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根本没能进得去,警署外面好几个记者,跟鬣狗似的,都闻着味儿想报道些新奇的东西出来,西连这桩事,要是没有这些小报在后面乱作报道,还闹不了这么大呢。”
沐拓无力地坐在床边上,“那可怎么办呢?儿子弄不出来,女儿也找不到,你也看见了,底下那群老不死的巴不得气死我呢,一个个逼着让我把西连赶出家门,恨不得沐家现在全是他们的。”
陈爱芳想想自己今天去找沐颜被赶出来的事,紧蹙着眉头思索了一下,继而弯腰蹲在沐拓腿边,双手将他长满老年斑的手握紧,盯着他的眼睛道:“老爷,还有一个人或许可以帮我们。”
沐拓混浊的眼神闪过一丝清明,“谁?谁还能帮我们?”
“沐颜”,陈爱芳答道。
沐颜?这个名字好像有些熟悉,沐拓稍一回想,便有了印象,“你说的是楚兴帮的夫人,就是现在兴国军校校长郁自安的夫人?你跟她认识?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她好像也是苏州人。”
说到这里,沐拓陡然有了精神,如果沐颜肯出手的话,他儿子的事便不是事了,就连媛媛,找回来的可能性也要大得多。
见丈夫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陈爱芳好悬想着要不算了,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她心里清楚,自己对沐颜来说是有大恨的,可沐拓毕竟是对方的亲生爷爷,就算死马当活马医,她也想让沐拓去求求沐颜。
虽说她之前见识过沐颜对待向家人的手段,可到底是被逼上了绝路,如今有能力帮忙的就一个沐颜,所以她不得不去试试,让沐拓这个对方的亲爷爷去试试。
“不,老爷,我不认识她,但她跟您有关系,跟我们沐家有关系。”
沐拓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陈爱芳深吸一口气,直言道:“老爷,沐颜是南筝的女儿,是您的亲孙女啊。”
“你说什么?”沐拓猛地起身,脑袋一阵眩晕,他连忙扶住床柱,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陈爱芳便重复了一遍,“老爷,她确实是南筝的孩子,南筝当年被赶出家门,后来早早没了,留下了一双儿女,我本来想把他们兄妹俩接回沐家的,可后来派人去打听了,说他们被养在自己外祖家,我想着都是亲生的骨肉,养在外家也挺好的,便没再费心,可来了上海后,才发现这个丫头已经是楚兴帮的夫人了。”
沐拓瞪着她,手指颤巍巍地指着,愤然道:“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原来雄霸上海的郁自安,佣兵数万的郁自安,竟然是他沐拓的孙女婿,这事怎么不早点让他知道呢。
“老爷,不是我不想告诉您,而是这丫头对咱们沐家有恨啊,您忘了,当年南筝是您亲手赶出家门的,我去试探过,沐颜是知道这段过往的。”
沐拓这才从脑子里翻出自己那个早逝长子的记忆,他已经不记得那个孩子长得什么模样了,只记得对方让自己丢了脸,堂堂沐家少爷,竟然跟一个寡妇搞在一起,简直败坏家门。
“当年的事是南筝自己不争气,我还能怎么办?”他为自己辩解道,“而且那孩子也倔,他被赶出去后一次都没回来看过我这个父亲,难不成他上门,我还能把他打出去啊,毕竟是亲父子。”
反正话里话外他做得很好,是沐南筝自己不孝顺,多年来竟然不晓得看望自己。
话说完可能自己也觉得有点心虚,他便又问陈爱芳:“你说沐颜对沐家有怨,这是怎么说?”
