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宋锦书的话,宋文煊平静无波的面容有了些微变化,他的面色隐隐有些发沉,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地握紧
17岁的宋锦书被哥哥和爸妈保护得很好,尚未经历人世间险恶,不懂得察言观色,也没有敏感到凭直觉就能发现气氛微妙变化的能力,她只是巴巴望着那盘羊排,暗自欢喜即将吃到自己爱吃的东西。
兰姨,这盘西蓝花我不要,您帮我换一下。
兰姨面露难色,看向章以云,章以云神色微僵,但也只是片刻,过后她就笑盈盈望向帮佣兰姨,说道,兰姐你也真是,知道我们锦书喜欢吃羊排,怎么还把羊排放这边来?真是该罚,赶紧端过去吧。
兰姨愣了愣,点头应了声好,宋锦书欢欢喜喜地从兰姨手里接过那盘小羊排,高高兴兴地朝章以云道谢,果然还是云姨你对我最好,谢谢云姨。
章以云笑容和煦,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多见外啊。
宋诚却说,道谢还是有必要的,锦书这孩子从小就被惯坏了,小云你可不能再惯着她了。
话虽这么说,他也没有阻止宋锦书对着小羊排大快朵颐的动作,反而嘱咐侍奉在旁的佣人,提前准备一些解腻助消化的药物。
一派温馨和谐的氛围之中,宋晏掀起眼皮,看向宋文煊的方向,宋文煊的面色隐隐有些发白,低着头不与任何人对视,有那么几个瞬间,宋晏感觉自己好像又看见了少年时期阴郁沉闷的那个他一样。
只是同那时候相比,宋晏心中的不适感变淡许多,纯粹的愉悦浓厚些许。
收回目光,宋晏端起酒杯,朝宋诚和章以云举起,爸,云姨
又捅了捅正在埋头啃小羊排的宋锦书,锦书,我们先喝一个吧。
宋锦书说哦,他们一起举起了酒杯。
宋文煊愣了愣,也跟着端了起来。
***
吃完饭,领完红包,他们回到沙发上开始看春晚,严格来说,似乎只有宋诚和章以云在专心看春晚,宋锦书抱着手机,跟群里的小姐妹聊得热火朝天,宋文煊去外头抽烟了,高大瘦削的身影在无边的夜色中显得分外落寞。
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宋晏拿出来,看见谭胜给他拨来的视频电话。
夸父旧例的除夕晚会已经开幕,宋氏集团大厦顶楼的露天舞台也已经搭建起来,临时加建的玻璃幕墙上隔绝了风和寒气,却不隔绝夜空和美景,谭胜把现场的情况转播给宋晏看,又问宋晏还过不过来,什么时候过来,因为他们已经闹了好一会儿了。
邀请的乐队都来了,相熟的朋友也都到场,背景有人声,也有音乐声,吵吵嚷嚷好不热闹,宋晏却有些兴致缺缺。
少了那个人,所有乐趣似乎都被减半了。
告诉谭胜自己今晚心情不好,就不过去了,宋晏挂了电话,回到屋子里。
会客厅里,这年的春晚还在继续,电视机屏幕发出的红白光芒照在沙发几人的脸上,宋诚在和章以云说笑,宋文煊托着下巴看着窗外,宋锦书仍旧抱着手机宋晏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然后他忽然改了主意。
即使乐趣减半了,似乎也比待在这儿受折磨要好。
他走进会客厅,打算告诉宋诚自己准备出去一趟,晚上就不回来了,还没来得及开口,管家推开门进来。
外头下雪了,捡日不如撞日,今年的全家福要不在雪地里拍吧?管家笑着说道。
外头的确在下雪,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很快在地面上积聚了一片纯粹的白,管家看着宋诚,宋诚却要偏过头去朝章以云请示,章以云刚要点头,余光瞄见了宋晏,于是停顿话头,笑着问,思尔怎么说?
宋晏看一眼窗外的鹅毛大雪,又看一眼蠢蠢欲动一脸傻样的宋锦书,顿了顿,点头,也好。
省得明天一早家里来人,手忙脚乱的。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自始至终,没人朝宋文煊投去一瞥,宋文煊也好像完全不在乎,起身往楼上走去,把热热闹闹交谈的几个人抛在身后。
穿上厚实的衣服,五个人先后出了屋。
雪很大,门口的台阶上已结了一层厚厚的白,两旁的矮灌木也似一夜白了头,胖墩墩地站着。
宋锦书两只手扶着膝盖,站在最前方,宋诚章以云站在她身后,宋晏站在宋诚身后。
宋文煊犹豫片刻,抬脚走到宋晏身旁。
闪光灯亮了一下,管家低下头看照片,大家都戴了围巾,大少爷你也回去戴一条吧,好看一点。
宋锦书摆了好半天姿势和表情,脸被冻僵了,腿也蹲酸了,听见这话登时哀嚎,哥你怎么不戴围巾啊,你回来的时候不是带了一条吗?黑色那个,你快回屋去戴,我脚都麻了!
