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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坠欢(3)

    整个场馆是暗的,唯有楚倾头顶一束光,以及台下星星点点为他而来的金光。
    当最后一句的尾音落下,楚倾拽下立麦上的话筒,大步走向延伸台。
    骨节分明的手扯开格子西服的纽扣,西服落地,全场尖叫。
    晚上好啊,朋友们。楚倾朝镜头恣意一笑,单手解开白衬衫最顶端的一粒扣子,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下面带来一首《Serendipity》。
    他的话音刚落,灯光转暗,从舞台两侧涌入一群伴舞。
    南瓷挥舞着手中的灯牌,一遍遍地喊着楚倾的名字,仿佛不知疲倦,即使声音嘶哑也甘之如饴。
    故事的最初,南瓷就相信平行时空。
    就像这样,他在舞台上发光,她在舞台下呐喊。
    爱意和心脏一样,跳动不止。
    走出体育馆,南瓷知道自己又做了一场绚烂的绮梦。
    当盛大落幕,夜晚无限放大了她的落差。
    南瓷抱着灯牌从江边走过,临近深夜的风冷得有些刺骨,也让南瓷清醒了不少。
    走到一家便利店门口,南瓷后知后觉地感觉喉咙发干,想去买瓶水。
    可脚刚迈出去,放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屏幕上的那串数字在黑夜里格外刺眼。
    南瓷踌躇几秒,划了接听。
    电话那头女人声音有点鼻音,像刚睡醒般,你那边是深夜吧?不好意思啊,我忘了算时差
    有事吗?南瓷手指收紧,打断了女人的话,压着脾气问。
    我快要结婚了,女人像在组织措辞,所以我会回国一趟,把协议书签了。
    南瓷怔愣了一下,低笑出声,一张纸而已。
    沈婉舒,你不是早就做了选择?闭了闭眼,她冷淡至极地说道:从你把我扔在孤儿院那天起。
    嘀嘀嘀急促的鸣笛声在南瓷耳畔响起,南瓷回头才发现自己早已偏离了人行道,走在了马路的边缘。
    晃眼的白炽车灯越靠越近,南瓷来不及躲避,一下子跌坐在路边的绿化带上。
    短暂的头晕目眩过后,南瓷揉了揉手肘,刚要撑起身体,头顶却传来一道不算陌生的声音。
    小姐你怎么样?
    南瓷看清来人是大头,下意识地抬眸看向匿在暗夜里的那辆车。
    半开的车窗后,男人微抬帽檐,一双深邃的眼眸还画着舞台妆,黑缎衬衫领口半敞,露出一截冷白的皮肤。
    他的视线和南瓷撞上。
    第4章
    南瓷睫毛颤了颤,在对上楚倾眼眸的那刻,心头倏地软了一块。
    所有泛滥的情绪被抹平,悄无声息。
    她站起身,张了张嘴,却发现话全哽在喉咙口,出不来。
    大头见她不说话,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到南瓷面前,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您后续有任何不舒服,赔偿事宜都请和我联系。
    南瓷垂眼看着那张名片,静默了一瞬摇头,我没事,而且责任在我,不需要赔偿。
    大头还想说什么,被南瓷止住,很晚了,就这样吧。
    她说着,意有所指地看向楚倾的方向。
    车窗已经摇上,隔绝了两个世界,隐绰能看见楚倾闭着眼靠在椅背上。
    他有多累,没人在意。
    就算时至今日,楚倾逆风翻盘,站到了顶流的位置,但世俗的谩骂只多不少。
    他一个很小的举动都可能被资本恶意发酵,再扣上无端的罪名,把他钉在耻辱柱上。
    世人永远蒙着眼看不见,那些他用无数彻夜和汗水堆砌的光景。
    众生狂欢着想要拉楚倾入泥沼,可他偏偏孓立,咬着牙将这条道走到了尽头。
    所以云开雾散后,楚倾即资本。
    回到公寓,已经是凌晨两点。
    南瓷浑浑噩噩地入睡,却睡得并不安稳。
    她被困在梦里的一片暗色中。
    脚边的玻璃碎渣映着点点银淡的光,被泼翻的颜料染脏了她的白裙子。
    沈婉舒拿着笔刷坐在高脚椅上,看向她的眼神是毫不遮掩的厌恶。
    南瓷手中抱着漏缝的布偶,试探又怯懦地叫了声:妈妈
    别叫我妈。沈婉舒画笔一顿,尖细的声音拉扯着南瓷的耳膜,我就不该生下你,知道吗?