“老爷,我之前跟媛媛去过沐颜开的店,可服务生直接把我们赶了出来,说是主家吩咐了不接待我们,还有今天,我去沐颜的化妆品公司想见她一面,求她帮忙,可却被安保赶了出来,我想着,她对我可能是有些偏见的,可您是她的亲爷爷,您要是找上门,或许比我说得上话些。”
这些话前半部分是真的,可后半部分纯粹是忽悠人的,沐颜对自己亲生母亲都能不管不问,更别说一个素未谋面的爷爷了,不过陈爱芳没办法,她只能撺掇着沐拓去试试,试试还有机会,不试的话,她的女儿和儿子就完蛋了。
“这,我说话真能管用?”沐拓自己心虚,所以神色有些犹疑。
“不管怎么说,您是沐颜的亲爷爷啊,要是她心里还有怨气未消的话,您就把事情推到我身上,这样的话她想必更容易接受一些,当务之急,是赶紧把咱们媛媛找回来,把儿子从警署弄出来啊。”
夫妻俩就这么商量着,沐拓的胆子被陈爱芳一步步怂恿大了,不过这也是他本身想巴上沐颜这个出息的孙女,要不然纵使陈爱芳说破大天去,他也不带眨眼的。
于是第二天,沐颜刚听完罗二的汇报,知道了沐家最近发生的倒霉事儿之后,还没来得及笑几声,外面就又有人找她。
“是一位姓沐的老先生,说是您的爷爷。”
嘿,这是没完了不是,两口子换着来,沐颜本想直接让人赶他出去,可眼珠子一转,还是改了口:“让他上来吧。”
她站在窗边往楼下看,沐拓那老东西颤颤巍巍地拄着个拐杖,旁边还有个四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扶着他,大概是沐家的管家之类的人,沐颜想到罗二刚才对她汇报的事,不禁笑出了声。
她当初就觉得把那几个族老从苏州弄到上海是件好事,如今看来果然如此,瞧瞧才短短一年,就已经折腾得陈爱芳女儿失踪,儿子进狱,沐家的丑闻更是频频被曝,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老板让您上去。”
沐拓闻言一喜,昨天陈爱芳来的时候可是直接被赶出去的,如今沐颜让他上去,是不是说她对自己这个爷爷还有几分情面,想到这里,他心里一定,笑容也更真切了些。
“好好好,这就上去。”
沐拓推开办公室房门见到沐颜的第一眼,便装出了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颤颤巍巍地,还甩开了管家搀扶着他的手,向前两步:“小颜呀,我是爷爷啊。”
沐颜放下手中装样子的书,起身看他两眼,嗤笑一声:“老头子你该不会是老年痴呆了吧,我听人说你找我,怎么着,找上门来给我当爷爷呐,要不要脸啊你说,挺大岁数了,怎么还冒充死人呢,我爷爷坟头的草怕是都几米高了,你也不嫌晦气,想早点到地下去啊?”
沐拓闻言一愣,继而脸胀得通红,连连解释:“不是的,你误会了,我就是你爷爷啊,你爸爸不是叫沐南筝,他是我儿子啊。”
“原来你就是那个头晕眼花不分黑白的糟老头啊,你怎么有脸提起我爸爸呢,他不是被您赶出家门了吗,您这些年娇妻幼子不是过得挺好,还能记得有个大儿子叫沐南筝?
你说我都不去找你,你上赶着找我贱不贱啊,怎么,看着我发达了,想跟着沾光?真够没脸没皮的,听说您儿子最近给关进去了,我记得我爸当初也是因为这个被赶出来的,这可真是亏了德行了,您一大把岁数都不觉得羞吗?把儿子都养成了这样,我要是您啊,早找块布悬梁去了,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呢?”
沐颜一连串的话说出来,直听得沐拓头皮发麻,他算是瞧出来了,沐颜这是诚心想要羞辱他呢,哪里有什么他臆想中的祖孙之情。
他张张嘴巴,上前两步,抬起手想一巴掌扇上去,结果被沐颜一脚踹在肚子上,嘭地一声拐杖倒了,人也倒了,旁边管家刚才缩着跟不存在似的,这会儿赶紧上前去扶老爷子。
沐颜上前两步,把脸凑在他面前,“来,不是想打我吗?您试试?没听说我嫁的什么人啊?知道上次想对我动手的人是什么下场吗?您想想尝尝子弹的味道,我也不能拦着您啊。”
沐拓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人不像自己家里一般的小辈,她嫁的是郁自安,要是他动手了,可能真就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了。
沐颜看着对方缩回去的手,忍不住嗤笑,还挺知道进退的这不是。
“来人,把这位老爷子拖出去,年纪大了要是死在这儿了不是要晦气死了。”
罗二闻声进来,直接用抢顶着沐拓的脑袋,给管家吓得后退两步,这哪是亲孙女,分明是索命的阎王啊。
沐拓感受着冰冷的抢口抵着自己脑袋,他顿时动作利落了不少,捡起拐杖顺着抢口的方向往外走,不敢说一句话。
直到坐在自家车上,整个人才松了口气。
看来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了,这丫头就像陈爱芳说的,对他们沐家满怀恶意,根本听不进他任何解释。
另一边,沐颜则吩咐罗二把沐西连的案子办成铁案,后面直接送到监狱去服刑。
因为有谭勇这个熟人在,加上沐西连的案子证据确凿,所以在沐拓回去的当天,陈爱芳还没从失落中走出来,便接到了警署的传唤,说她儿子已经认罪,即日起押往监狱服刑,刑期15年。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陈爱芳喃喃自语,她儿子怎么会认罪呢,而且消息还如此突然,这不合常理啊。
