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他推进淋浴间,等了一阵,他迟迟没有打开花洒。
初荧心还是很慌。
她索性将衣服都脱了,走进去,把玻璃门关死。
四周被玻璃包裹的空间里,只剩下不着寸缕的两人。
浴室头顶有一盏光线明亮的顶灯,光晕盘旋在他们的头顶,照的人晕晕乎乎。
在光照下,初荧看见付潮宇的整张脸。
她看见他英挺的鼻子,薄削的嘴唇,利落的下颚线。
还有他那双藏着深不见底的,藏着许多秘密的眼睛。
她看到他整个眼眶都红了。
初荧的心脏在一瞬间凹陷下去,她从未见过付潮宇现在的样子。
她的丈夫,一直以来都是冷静的,强大的。
但是现在。
他好像连灵魂都是衰弱的。
初荧胸口不断起伏,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始终压制在她的心脏之上,就快要从胸前窜出来。
她双手抚上他的脸,嗓子发干,不停地叫他名字:“付潮宇,你看着我。”
她想告诉他,她就在他的面前,他可以尽情放肆地发泄他的情绪,她不会埋怨,也不会发怒。
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太压抑了。
她害怕这种压抑,最终会让他崩塌。
就在此刻,付潮宇终于察觉到她的存在。
初荧正仰着头,满脸倔强地凝视着他,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瞳孔澄澈。
光线落在她的脸上,她身上有淡淡的甜香味。
这让他倏然记起小时候,付家花园门口那株开得正艳的山茶花,楚楚动人。
那是他的母亲孙书宁亲手种下的,她精心呵护着那株花,就像对待自己的亲手孩子一样。
因为被呵护着长大,所以才会如此明媚,她一笑,全世界所有的恶,都与她毫无关系。
初荧从小就在爱的环境下生长,被父母保护得很好。
她善恶分明,会为自己相信的正义勇往直前,骨子里透着一种倔。
她和他不一样,他始终明白这一点。
但是,曾经的他一无所有,是她一点一点,用自己的倔强与执着,将他填满的。
她是他对美好唯一的向往。
付潮宇,挪开眼,哑着声说:“……抱歉。”
初荧愣住了。
他在说什么?
……抱歉?
付潮宇的气息不稳,带着很重的鼻音,尾音轻轻打着颤。
如果不是因为手指抵着墙,初荧觉得他随时都会垮下。
这一句简简单单的“抱歉”,却像一把无比锋利的刀,直直插在她的心口。
初荧吸了吸鼻子,低下头,一把将花洒拧开。
不是这样的付潮宇,你应该骂我,骂我不自量力,骂我自以为是,骂我总是违背你的意愿,一次又一次企图挖掘你的过去。
而不是在这里跟我道歉。
源源不断的水流往下注,热气随之散开,袅袅直上,氤氲了双眼。
她一把抱住了付潮宇,在哗哗的水声之中,哽咽得厉害:“……付潮宇,是我错了。”
……
热水将他们的身躯冲刷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初荧觉得自己热得透不过去,他们才走出浴室,把头发吹干,换上了睡衣。
初荧去厨房用水壶烧了热水,泡了两杯红茶。
回到客厅,她觉得付潮宇好像从让她恐惧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了,他神色淡淡的。
他坐在沙发上,身体疲惫地陷在松软的沙发垫里。
他静静地望着茶几上隔着的,那只他从付家拿回来的绒布袋子。
初荧将杯子放在一边。
在浴室中随着水流倾泻而出的各种情绪,此时像被收进了口袋,二人一时沉默无声。
直到付潮宇嘴唇张合,嘶哑的声音随即落在她的耳边。
他说:“你不用道歉,我没有怪你。”
初荧缓过神来,知道他是在回应她在浴室里那一声声的道歉。
她神情晦涩,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她以前一知半解,但她现在明白了。
付潮宇身上背负的,是厚重到足以让他窒息的痛苦回忆。
她曾经觉得,两个人若是要不生嫌隙地相爱,维持一段长久的关系,两人之间就不该藏有任何秘密。
替他解开心结,让他忘记过去不愉快的回忆,是她与付潮宇在一起之后一直放在她心上的目标,她一直觉得,要解开心结,必须让他正视自己的过去。
如果他一直把这件事压着,总有一天,他们或许还会重蹈覆辙。
到时候,也许只会比现在更糟。
可现在她犹豫了。
如若治愈他,需要他一遍一遍去记起那些不堪的回忆,他便要一次又一次失控。
这样对他而言,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付潮宇的视线仍聚焦在那只布袋子之上,他的眼神放得很空,思绪似乎已经飘飞到很远的地方。
初荧眨动双眼,她轻轻地握住付潮宇的手,说:“付潮宇,那个袋子里面的东西……”
她话说到一半,付潮宇回过头看他。
初荧笑了笑,下定决心,认真地说:“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不会勉强你。如果有一天你准备好了,再跟我说也不迟。”
“或者永远不说,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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