    她说着微侧过身,背后的画板赫然显露。
    一米高的画板上是A市孤儿院的大门。
    铁栅栏早生了锈,泛着窒人的红褐色,上面缠着的藤蔓张牙舞爪地扑向南瓷。
    南瓷想逃,却被生生桎梏。
    啊南瓷倏地睁开眼,胸口起伏未歇,额前的碎发被汗浸湿。
    不远处的窗帘透出一点点光。
    原来天亮了。
    南瓷捻了捻眉心,端起床边的水杯刚喝一口,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她下意识地以为是沈婉舒,想挂断,撇了眼才发现是苏子荨。
    南瓷的大学室友。
    喂。南瓷仍握着水杯,悬在空中,什么事?
    电话那头被她的反问怔住,几秒过后问:学校通知今天拍毕业照,你没看到吗?
    南瓷一愣,退出通话界面,翻到被她设成免打扰的专业大群。
    一条辅导员的消息弹了出来。
    你快点过来吧,这边还没开始。背景音有些杂乱,苏子荨把声音提高了些,嬉笑道:来的时候帮我带瓶水,渴死了。
    南瓷抿唇,好。
    六月的天气已经有了燥热感,南瓷耐不住身上汗津津的感觉,冲了把澡才出门。
    姑娘去哪?出租车司机露出极为标准的笑容,从后视镜看向南瓷。
    A大。
    南瓷走得匆忙,头发没有吹干,一小撮湿发搭在肩头。
    她打字的动作一停,伸手把半扇车窗降下。
    微热的风卷着拂过,缓了南瓷的心闷。
    而亮着的屏幕上,接二连三地跳出消息。
    亲倾mua:热搜看了吗?
    八分甜:看了。
    亲倾mua:属实给爷整笑了。
    奶茶不加糖:糊逼还想吸楚倾的血!不能忍啊姐妹们!!!
    旺崽:这波操作没有戳到我的痛处,倒是戳到我的笑点了。
    附上笑到打嗝的表情包一张。
    南瓷左手搭在车边,右手点开微博热搜。
    一眼扫下来,#楚倾沈晨#已经挂到了热搜第五的位置,还大有往上升的趋势。
    再点进实时广场看,全是沈晨粉丝的控评彩虹屁。
    看着心酸又好笑。
    南瓷对沈晨印象不深,甚至是模糊。
    只知道他去年参加了一档竞技类综艺翻了番咖位,走的也是流量路线,可奶可狼成了他的一大爆点,圈了不少女友粉。
    事情起因是沈晨昨晚官宣了Sundeau墨镜的品牌代言人,而这个牌子之前楚倾也代言过,但后来合约到期,就没有续约。
    之后一个粉丝五位数的营销号贴出两人同为代言人的实绩对比,本来关注的人寥寥,却在半夜爬上热搜榜。
    这种碰瓷营销,带楚倾下场的操作,曾一度是资本瞄准楚倾的不二之选。
    以前的南瓷天真地以为冷处理后,热度就会下降。
    可后来她才知道,能不要脸做乞丐的人只会因为她们的冷处理而满大街嚷嚷你糊啦,我上位啦。
    南瓷唇角泛起嗤笑,不慌不忙地把楚倾这么多年的实绩编辑进微博,还抽空答了个某乎提问。
    问:有一个争气的爱豆是什么感受?