一定是沐颜,她脑子转过弯来,保准是今天沐拓上门惹恼了她,看来她果真对沐家一点情面也不留,陈爱芳瘫软在地,良久才爬起来回家。
她早就该想到的,向家都是那般下场,沐颜又怎么会对她手下留情呢。
行尸走肉一般回到家里,沐拓因为受了气,回家后就发起了烧,陈爱芳这下也没心思照料他了,回来就在窗边愣神,沐拓惊厥心悸之下突发脑溢血,等陈爱芳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呼吸。
她惊吓地把手从他鼻下拿开,呆坐在地,看着床上那张衰老狰狞的脸觉得害怕。
这下天是真的塌下来了,没有了沐拓,她一个女人,不得被沐家那些老怪物们撕碎了,陈爱芳想着自己斗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到头来女儿不见了,儿子进了监狱,男人死了,本该是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却连遭变故,不知是不是报应。
她当年将原配长子赶出家门的时候,多么风光自傲啊,如今却落得这般模样,所以说啊,有的事别不信,做了坏事的,劈你的雷就在路上。
第二天沐拓死了的消息就传了出去,陈爱芳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儿子是肯定救不出来了,沐拓也死了,女儿又找不见,她只能竭力保住沐家留给孙子,所以便强打着精神边操持着沐拓的丧事。
不过她还是把沐家那些人想得太简单了些,沐拓一死,沐柯宇根本顶不了事,沐家几乎都是几个辈分大的族老说了算的,他们举行了仪式,还叫来了报社,在众目睽睽之下宣布将沐西连这一支逐出沐家,还划掉了族谱上的记录。
这么一来,沐家的房子票子就全部跟沐柯宇无关了,不止如此,这些族老们还代替死去的沐拓休了陈爱芳,时下是有长辈代为休妻的传统的,休妻的理由还扯到了沐南筝。
说陈爱芳当年未婚先孕,在沐拓原配死了几天后就进门,还陷害赶走了原配长子沐南筝,导致他流离早亡,所以他们代沐拓休妻,自此之后,陈爱芳跟沐家毫无关系。
陈爱芳撕扯着,歇斯底里地想跟他们理论,可人家到底人多,竟是把陈爱芳赶出了沐家,她的一应财产首饰都被人霸占了去,只能跟着儿媳和孙子换了一家小公寓暂住。
等沐颜再听到她的消息时,便是她身无分文被儿媳赶了出去,沐柯宇在上海呆不下去了,他妈便把他送回了苏州,而这婆媳俩旧年是有积怨的,所以这会儿便有仇报仇了。
不过沐家那些族老的下场也都不怎么好,他们家的事之前闹得太高调,结果惹了人眼红,大半夜里被一伙人闯进家里杀人夺宝,将宅子里的值钱物件一扫而空,只有几个年轻的小辈躲过一劫。
沐颜从头到尾其实都没怎么出手,这一家子就自己给自己作没了,这事在上海滩很是流传了一阵,可自始至终没有人知道沐颜和沐家的关系,很快,等别的新鲜事情出来,大家的注意力也就自然而然放到了别处。
国府对滇桂的战役一直打得很不顺当,开战没多久,就有不少人预言这场仗大约得持续个两三年,结果还真给说中了,这场仗还就真打了三年之久。
国府虽然取得了最终胜利,可到底也是损失惨重,聂总长的身体每况愈下,而上海这边,郁自安几乎已经完全代替了李叔林处理政务,他在这三年里,可算是把上海的军政事务牢牢抓在了自己手上。
至于聂新元,开始还勉强能跟郁自安站在同一条线上,后面他就有些拍马不及了,尤其是兴国军校第一批的学生已经毕业,郁自安手里的军队已经扩展到了十万之数,聂总长一时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得将自己儿子调回北平。
眼下这段时间听说已经在收拾行囊了,不过林婉黎对于搬去北平心里有些抗拒,她家在上海,结婚后一直和丈夫住在上海,已经习惯了在父母身边的日子,如今让她跟着去北平,生活在婆婆眼皮子底下,她是真的很抗拒。
更重要的是,她婚后三年都没有怀孕,以往婆婆只能在电话里催催,充其量过年过节的时候唠叨两句,可如今这一回去,还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郁自安的军校名声如今已经响彻大江南北,每年有数以万计的学生报考兴国军校,包括其附属的少年军校,嘟嘟实岁不到九岁,却已经是少年军校的一名学生了。
他是跳级特招进去的,因为从小跟着许安山练武,一身硬功夫练得很扎实,完全是靠自己考进去的。
而且这孩子个子高,块头大,跟一般十来岁的孩子身高差不多,所以就没那么明显,其他同学也不知道他是校长的儿子,只因为他年纪小,在生活上格外照顾他一些。
少年军校放的也是月假,嘟嘟一听见铃声响起,立马就跑回宿舍收拾东西,后面的舍友就笑他,到底是个孩子,每次回家的时候跑得最快了。
嘟嘟才不管他们笑话呢,他要是不跑快点,赶不上自家老爸的车子,准得一路跑回城去,他爸自从有了女儿,对他这个儿子是越来越无谓了。
不过想起自家妹妹那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还有那一声声奶里奶气的哥哥,嘟嘟心里也是很受用的,没想到刚出生时那么丑的小孩儿,竟然越长越好看了,不愧是他的妹妹,容貌上果真是随了他。
“爸,等等我!”