宋晏略有些踟躇,却还是没能挨过妹妹着急催促的眼神,回了屋,他把那条不小心拿错了的、本属于陈若景的围巾围到自己的脖子里,然后他推开门,从屋子里走出来,站在宋文煊身旁
二人的视线短暂地相碰撞,又错开,视线错开的下一刻,宋文煊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宋晏脖子上的黑色围巾,以及围巾上头的花体J,于是单纯的嫌恶眼神之中,又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鄙夷和不屑。
得不到那个人,便只能购买与之相关的物品来解相思,宋思尔这个人,未免也太可悲了点。
宋晏当做没发现,朝着管家点了点头,我好了。
管家点头,好,来,大家一起说茄子!
拍完照片,一家人先后回屋,宋晏刚要说些什么,宋诚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咱们父子俩上楼说会儿话去。
今日入V加过节,拢共有四更,这里是第一更,大家不要漏看!
第44章 家宴II
【宋晏】这个名字并非出自宋晏原创,它是宋晏出生时,母亲尔舒为他取的,寓意是一生喜乐,平安无忧。
【宋思尔】这个名字则是父亲宋诚为他改取的,寓意是:宋诚思慕尔舒。
从前宋晏很喜欢宋思尔这个名字,喜欢它所代表的含义:父亲和母亲历经岁月洗涤,依旧浓烈如初,不曾褪色分毫的爱情。
可当那中间【思】字,由【思慕】的意思转变成了悔不当初的【思念】之后,宋晏对宋思尔这个名字的感情便彻底变了样。
但父亲有时候很好说话,有时候又非常固执,所以抗争了几回得不到回应之后,宋晏便不再坚持。
父母是在宋晏十岁那年离婚的,离婚是原因是母亲发现章以云和宋文煊的存在,而父亲又不愿断绝与那两人的来往。
那之后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多年的时间。
这十多年里,父亲宋诚曾多次以礼佛的借口前往灵妙寺探望母亲尔舒,却都被后者以早已斩断俗世情缘,一心礼佛,不问世事为由拒绝见面。
十多年不见,宋晏和宋锦书逐渐成了连接宋诚和尔舒的唯一纽带,所以即使宋诚不说,宋晏也能够猜到父亲将他单独叫到书房叙话的缘由。
厚重的木门在宋晏的身后轻轻阖上,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父子二人。
书房里光线昏暗,高大的书架摆满了一整面墙,零散的书本四下地散落,以至于宋诚的书桌只能委委屈屈地摆放在书房的最角落。
书架上码放各类书籍,文学类诸多,艺术类也有不少,章以云是歌手出身,这间书房她从不涉足,宋诚只看管理、金融以及相关专业书籍,对艺术和文学鲜少涉及。
这些书都是宋晏的母亲尔舒离开前留下的,十多年来,宋诚从不让人进入这间书房,打扫和维护都是他亲力亲为。
宋诚叫宋晏自己找个地方坐,自己则搬来一个梯子,慢慢地爬上去,从书架的最上层抽出一本旧旧的诗集,他拿着诗集从梯子上下来,然后他翻开其中一页,对着宋晏念道: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在某个小镇,
共享无尽的黄昏
和绵绵不绝的钟声。
在这个小镇的旅店里
古老时钟敲出的
微弱响声
像时间轻轻滴落。
有时候,在黄昏,自顶楼某个房间传来
笛声,
吹笛者倚著窗牖,
而窗口大朵郁金香。
这是俄罗斯的诗人茨维塔耶娃所著的《我想和你一起生活》,也是三十多年前,宋诚和尔舒初次见面时,后者捧在手心里专心阅读的诗作。
时隔多年,再次读起这首诗,宋诚的眼眶依旧有些湿润。
读完诗,他珍惜地将诗集合上,小心地放回书架上,从梯子上下来后,他又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走到宋晏旁边坐下。
思尔,他说,你母亲她她这些日子还好吗?
老实说,挺好的。
山上的空气分外清新,没有凡尘俗事的打搅,却有规律的作息,舒心的环境让母亲看起来好像脱离了凡胎,冰冻了年岁。
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了,她依旧是新苑小区客厅里合照上的她,笑容恬淡,岁月静好,眼角的鱼尾纹都不曾多出一道。
这些话宋晏已经跟宋诚说过许多遍,但对方似是得了健忘症一般,反反复复地询问,于是宋晏耐着性子将母亲的生活大体又形容了一遍。
天没亮的时候起床,诵经。
饭食很清淡,母亲都是自己动手做,她做的豆腐很好吃。
平时没什么娱乐活动,母亲不喜欢电子产品,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她喜欢一个人待着,画画,抄书,母亲画的梅花越发有神韵了,噢对了,她还给锦书绣了一只荷包,很好看。
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在宋晏的平淡叙述之中,悄无声息地滑过去,末了,宋诚轻轻叹息,问宋晏下回什么时候去灵妙寺,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宋晏去的时候帮他给尔舒捎带一件礼物。
之前有一本书,我跟你母亲找了很多年,一直没能找到,前些日子,机缘巧合之下,我在一个旧书商那里看见了这本书就是这本,你给她带过去,她愿意留下就留下,不愿意要的话就算了,你再给我带回来,我替她收着。
那之后父子俩又聊起了公司管理方面的事务,简单聊聊,便很快带过,大年三十,不谈工作。
关上书房门,宋晏站在门口,听着门缝里倾泻而出的老式曲调,轻轻叹气。
老实说,他不是很明白父亲的感情,思念母亲时,父亲眼中闪动的泪光不似作伪,望向章以云时,父亲眸中的神采也非常逼真,所以,一个人的感情真能做到分裂如斯吗?