    匿名回复:谢邀,完全被带飞,掐架是人比人气死人的那种。
    南瓷的微博发出去后很快被顶上了热帖。
    吃瓜路人一看,哦,这才是顶流。
    然后散了。
    据本市气象台预计,今夜到明天下午我市将有新一轮降雨,请各位市民出行注意安全
    南瓷走出录音棚时,会议厅的电视上正播着天气预报。
    她只撇了眼,继续往外走。
    六月中旬才是A市梅雨季节的开端。
    直到她看见打开的电梯里走出几个人,脚步一停。
    被簇拥的女人一身大牌的当季时装,大波浪卷、烈焰红唇,妆容精致得掩盖了原本的年纪。
    师姐。南瓷颔首,语调客套而礼貌,像例行公事般。
    靳曼吟摘了墨镜,露出一双被黑色眼线拉得狭长的眼睛,直勾地看着南瓷,带着高高在上的审视。
    她身后的小助理凑到靳曼吟耳边嘀咕了句,曼姐,这是南瓷。
    是师妹啊,靳曼吟捏着眼镜腿,扫了眼南瓷出来的方向,笑不露齿,师妹这是刚录完歌?
    南瓷脸上画着妆不浓,表情也更淡,给了肯定的答复:嗯。
    她说着要走,却被靳曼吟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
    靳曼吟弯唇,从小助理手上拿过一杯咖啡,朝南瓷扬了扬眉,师姐送你的。
    那几个字从她红唇间溢出时,靳曼吟的手一斜,带了点温度的咖啡不偏不倚地泼向南瓷。
    几秒过后,南瓷任咖啡浸湿衣服,抬起头,看向靳曼吟的眼神却并不惊讶。
    谢谢师姐。
    靳曼吟作为曾经的层峰一姐,歌手出道,后来转去演戏,但因演技差被全网嘲,就想借着《八月未央》的热度重回老本行捞钱,却被南瓷截了胡。
    这件事袁畅跟她提起过。
    她团队估计都要气死了,请人制片方吃完西餐吃法餐,结果到头来全打了水漂。
    南瓷也笑,我该上她的黑名单了。
    就她那脾气,哪天碰见多半会给你使绊子。你呢,也别正面和她树敌。袁畅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但如果实在过分的,就别忍着了。
    好,我知道了。
    不好意思啊靳曼吟像是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闪过无措、慌张、懊悔。
    仿佛刚刚真的是好心办了坏事。
    南瓷凝着她,笑意不显。
    谁说靳曼吟的演技差了?
    没事。南瓷掀起眼皮,换上大方得体的笑容回道:师姐,我去趟洗手间。
    看着南瓷拐入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靳曼吟才收起做作的表情,接过纸擦起自己的手,冷哼一声:走着瞧。
    水池前净明的镜子映出南瓷有些狼狈的模样。
    白色短袖被咖啡染上浅棕色,贴着她的身段,像朵出淤泥的芙蓉。
    南瓷低下头,接起一捧水,将脸浸入冰冷的自来水中,直到水从指缝流尽。
    忍么。
    在南家这些年,她忍够了。
    走出洗手间的时候,南瓷正低头擦着手上的水,没有注意迎面走来的人。
    头顶光亮被遮住的时候,她徐徐抬起头,动作一滞。
    黑色短袖、灰色运动裤,不经打理的浅棕色头发软软地垂在眉毛上方,薄唇微抿。
    领口有一圈湿痕,像是刚结束训练。
    楚倾垂头看向比他低了一个头的女孩,黑曜石般的桃花眼底湿漉漉的,泛着水光,瞳孔里清晰地映着他的脸。
    下一秒,楚倾微微侧了身,和南瓷擦肩而过。
    南瓷僵了一瞬,看着颀长的身影拐入洗手间,在原地站了很久。
    直到手机响起。
    备注:南弘烨。
    南瓷手指慢慢收紧,心头陡颤。
    如果不是很要紧的事,南弘烨不会给她打电话。
    你来一趟医院。南弘烨的声音有些低,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南瓷耳中,却像砸下了一块石头。
    南瓷眼眶泛了红,因为奶奶吗?
