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都是与汴京完全不同,但似乎更热闹一些,不知是不是刚过了年所以更加热闹喜庆一些。
景长霁看着外面时却忍不住想到刚刚守门的将士喊的那一声成小将军。
对方在顾朝竟然还是个小将军?他不记得顾朝排得上将军位置的有姓成的,他这到底算是谁家的?
随着马车徐徐前行,最后绕了几条街,停在一处三进出宅子的后院门口,马车直接驶进了后院。
男子一直没阻止景长霁的小动作,他一直就这么掀着帘子一角从头看到尾,像是在记路线,但既然入了顾都,想在离开也难。
更何况,他如今这肚子一时间也跑不了。
男子再次开口:这是我在府外的私宅,这段时间委屈你扮作我不能说话的外室,其余的你不用管,每天会有人给你送餐,我也会寻两个嘴严的小厮服侍你的日常,但最好你还是平时带着面纱着女装,你放心,衣服都会偏大一些,不会让你不舒服。
景长霁皱眉:不行。
男子面具下神色似乎一冷:你没有选择。
景长霁:别的都可以,扮作哑巴也没问题,但我不能是你的外室。
男子沉默良久,最后似乎也是动了怒:随你。
景长霁赶紧道,虽然是人质,但也不能让他清清白白的崽子突然多了一个便宜爹:对外说我是你朋友的遗孀。
男子隔着一层面具就这么瞧着景长霁,半晌,像是被说服:可以。
景长霁松口气。
男子再次开口:姓氏。
景长霁一愣,回过神说的是自己「便宜夫君」的姓氏,沉默一番,原本想跟着自己姓景。
但自己这个姓氏不太常见,万一夏侯骞这狗贼要是也来顾朝,万一从姓氏猜出一二就不妥了。
景长霁想了想,为了以防万一,谨慎开口:姓旭。
男子一愣:徐?
景长霁本来懒得解释,但想了想,到底接下来怕是还要靠对方在顾朝安安稳稳诞下孩子:不是徐,是旭,旭日东升。我本名唤作景旭,字长霁。
平时喊景长霁的偏多,倒是很少有人唤他景旭。
旭本来也是个姓氏,虽然少见,但姓旭至少比景不容易被怀疑。
男子似乎是无声念了一下这个名字,许久嗯了声,等下了马车后,景长霁环顾一圈,是个很静的院子,四周没有任何人,只有一直低着头的车夫。
男子挥挥手,对方立刻赶着马车离开。
直到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男子才深深看了景长霁一眼:我平时来这边的时候不多,先前刚见到的时候我与你说过,我成了弃子,那么我在顾朝的情况也不太好。这里很偏也静,没人知道这里是我的私宅,你安心待在这里,为了不连累你,我会尽量少过来这里。但如果有事的话,让那个车夫给我带话,他知道去哪里寻我。
景长霁听完心情复杂,对方用的腹语,听不出情绪的起伏,但他这一路上还是奇怪。
如果对方是想拿他来威胁卫殷,但这几个月丝毫没提及这事不说,甚至还将他带到这里,不惜费这么多功夫护着他。
景长霁垂着眼静静听着,一直等男子说完,才抬眼:有一说一,你给我下药导致这种局面是一回事,这次你帮了我,算是我欠你一次。
他这人本就恩怨分明,只是等报了之后,下次再见面,如果有机会,他欠自己的,自己也会讨回来,不会手下留情。
男子直勾勾盯着他:我不需要你偿还什么,你自己也说了,是我导致的如今这局面,那我会负责。
景长霁也懒得跟他争讨这个,他自己心里有杆秤就行。
但说了会报答,那他接下来承了这份照拂也算是心安理得。
男子这话没说假,他离开后接下来一段时间都没有再来这个小院,景长霁也落得自在。
这个院子具体有多少下人他不清楚,前院的人不会过来后院,近身在他院子里与他照面照顾的一共有三个人。
车夫平时外出时可以充当车夫,平时就守在内院外不许任何人靠近。
在院子里则是两个小厮,应该是被特意提点过,看到景长霁这情况并未露出任何异样不说,甚至连话也很少,只沉默做自己的事。
景长霁落得自在,他如今肚子月份大了,也不出院子,另外一方面也是能尽量低调少惹事安心生下孩子才是要事。
因为他接触的人少,待在院子也只见到这么三个人,所以外界的一切他也不清楚。
就这么安心待了半个月,离孩子九个月还剩几天的时候,这天晚上他早早就歇下了,只是睡到一半的时候,景长霁隐隐嗅到有血腥气传来,他不动声色继续保持着躺着的姿势没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那血腥味离得越发近了,他保持呼吸平稳绵长,只是放在薄毯下的手已经攥住了一把匕首。
来人站在他床榻前并没有往前,终于抬步朝前,景长霁也趁着这机会直接抬起手臂刺了过去。
只是对方虽然没有防备,还是警觉在匕首刺到脖颈前一刻攥住了景长霁的手臂,黑暗里,男子出声:是我。
景长霁听着这辨识度极高的腹语,这才手上动作一松:你有什么毛病?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别人床头站着?
