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语拿出小川给的房门钥匙,他昨晚塞过来时说光敲闻雪时的门叫不醒,得进门。
她长呼吸一口气,扭开锁孔,像扭开潘多拉的魔盒。
这间内舱房和她的底舱房区别不大,只是装修更上档次,上下铺换成了还算舒服的大床。
此刻,这张床上埋着一个脑袋,身型陷在舷窗透进来的晨昏里,呼吸安静,却蛰伏着她不敢接近的危险。
娄语假借着不熟练的为难姿态,在房门口安静地看了一会儿。
这是一副太难得的画面,过分熟悉,又过分陌生。
她没有停留太久,很快走到床尾,想开口叫他起床,又觉得这个情形实在尴尬,干脆咳嗽两声制造点噪音,希望闻雪时自己能醒过来。
他没有反应。
娄语无奈,只好很轻地推了一把他的被子。被子像蚕蛹般微微弹动,很快又止于安静。
猪吗这是。娄语太阳穴一跳,手上的力度大了些。
“起来了闻老师!”
一边俯身更大声地靠近他耳朵催起床。
这下还是起了点效果,他埋在被子里的手动了一下,然后摸索着从被子里伸出来,一下子抓住了她作乱的手。就像是去按掉闹铃那样,捉住手就可以让世界安静了。
她也的确安静了,确切地说是僵硬。他的掌心被捂得很热,抓得又紧,短短片刻她手心就出了汗。
他嘟囔:“再让我睡五分钟好吗。”
带着困意的鼻音,语气是从未在众人面前展示过的柔和,无形中透着对说话之人的熟稔。
娄语心里一惊。
……这是睡迷糊还以为是小川来了吧。
她立刻甩他的手,加重音量:“我今天来代你助理的班,闻老师该不会忘了吧?该起床了。”
床上的人没动静,冷场了十几秒后,他从床上乱糟糟地坐起,声线已经恢复如常。
“我睡糊涂了,抱歉,这就起。”
一脸懵逼的吃瓜群众们终于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靠吓死我,我刚还以为直播出事故两人地下恋曝光了】
【我也刚刚心脏骤停了,代班?这就是那个惩罚任务吧?】
【闻sir刚刚赖床的声线我第一次听到,他对助理都是这么说话的吗,妈蛋我现在去应聘助理还来得及不】
【还好他助理是男的,不然我都要怀疑有一腿了】
【呃,倒不如说是男的才要担心吧?那个语气你们难道没觉得有点问题?要平常都是跟他助理这样说话那我给达狂响】
【有可能哦,这些年他都没什么实锤绯闻,说不定真是给子,毕竟你圈从不爆给】
【对啊,而且他居然有耳洞!还是单边!】
【但感觉没怎么见过他带耳钉,不然真的给力给气】
【给你大爷,停止发散!这年头还靠单边耳洞鉴性向啊?】
弹幕歪到了闻雪时的性向,一时间吵得不可开交。
而内舱房间里一片和平。
闻雪时从床上下来,录制的关系,他套了灰色卫衣和运动裤睡的,因此并不会惹出什么尴尬场面。
但娄语还是避嫌地垂下眼睛,公事公办的语气说:“今早的录制是九点,妆造安排在八点。现在距离妆造还有一个小时,期间我都待命。”
当然,她的弦外之音是这一个小时我们就井水不犯河水吧。
一个小时后她也得去妆造准备录制,助理的惩罚任务就得搁置一边,完美地浑水摸鱼。
结果闻雪时偏跟她唱反调:“好,那一起吃早饭。”他似乎怕她多想,“助理一般都和我一起吃。”
娄语很想撒谎说自己吃过,但七点前餐厅都没营业,谎言一戳就破,最后只能跟着他到了刚开餐的自助餐厅。
她平常就吃得不多,这回要和前男友一起吃,更没什么胃口。
闻雪时早就坐下了,看她在餐台磨蹭半天,端回来的战果居然比昨天还少。但他也没问,瞥了眼就收回视线,专注地做到食不言。
娄语也是如此。
观众们靠着脸支撑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了,纷纷转去别的画面,其他人也都陆续起床了。
——实在太闷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熟的两个人。
连娄语自己都演到信以为真,这过分到位的不熟,竟让她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直接倒流回十年前。
那个时候的他们是真的不熟。
当时距离闻雪时递出那包纸巾已经隔了一个月,她逐渐摸索出了在剧组待人接物的一套,不再呆头呆脑,和很多人都能聊上几句。
但神奇的是,对于最开始给自己抛出善意的那个青年,她却一直没能开口。
哪怕那一个月他们总是面对面看着彼此,一站就是好久,也从未向对方搭腔。
大概是因为他们骨子里都不是自来熟的人,错过了最开始的契机,就很难再找到下个交错点。
时间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去,剧组的拍摄也逐渐繁重,开始熬夜拍大戏。众人都忙得陀螺转,全场只有光替无所事事,却不能离开,得等着换场。
这么一等,就是大把流逝且没有尽头的时间。
那一晚她打着哈欠,手机里的消消乐都玩到没电,肚子饿得实在受不了。
预估进度一时半会不需要自己,她决定偷溜去买点吃的。
摄影棚外隔一条街就有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地处偏僻,又是凌晨,店内空无一人,关东煮却还满满地挤在格子里,在初秋深夜冒着无人问津的热气。
你也是不被需要的吗?
