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记得那日在黎桡府上,我们分头行动的事?”
“记得。”裴筠庭不明所以。
只见周思年面色凝重道:“那夜我们发现一座偏院,里头住着许多女子,躲着观察半晌,觉得不像是小妾,更像是”被掳来的。
她边听边皱起眉头:“何以见得?”
“那院子极大,我让锦衣卫去查探,一间房里住着至少五个姑娘,且大多年纪尚小,睡在大通铺上,没见着有丫鬟伺候。”周思年深吸一口气:“有几个女子衣衫不整,瞧着已经不正常了,被婆子追着打,我让锦衣卫打晕婆子,正准备问话,她们却都惊叫着跑开。”
“你打算如何?”身为大理寺少卿,周思年也有一身正骨,他与大多文人志士一样,有愤世嫉俗的风骨,期间杂糅些许侠气,故不可能对此事坐视不理。
“查。”
他眼神坚定,眉目间仿佛有一道寒光,要劈开这世间的万般险恶
一顿饭,周思年可以说吃得心不在焉。
他脑中尽是那晚的细节,以及如何将院中女子的身份查清,如何将她们送回家的事。
若不是裴筠庭有意无意地为他打掩护,他此刻的失态皆得暴露在满屋子人的眼里。
尔后周思年再也坐不住,借口大理寺还有公务,不得不先行离开。好在他平日极讨长辈们喜欢,故而并未多问,让裴筠庭离席送他。
马车上,裴筠庭瞧着面若寒霜的周思年,不动声色地沏了杯茶,递到他眼前:“你莫急,事情一时半会是无法了结的,关心则乱,你要冷静。”
周思年这才稍稍舒展了眉头,吐出一口浊气。
裴筠庭还要说些什么,不料马车忽然刹停,车身剧烈摇晃,她未来得及反应便要跌坐在地,幸而被周思年扶了一把。
两人惊魂未定,就听车外小厮喊道:“大人恕罪!这妇人突然冒出来,冲撞了您的马车。”
对视一眼,裴筠庭掀开帘子。
那老妇人身上的衣服又旧又破,能看出缝缝补补的痕迹,头上发髻散乱,应当是奔跑过程导致的。
她目光如炬,审视着趴在地上大口喘气,又微微发抖的老妇人。
是什么让她如此拼命地奔跑?
一旁周思年透过窗子,思索片刻道:“她是从青石巷的方向来的。”
青石巷,侍郎府。
有那么一瞬,脑中的碎片串联在一起,拼凑出一副完整的图画。
“你是黎桡府上的婆子?”
“贵人!贵人救救我家小姐吧!”她边哭喊着,边朝马车重重磕头,眼看要渗出血来:“我家小姐命苦啊,求求贵人救她一命,贱奴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裴筠庭面露不忍,扭头一看,周思年的表情也如出一辙。
她让轶儿将老妇人扶到车上来,老妇人急忙摆手,一脸惶恐:“贱奴、贱奴怎好脏了贵人的马车”
“不必放在心上。”裴筠庭对候在一旁的银儿交代两句,递给老妇人一盏温热的茶水:“你既想救你家小姐,我便差人去请最好的大夫,只是你要将事情一五一十说给我听,否则我们不趟这趟混水。”
“好,好!老奴一定把知道的都告诉贵人。”她将茶水饮尽:“贱奴是小姐的奶母嬷嬷,我家小姐本是乡老爷家的千金,自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不料去年,黎桡那个狗官到我们乡来,不知怎的看上了小姐,偏要娶她回去做小妾。老爷自然不愿,好说歹说,连哄带送,才把他说走了。”
“可没过几日,府里着了大火,老爷老爷他没能逃出来,小姐心善,为补偿仆从家属,散尽家财。夫人去得早,老爷不在,她便没了依靠,带着仅剩的两个丫鬟,要去投靠外祖家。谁知,黎桡那不要脸的老贼竟在路上守着,将小姐强行掳进府中,污了她的清白。小姐不从,抵死反抗,被他打个半死,自此落下病根。”
老妇人一直伏低着头,裴筠庭却清楚的从衣角看见周思年攥紧的手。
“之后的日子,他对小姐没了兴趣,便转头宠幸别的女人。可怜我家小姐寒冬腊日,竟也没件像样的衣服穿,若没有我在,她该如何是好。”她抹起眼泪来,声音哽咽:“前些日子,小姐又大病一场,许久也不见好。原先我们还能买通管事的给小姐偷偷买药,近日却是怎么求都不许了。平日与小姐有矛盾的几个姨娘落井下石,说她假清高,没落得个好下场,活该。可她还那样小,同这位贵人差不多的年纪,要她如何活下去啊!”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大抵如此。
“午时,老奴眼睁睁看着小姐的病越来越重,已经到了垂死边缘,打听到黎桡狗贼要出门,便趁此时,拼了老命逃出来,想用身上最后一些银钱,请大夫救我家小姐的命。”
她又跪下来,在裴筠庭和周思年的脚边,给他们磕头:“求求二位,积福积德,救我家小姐出来吧!贱奴这条命,任君处置!”
车外,轶儿听得难过极了,又觉感同身受,若小姐出了什么事,危在旦夕,要她们拿命来换也未尝不可。
周思年终于开口:“放心,本官会为你家小姐讨个公道。”
老夫人惊喜地抬头,枯瘦的脸庞,那双眼灼灼如炬,噙满了泪:“谢贵人!谢大人!”
裴筠庭将她拉起,塞给她一块牌子:“一会儿你便在门口等我的人将大夫找来,她随你一起进去,不会有人敢拦你。若以后遇到什么困难,拿了这块牌子,去镇安侯府,说找裴二小姐便是,实在不行,你去大理寺,找这位大人也行。”
听到他们的身份,老妇人惶恐至极,忙又要给他们磕头谢恩,被裴筠庭拦住。
天高露浓,眼下天色已晚,月色与秋风一般冷。
裴筠庭忽然不合时宜的想起一个人。
无人提醒,不知他添衣了没
千里之外,幽州一处阴冷的地牢里,有一位黑发少年,目光沉沉,不怒自威。
他坐在椅子上,对面的人被五花大绑的架起,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仅剩一口浊气。
“不肯说,那便没用了。”他轻敛眉目,神色平淡得不像是在要人命:“杀了吧。”
心口被长刀直直破开,生生剜出一个洞,他疼得连声音都发不出,额角青筋暴起,鼻翼一张一翕,攥紧拳头想要挣扎,却无济于事。
他像砧板上待宰的鱼,开膛破肚,无谓挣扎后,逐渐失去力气。
此生最后的画面,定格在方才杀伐果断,冷酷无情的少年,仔细洗净手后,才小心翼翼地将下属双手奉上的信封信揣入怀中,贴近心口,最温暖的位置。
他躺在湿冷的,沾满鲜血的地上,轻轻阖上眼。
多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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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仗剑助不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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