男子没说话,黑暗里倒是慢慢松开了景长霁的手腕,只是景长霁突然又是朝他脖颈刺去,对方立刻去挡。景长霁却只是虚晃一下,竟是探身朝他腰侧一拽,竟是出其不意将他腰间大氅下衣袍腰间挂着的一个香囊给拽了下来。
男子全身因为景长霁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僵,大概没想到景长霁会有此动作,或者因为知道景长霁这么做的目的浑身轻微颤了一下,很快僵着身体站在那里没有动弹。
景长霁的手指勾住香囊后就紧紧攥着掌心。
黑暗里他看不清男子的模样,但对方刚刚的反应他还是察觉到了。
即使真的不愿往那个方向想,可在这一刻,景长霁心里已经有了七八成的确定,他脸色也发白不太好看,但还是咬着牙吐出那个名字:巫、寂。
景长霁这一路上想过很多,对方明面上说是因为自己给他下药所以负责,可一个要让成贤帝父债子偿不惜在赈灾途中搞那么大阵仗的人,再次抓到他后绝口不提过去的恩怨不说,甚至为了保护他不惜将自己藏在这么一处地方,怎么看都太过违和。
没有一个人对一个人质这么好,他可不认为对方善心大发,或者真的良心发现?
再不然对他一见钟情?他可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的目的。
那结果就只剩下一个对方与他早就有接触,甚至还是颇有好感或者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
可他朋友本就少,加上这一路上他只听到关于太子、霍相、武老将军,甚至卫殷的消息,却唯独没有国师。
成贤帝突然驾崩,尤其是先前的吐血,能这么在成贤帝眼皮子底下给他下毒的,除了太子还有一个得成贤帝信任却一直低调不太显眼的人。
景长霁因为第一世先入为主巫寂对他的帮助从未怀疑过巫寂,可这一路过来,他排除了所有人,甚至连太子都猜过,但太子与顾朝绝不会有牵扯,那最后似乎只剩下最不可能的一个人。
景长霁白着脸,饶是对方将香囊里平时常用的香也换了,但国师殿祈福用的香囊外面绣着的祈福符文总归不会变。
所以思前想后,他借着那股子血腥味对方似乎受伤出其不意拽下这个香囊。
虽然看不到,但景长霁曾经得过巫寂所赠的香囊,上面的纹路他都记得。
他在黑暗里慢慢摩挲着,等确定的确是相同的纹路,他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如何,只觉得心头生出一股无力感:为什么?
第68章
更新
男子站在黑暗里, 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他顺着景长霁的声音喃喃一声:是啊,为什么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事情就偏偏到了这么一步?
让他更没想到的是, 他原本想着借着另外一个身份重新与景长霁从来。至少先赎罪, 等日后他还可以再借着巫寂的身份重新接近景长霁, 至少那个身份对方是真心对待的。
可一切还是被戳破了
男子随着抬起手揭开脸上的面具,叹息般开口:你又为什么要戳破这一切?你就当不知道不行吗?
景长霁听着这没有再伪装熟悉的声音,神色带着茫然与复杂:他仗着自己重生的身份以为万事都在掌控中,却不知道自己也因为重生先入为主将自己陷入这种境地。
不戳破?继续让你这么哄骗我吗?我自认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甚至也是真心将你当成朋友,我朋友不多,我以为原来一切都是有意为之。甚至第一世的时候对方是不是也是有意接近?
原本以为的知己, 到头来自己不过是对方的一枚棋子。
可笑他活了这么久从未怀疑过对方。
男子听出景长霁声音里的失望, 终于一直维系的风轻云淡消失殆尽, 他咬着牙:我又何尝不是?如果不是将你当成朋友, 我如今还会这么痛苦吗?我何尝不是别人的棋子?甚至利用过后被程度放弃,可我亲手杀了我的生父, 甚至一手造成的这一切,我又能怎么办?即使如今知道这一切,我双手沾满的鲜血又有谁能帮我洗净?
景长霁皱着眉听着他痛苦近乎低吼的声音,却紧接着因为他话里的深意愣住:亲手杀了生父?
什么意思?
联想到之前景长霁怀疑巫寂杀了成贤帝你生父是成贤帝?
男子往后踉跄着退了一步, 黑暗里惨笑一声:是,但我也是杀了他之后才知道的,从我出生到现在,我又何尝不是别人手里的棋子?活着也不过是一场笑话为什么要戳破呢?我们就这么好好相处下去不行吗?
景长霁神色复杂看着对方, 张嘴想说什么, 男子却像是逃避般, 压根不想让景长霁继续说下去,身形一晃,竟是直接从窗棂跳了出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景长霁拖着肚子压根走不快,他下了床榻只来得及看到外面树枝晃了一下,被风吹动的发出沙沙声。
他头疼望着夜色,心情复杂,总觉得自己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巫寂一个国师竟然是成贤帝的子嗣?