娄语在心里傻乎乎地念叨,心里想,没关系,你很快就会被需要了。
她叫醒了打盹的店员,放纵自己点了扇贝,竹笋,鸡蛋,蟹粉包……除开她绝不会选的白萝卜,装了满满一碗,最后再多加两勺汤,完美。
娄语捧着关东煮坐到玻璃窗前,拆开一次性筷子认真磨了半分钟木刺。
确保磨到不会扎手,她夹起鸡蛋,忽然听到自动门的开合声,叮咚。
她就着夹鸡蛋的姿势瞥了眼门口,进来的人是闻雪时。
这个点,除了剧组的人也不会有别人,他过来买东西并不奇怪。
理所当然的,两人又对上眼,谁都没打招呼,就互相点了下头。
她收回视线,把鸡蛋送进嘴中,嘴巴鼓囊囊地偷看他走到收银台边,食指叩了叩台面,要了货架上的一包烟。
接着自动门又是叮咚一响,他买完出去了。
娄语假装欣赏窗外。
窗外立着一株银杏树,全树的叶子在初秋的青黄中交界。那些还在支撑的绿色,在街灯的笼罩下也叛变,透出萧瑟的昏黄。一身黑的闻雪时走到了昏黄里,摸出刚买的烟点燃。
火光擦亮半张脸,显出很淡的疲倦,看来也是熬困了。
她咀嚼着关东煮,隔着道玻璃看他抽完了一支烟,看他把烟盒揣进兜里,却没有离开。
因为外头突然下起雨了。
细密的水珠扑上玻璃窗,这场雨来得湍急。银杏树下的人怔了片刻,三两步跨到对面的棚廊。
雨依然在下,偶尔有车辆驶过,除此之外空荡荡的,马路盛满雨水,逐渐淌成一条浅浅的夜河。
娄语吃完了最后一串关东煮,掏出纸巾擦嘴。
纸巾的包装是五月花。
自那天起,她下意识地就开始买这个牌子。而他送给自己的那包,被她放进了包袋的最里层没再用过。
娄语摩挲着纸巾的包装,起身向门口的伞架走去。
她抽出一把准备结账,在转身的瞬间微滞,又转回来,抽出了另一把,虚虚握在手心。
此刻,手中的伞已经不是伞,而是渡河的船桨。她小心翼翼握着它,划开湿漉漉的雨幕,划开那个闭口不言的自己。
后来她总在想,如果没有那场雨,他们到底还会不会有后续。可偏偏命运在那个夜晚落下丝线,缠在两个不会主动寒暄的人身上。
那样的碰撞,和随便都能对谁说的“嗨”是不一样的,完全不一样。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概括,那就是,招惹。
娄语推开便利店的门,穿过这条夜河,走到了闻雪时面前。
他抬起眼,诧异地看着她将透明雨伞递过来。
“那天……谢谢你。这下就不欠你了。”
刚说完,词不达意的懊恼就漫上心头。
……她其实是想说,他的好意她一直记着,这下终于能帮回去,她觉得很开心。
闻雪时听完这句话估计挺无语的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怎么着她了。
他嘴角扬了一下,那点突然蹦出的笑意就像刚在黑暗里抽烟亮起的星火,很快隐下去,回了句谢谢,接过她的伞。
就这样,回摄影棚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话,只有雨滴砰砰打在透明伞面上的声响。她特别想开口,一路都在盘算着说点什么,还没决定好时,这条短短的路已经走到终点。
娄语沮丧地想,自己没能抓住那根丝线。
之后几天都是连续的夜戏,有一晚她没忍住,又去便利店买关东煮。坐在玻璃窗边时,再度撞见来买烟的闻雪时。
他依旧站在店外抽完了一支烟,依旧没离开。
但那一天夜空晴朗,他只是站着发呆,毕竟在棚里也是发呆,都是一样的。
娄语没再看他,埋头喝完温掉的汤底,准备返回摄影棚。
她走出便利店,闻雪时忽然看了过来,说:“要回去了吗?”
问话太猝不及防,娄语一怔,身体快于意识点头。
“正好,我也要回去。”
他没说一起走吧,但行动已经昭示了这一点,走到她身后,示意她走前面。
他们还是和上回一样没有交流,一前一后的影子在街灯下时不时叠在一起。
梦河夜航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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