如果是这样,那么数十年如一日地爱一个人的自己,岂不就跟怪胎一样?
宋晏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他转了转脖子,抬脚往外走去。
二楼除了书房还有宋晏和宋文煊的卧室,宋晏的卧室挨着书房,宋文煊的卧室则又挨着宋晏的卧室。
回到自己卧室,宋晏把此前为了见陈若景特地换上的,好看却不舒适的衣服脱下来,换上柔软保暖又轻巧便捷的服装,再次推开门,走到房门口,他就看见妹妹宋锦书正伸长了脖子,趴在宋文煊的门板上。
宋锦书个子不高,身材瘦小,趴在门板上偷听别人谈话的样子,跟个偷东西的小毛贼没有两样。
宋晏笑了一下,走过去,压着声音,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宋锦书被他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来,反应过来之后她立刻踮起脚,捂住哥哥的嘴巴,说:嘘!
屋子里有争吵声,隐隐约约听不太清楚。
是云姨和二哥。宋锦书小小声对宋晏说。
在宋晏看来,宋锦书对这对母子的态度是有些奇怪的。
她喜欢章以云,却不愿意跟她太过亲近;
她不喜欢宋文煊,却又会告诉别人她有两个哥哥。
两个哥哥都很帅,她时常会跟别人这样强调道,只可惜,自始至终,宋文煊都没给过她一个好脸色。
宋晏曾好奇追问过她为什么,为什么不亲近章以云,为什么偷偷说宋文煊的好话。
宋锦书对此的回答则是,她也不知道。
总觉得文煊哥哥看起来冷冷的,心肠却不太坏。小姑娘摸着下巴对宋晏道。
那云姨心很坏吗?宋晏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宋锦书被他问住了,露出为难的表情,最后说,倒也不至于说坏,但就觉得她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喜欢我。
那年宋锦书八岁,刚离开衢清山回到S市不久,都说小孩子的直觉是最灵敏的,对比起来,宋晏有时候会觉得年逾不惑的宋诚天真和迟钝得有些可爱。
同一时刻,屋子里的对话还在继续,其实,与其说是对话,倒不如说是单方面的言语输出,章以云一直在说,宋文煊一直沉默。
窗户开着,冷风灌进屋子里,宋文煊坐在窗边吸这烟,薄薄的烟雾被夜风吹散打乱。
气温跌至零下数度,章以云只穿一件线衫,薄薄的黑色线衫衬得她身材愈发窈窕而修长,鹅蛋脸,修长颈,完全不似她这个年纪的妇人。
宋文煊看着窗外,章以云摸了摸他的头发,阿煊,你在怪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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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家宴III
宋文煊声音很冷,他偏开头躲开章以云的动作,说,没有。
没有就好。章以云似是没有察觉出儿子的抗拒一般,收回手,笑了笑,妈妈刚刚说的话,你再好好想想,这些年你在外面胡闹,妈妈都没有管你,你喜欢谁,想跟谁在一起,妈妈也不在乎,但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允许你再继续任性下去了,我听人说你爸爸已经开始把公司的业务交接到老大手上了,你再不加把劲,以后怎么跟他争?等他把宋氏的大权握在手里,我们母子还
话没说完,被宋文煊打断,宋文煊把没抽完的烟暗灭在烟灰缸里,然后他扶着膝盖,从沙发上站起来。
今天我回来吃饭,只是为了兑现之前的承诺,我不管你在打什么主意,我劝你早点放弃。
我不会进宋氏,也不会去找宋诚求和,我不会背叛小景,也不会再对文景出手,答应过小景的事,我都会想办法做到,你应该也不希望你的儿子成为一个食言而肥的人吧?
章以云微微怔愣,宋文煊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抬脚往外走去,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
替我跟爸说一声,我得出去一趟,晚上就不回来了。
屋外头,对听墙角毫无兴趣的宋晏一边往楼下走去,一边对宋锦书说道。
出去?宋锦书被转移了注意力,跟上来,去哪里啊?
跟你有关系?宋晏斜她一眼。
有关系啊,当然有关系啦!宋锦书笑嘻嘻地说道,凑过来搂宋晏的胳膊,哥你是去酒吧吗?还是去gay吧啊?哥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我也想去gay吧见见世面,我们班同学都去过了,就我没去过。
现在的高中生都这么懒散的吗?
从佣人手里接过羽绒服,穿在身上,宋晏回过头,看还杵在自己身后的宋锦书。
还有几个月高考了,爸妈不说你,你自己心里也没点数?期末考那点分数,我都替你不好意思,数学七十三,语文八十五,鲁道夫闭着眼睛都能考得比你高,还好意思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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