这个念头一起,景长霁突然意识到什么,怪不得他重生后第一次见到巫寂时总觉得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原来竟是像成贤帝。
只是因为不能直视圣颜,所以他见到成贤帝面容的次数屈指可数,当时只觉得眼熟,压根没敢往成贤帝那里想。
毕竟这两人八竿子打不着,顶多就是上下属的关系。
可太子当时身世暴露的时候,不是说真正的太子当时只是一个死胎?
巫寂是当初那个死胎,还是他生母另有其人?
景长霁确定对方是巫寂后,心情没放松多少,但他如今这情况,别说跑,出这个院子都是问题。
即使出了院子,想离开顾朝也比登天还难,更何况,他也不敢拿崽子开玩笑。
思前想后,景长霁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只是接下来几天巫寂都没再初选,二月初的时候,景长霁的肚子已经有九个月。
他用积分换了不少东西检查一番,加上肚子已经大得离谱,这时候已经可以将孩子拿出来了。
景长霁也怕等下去夜长梦多,思前想后,还是做了决定。
景长霁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巫寂自己的医术,也没打算用对方给他寻的那些稳婆。
他不信任何人,所以他早就做好准备打算自己剖腹,所以那时候才会留下一半的积分,而不是用完。
二月初一这天,景长霁借口怕万一哪天生产让两个小厮提前先把到时候需要的东西放到了他房间。
两个小厮也没怀疑,听景长霁的命令从前院拿了过来。
等天黑之后,景长霁说自己要泡澡,让两个小厮少了很多热水放在耳房,随后将两人赶了出去。
等耳房的门一关,景长霁将门从里面锁上,检查了一番窗户,这才消耗积分让系统设置了屏障。
怀上崽子那晚上他试验过,屏蔽能屏蔽声音和气息,所以他其实是不担心的。
兑换好所需要的一切东西,准备妥当后,景长霁打算自己给自己做手术。
他提前准备了很多让自己保持清醒的针剂,担心对崽子有影响他没用麻醉。
划开肚子的时候,看着血涌出来,景长霁一直保持镇定的表情还是浮现一丝不安,最终所有的情绪却被他眼底的坚定给压了下去。
这是他的孩子,身为父亲,他要让孩子平安降生。
卫殷在战场上与北冥的将士厮杀了两天两夜才终于逼退这些人。
卫朝大乱,最终受苦的只有百姓。
即使他是被霍相以及刘贵妃一行二皇子一派逼出汴京的,但武老将军重伤之际还是求他看在卫朝百姓的面上,将局势稳下来。
霍相等人可以事后算账,但边关不能乱起来。
卫殷最终还是选择带着重伤的武老将军离开汴京一路前往边关与武小将军汇合。只是在此之前他要先去接景长霁,知道景长霁将一半的人给送回来时,卫殷差点气疯了。
但卫一同时带回的那句「考虑考虑」,让卫殷那时候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
理性让他继续留在那里,可心头却有个念头让他不顾一切将人给追回来。
但朝堂局势成了这种情况,卫殷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可这只是开始等他意识到景长霁竟然最后只留了两个侍从时气得差点对跟随他这么多年的暗卫出手。
但那时候正是他与霍相抗衡的关键时候,只能让他们去领罚后稍后再算账。
可这一等,就是几个月,等他赶到那个那里时,那个没良心的只留了一封信走了。
卫殷身着盔甲一身是血回了营帐,打了胜仗他脸上却没有任何开心的表情,等到了自己的帐篷,他大步走进去将头上的头盔扔给一旁的将士。
他大马金刀坐在那里,脸色发沉,偏头去看随即跟上来的卫一:人找到了吗?
卫一摇头:景大人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没有半点消息。
自从知道景大人失踪,卫一无数次后悔自己当时怎么就信了大人的话回来了?结果现在只剩下那么一封信。
卫一单膝跪地,愧疚不已,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如果不是那封景大人亲笔写的他是自己离开去寻友人让他们不要找的信,怕是王爷这会儿早就急疯了。
卫殷沉沉攥着拳头,眼底都是红血丝,这么久没睡他却半点困意也没。
他这段时间总是做梦,梦里景二一身的血,站在雾蒙蒙的黑暗里朝他伸着手,得不到对方的消息,他怕极了自己会听到不好的消息。
卫一头垂下,轻声像是宽慰卫殷,也像是给他们一个安抚的理由:王爷,如今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属下再去探,等寻到景大人安然带回来,属下等人再以死谢罪!
是他们错了,不该就这么轻易离开,结果如今
卫殷像是没听到,垂着眼,许久,才哑着声音:出去吧。
帐篷里只剩卫殷一人时,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神情间终于有了落寞的倦意,一直枯坐到半夜,保持着微仰着头的姿势,终于忍不住轻声喃喃:景二,你到底在哪儿
距离边关营帐千里之外的顾都深巷的后院耳房,景长霁额头上都是冷汗,是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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