    嗯,在抢救。
    南瓷背靠走廊栏杆的身体慢慢滑落,她勉强撑住双膝,不让自己跌坐,好。
    是邱玉珍把她接回南家。
    也是邱玉珍在她口袋里放过一把糖。
    邱玉珍一年前被查出肝癌,但一直积极配合医生治疗,上个月体检各项指标还存在好转的迹象,现在看来更像是回光返照。
    南瓷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做了十恶不赦的坏事,这辈子就是来还债的。
    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有了一丝光亮,也会被掐灭。
    挂了电话,南瓷憋回欲坠的眼泪,向外面跑去,却在楼梯转角不慎撞进一个温热的胸膛,腿一软,摔在了他的怀中。
    你没事吧?低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南瓷错愕地抬头,望向楚倾,泪眼婆娑。
    冷峻的脸依旧是那副疏离的样子,可眉眼间隐着几分担忧。
    明明是要对楚倾笑的,可南瓷鼻头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别过头,我没事,对不起。
    说完,从楚倾怀里挣开,转身下楼。
    楚倾站在楼梯上,看着南瓷离去的身影,眼神微暗。
    抢救室外站着很多人,都是南家的亲眷。
    亮起的红灯刺入南瓷的眼,她红着眼看向南弘烨,奶奶怎么样了?
    还没等南弘烨开口,抢救室的门被拉开,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所有人的视线一下胶着在医生身上。
    却是众生相,各怀鬼胎。
    病人抢救及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需要转入重症病房观察。
    南瓷闻言,掐进掌心的指尖松开,退后一步。
    医生推着邱玉珍离开后,走廊安静得呼吸可闻。
    大哥,城西那块地皮你真的打算让给段建元那个老东西?
    南瓷抬头,和南弘骁视线擦过。
    她这个二叔,早年就仗着南家有钱,不学无术,被南老爷子送出国锻炼,前两年才被接回来。
    南弘烨睨了一眼南弘骁,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我有数,管好你自己。
    第5章
    南瓷走出医院的时候,天早就黑了。
    阴云弥漫,像在迎接一场大雨。
    回到家,南瓷径直走向酒柜,捞过顶上的一包女士香烟,靠着沙发坐下。
    烟盒还没拆封,薄膜上积了一层灰。
    葱白的细指勾出一根,拢火、点燃,烟雾缭绕间映出南瓷的眉眼。
    如月色般极淡,没有笑时的明媚张扬。
    透着浅浅的戾气。
    不似善类。
    南瓷深吸一口,发泄般地吐着圈儿。
    一支烟很快燃尽,南瓷刚要掐灭,手机屏幕倏地亮起。
    微弱的光线忽暗忽明地打在她的侧脸。
    是条微博推送,跳在锁屏上。
    「你的特别关注@楚倾发博啦!」
    南瓷指尖一抖,烟灰落了地。
    她连忙将烟捻灭,点了进去。
    @楚倾:#楚倾新专辑#我在厄洛斯的迷宫里等你。7月15号10点,不见不散。
    底下配了张宣传概念图。
    蔷薇长于暗红的砖墙缝中,纷繁复杂的灰色迷宫逐渐浸入黑暗,楚倾一身黑色礼服融在其中,低垂着头,阴影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
    像是从天而降的惊喜,砸得南瓷怔愣半晌。
    不是几首新歌。
    而是一整张专辑。
    她知道的,做音乐费时又烧钱。
    何况楚倾走的这条独行道上从来不缺魑魅魍魉,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这么多年对家也好,黑粉也罢,反复横跳踩楚倾的只有一个点。
    作品太少。
    毕竟楚倾的颜值和业务能力挑不出一点毛病。
    所以比起流水线上包装的歌手,楚倾不高产,就活该忍受无休止的嘲讽和谩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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