话。
    于是陆成林也赔笑道：没错，爸爸妈妈不是在吵架，你误会了。
    陆衍臣揉着眼睛，抽噎道：真的吗？
    陆成林夫妻俩异口同声地道：真的。
    陆衍臣继续发挥自己的演技，抽抽搭搭地道：那你们以后也不能吵架，我听别人说吵架就会离婚，离婚臣臣就没有爸爸或妈妈了，臣臣不想没有爸爸或妈妈。
    刘玫嘴角一抽，道：爸爸妈妈不会离婚的，你听谁说吵架就会离婚的？
    这当然是陆衍臣编的，他眼珠子转了转，将锅推给电视，道：是电视说的。
    刘玫敲了敲他的脑门，道：以后不准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陆衍臣吸了吸鼻子，见刘玫和陆成林火气都消了，想找个借口将他们都打发走，于是仰头对刘玫道：妈妈，我肚子饿了。
    刘玫虽然对别人刻薄，但对自己的儿子那可是一等一的好，闻言走了出去，道：臣臣再等一会儿，妈妈做饭给你吃。
    陆成林除了关心自己的儿子外，还不忘关心宋清时，蹲下身来对他道：刚刚我和你阿姨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她就是嘴毒了一点，其实没什么坏心的。
    宋清时眼神闪避了几下，讷讷点头。
    陆成林摸了摸他的脑袋，又看了看陆衍臣，道：和弟弟相处还好吗，弟弟有没有欺负你？
    宋清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陆成林忍不住笑道：如果弟弟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
    这话让陆衍臣十分不满，他鼓了鼓腮帮子，道：我才不会欺负哥哥呢，我最喜欢哥哥了。
    宋清时闻言忍不住抿唇笑了笑，笑得十分腼腆。
    陆成林有些好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在他印象中「陆衍臣」有些被宠坏了，十分霸道蛮横。
    因此并不觉得陆衍臣的话有多少信服力，于是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如果我看到你欺负哥哥可是会教训你的。
    我不会的！陆衍臣不想和他多待，怕他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原装货了，于是推着他向外走，你快出去吧，我要和哥哥玩。
    他将陆成林推到门外，然后「砰」的一声关上房门，转而再回到宋清时身边，道：哥哥，我们玩吧。
    宋清时看着他，眼神有些犹豫，纠结再三之后还是问道：你没事吧？
    刚刚他还哭得那么伤心呢，不过现在好像恢复了，脸上干干净净的，连一滴泪也没有。
    宋清时声音细细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好似一株一戳就会蜷起来的含羞草。
    陆衍臣擦了擦他脸上不存在的眼泪，当然没有眼泪，他本来就是装哭的，要知道他以前可是童星出身，小时候还拍过几部戏，演技杠杠的。
    他敬业地抽抽鼻子，摇摇头道：没事了，爸爸妈妈和好了，我就不哭了。
    宋清时微微笑了一下，不过他的眼眸却垂了下来，显得有些落寞。
    弟弟真好啊，有爱他的妈妈，也有爱他的爸爸。他一哭，叔叔和阿姨就紧张得不行，生怕他受委屈了。
    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唯一爱他的妈妈，也离他而去了。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道清脆的嗓音：哥哥你来真是太好了，我从很久以前就希望自己有个哥哥了，哥哥你呢，你有个弟弟开心吗？
    宋清时怔了怔，他看着陆衍臣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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