嘟嘟紧赶慢赶着,终于在车子启动前的一刻迅速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关上车门,他整个人摊开在后座上,郁自安踢踢儿子的小腿,“坐好了,像什么样子,上课怎么教的,坐要有坐姿。”
嘟嘟擦擦脸上的汗,原本肥嫩的脸颊看着终于消瘦了不少,他有气无力地看一眼郁自安,怨气很大了,“欸,我的亲爹嘞,您要不要看看您儿子都累成什么样了,还有没有父子情了,知道您现在稀罕女儿,可我这儿子也不是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啊。”
郁自安拿着一个文件袋,从里面掏出几分文件来看,头都没抬一下,“还有力气顶嘴,看来还是没累到那份上。”
嘟嘟撇嘴,他现在真的瘦多了,所以那张小脸显得格外俊俏,毕竟有了棱角,沐颜现在也不嫌弃人家了,嘟嘟一回来就围着儿子喊小帅哥,可喜欢了。
还不满两周岁的郁熙恬也喜欢自己帅气的小哥哥,嘟嘟但凡放假在家,她总要迈着小短腿跟上跟下,自己的零食总要偷偷给嘟嘟留一份,郁自安有时候看着都嫉妒。
“您可真是,一点都不关心我,想想在大楚的时候,是谁成天把我抱在怀里的,果真是孩子多了不值钱了,您倒是抬眼看一下我啊,我瘦了这么多,您就一点不心疼?”
郁自安闻言放下文件,眼神奇怪地看向儿子,这小子记性可真够好的,还能记得大楚的事呢,就是说话太黏糊了些,唧唧歪歪的。
“儿子,有些恶心的话咱们就别说了,毕竟都是男子汉了,我要是再抱着你人家不是笑死了?”
嘟嘟故意跟他顶嘴:“我又不怕人笑话。”
是是是,你脸皮多厚啊,哪儿知道丢人啊,郁自安斜他一眼,继而低下头继续看文件。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接机
“甜宝!甜宝!”嘟嘟现在一回家也不喊妈妈了, 沐颜靠后站吧,等跟妹妹亲香完了之后,人家才能想起她来。
“锅锅, 哥哥”,嘟嘟的声音刚在宅子里响起来,二楼楼梯口很快就出现了一个穿着蓬蓬裙的小不点,短胳膊短腿,浑身肉肉的, 头发扎了两个揪揪, 上面还别着珍珠发卡,眼睛布灵布灵的, 就是说话说不太清楚,嘴里还有吃的没咽下去呢。
照看她的佣人眼见着小小姐要往楼梯下走, 连忙拦住她,就这一会儿功夫,嘟嘟直接冲上楼把妹妹抱在了怀里。
在她左右脸蛋各亲了两下后,他就直接抱着孩子下楼了,别看嘟嘟还不到十岁, 可他劲儿大啊,毕竟从小练出来的, 抱一个两岁小孩没一点儿问题。
甜宝被哥哥抱进怀里那个高兴劲儿哟,搂着嘟嘟的脑袋就在他脸上印口水, 嘟嘟也不嫌弃, 很喜欢自己妹妹了。
贵妃母子民国文生存手札 第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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