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静下来,顾绾静默着站了一会儿,又去到支摘窗前看了看天色,阴沉沉的天色,似有风雨要来。
顾绾却十分平静,她有直觉,江寄会很快拨开这层暗云,引来和暖日头。
揽月殿的事她也不担心,早在他们回宫,江寄便对揽月殿作了安排,萧家做这番,不过是将自己装进瓮中。
果然,没多久,江寄便派了王瑞来给她送花,另外告诉她,他很快会把麻烦解决掉。
不过为以防万一,江寄给云栖宫增派了禁卫。
顾绾没拒绝,又问了王瑞具体情况。
王瑞没具体说,只告诉顾绾,揽月殿的事那都是没有的事,陛下已经让人去请揽月殿那位去大殿了。
王瑞不知江寄和顾绾之间的事,还在竭力遮掩揽月殿情况。
顾绾听了没说什么,让王瑞隔两个时辰给她报个讯。
王瑞应下来,又说娘娘有事可让人传讯给他,便匆匆离开了。
王瑞走后,顾绾更不急了,她让豆绿去给她库房给她挑了个敞口瓶。用来装江寄送来的花。
云栖宫里,除了增加了一些禁卫,没有因为这场刻意掀起的风雨受到影响。
太和门,却正在激烈对峙着。
太和门大殿内,满朝大臣静默跪在金砖地面上,头顶的官帽搁置于前方,本就昏暗大殿更添死寂阴沉,连周遭空气都逼兀压抑。
江寄坐在汉白玉阶上的金龙座上,看着底下跪在地上咄咄逼人的萧铮等人,神色阴鸷。
前世顾绾被赐死,他没及时赶回,没见到百官乾清宫前逼狗皇帝场景,如今情形重现,他浑身戾气再压不住,只想一刀一个,将这太和门石阶染红重洗一遍。
去看看,揽月殿那边在磨蹭什么,怎么还没过来。江寄不耐烦等,催了一声。
伺候在他身侧的内侍闻言赶紧应诺退出殿去查看情况。
底下带着百官跪着的萧铮见状,心里更沉,他不由紧了紧他手里持着的铁券。
为确保这趟逼宫万无一失,他将贤宗赐给萧家的免死铁券带上了,原以为只是周全准备不会用上。
可如今皇帝的态度,却让他感到了不妙,他只怕估算错了一步。
皇帝敢那么快对太后动手,说不得是已经做好了各种筹谋准备。
原来他为镇国公告病在府沾沾自喜,现在他却担心起镇国公这个变数来。
只希望他和宁王派的人,能守住宫门和玉茗山那边。
陛下,柔嫔娘娘到了。
萧峥心里不安,殿外内侍禀告的声音响起。
传。江寄瞥一眼一旁听到禀告,面色更差几分的萧峥,冷道一声。
太和殿是众臣朝议重地,后妃不能涉足之地,这还是开朝以来,第一次传召一名嫔。
众跪地的大臣到这时忽然感觉不对劲,他们这趟似乎要出事。伴着这样的不安,一名身着素白宫裙女子慢步进了殿。
她面上带着薄如蝉翼面纱,面纱下罩了半面银面。
大概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阵势,还是在庄重肃穆后妃不能涉足之地,女子明显有些怕,她轻跪去地上行了大礼。
拜见陛下,不知陛下宣召嫔妾,所谓何事。
江寄没回女子,只看向萧峥:萧大人,你先前说,朕昏聩,强占臣妻,要朕给天下一个交代,朕现在便给你个交代。
柔嫔,掀开你的面罩,让萧大人看看,你是不是萧大人口中的宁王世子妃。
萧峥闻言心里咯噔一声,他兀然看一眼殿中女子,女子跪在地上,面被薄纱照着,看不分明她脸上神色,只能看到她隐隐发颤身子和因为紧张不停捻捏帕子的手,似反应过来皇帝吩咐了什么,她猛然抬眸,含泪望向了皇帝:陛下。
她的反应再正常不过,再是有野心女子,得知自己会被揭穿身份,也会害怕。
可若当真没有问题,皇帝怎么敢用她来当众对峙。
陛下如何证明,这是真的柔嫔?
电光石火间,萧峥总算想到了不对在哪里,就算昨夜他接到了揽月殿沈柔给卫潜的亲笔回信,确定人在宫中,可他又怎么能确定,请出来的这位是真正的沈柔。
他没法确定,皇帝也无法自证。
皇帝强占臣妻这个罪,背定了。宁王起兵也有了由头。
或许,还能借此将太后请出。若是太后没遭遇到不测。
想到这,萧峥心里定下。
老臣和殿内大臣和后宫有别,从未见过宫中柔嫔娘娘,无从辨别。
萧峥,你大胆,你这是在指责朕暗度陈仓,以假乱真?
江寄狠拍一掌龙椅扶手,怒扫向萧峥。
这是卫瞾沉不住气心虚发怒的一贯反应,萧峥没因此怕,神情反而松下,他拱手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希望陛下自证清白能做到天下人都无可指摘。
无可指摘。
江寄冷笑一声:那依你之见,朕该如何做才能叫天下人无可指摘?
宫中妃嫔,每日必到太后宫中请安,太后应该是最知晓柔嫔是不是柔嫔之人,而太后历来公正公允,是唯一能让群臣信服之人。还请陛下安排人去接太后回宫相证。
萧峥不假思索道,他话音一落,属于他一系的重大臣随之附和:首辅言之有理,请陛下安排人迎太后回宫......
请陛下安排人迎太后回宫。
萧大人这话,微臣不认同。
群臣恳请声此起彼伏,一旁,顾祈年清泠声音在这响亮声音中响起。
陛下清誉不容染污,君沾臣妻是恶名,更是秽名,陛下有必要自证,与宁王府对峙,但请出太后验证柔嫔是不是柔嫔微臣却不赞同。
众所周知,太后最看重陛下,最后太后便是认定柔嫔是柔嫔,天下百姓又焉能信?
顾祈年这话巧妙,他没从太后偏颇别人入手,而直接用了偏颇皇帝的说辞,萧峥一时反驳不是,不反驳也不是。
太后娘娘公正,不会有这事发生。
最后,萧峥回了这么一句,顾祈年却只笑了笑。微臣没说太后娘娘不公正公允,只天下百姓都相信一句,慈母之心。
意思是,太后若说柔嫔不是柔嫔便是不慈了。
萧峥早知道镇国公这个外孙难对付,没想到这人刁钻至此,他恼道:那依顾大人之言,谁还能证明柔嫔是柔嫔。
顾大人可别提你妹妹贵妃能证,众所周知,贵妃得陛下恩宠,她的话,百姓也未必信......
陛下,镇国公携其嫡亲孙女宁王世子妃沈柔在殿外跪地请冤,他说,他要状告宁王,为顺理成章行谋反之事,企图火烧灭口宁王世子妃,污蔑于圣上和自家孙女。就在萧峥打算和顾祈年争个面红耳赤之际,禁卫突然在大殿外大声禀奏道。
这怎么可能!萧峥面色大变。他早朝前还叫人去揽月殿去确定过沈柔人在揽月殿。
短短两个时辰,皇帝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人送出宫去。
这倒是不用争了,这已经足够证明朕清白。江寄冷笑一下,朝外沉声吩咐:宣镇国公及世子妃进殿。
殿外,沈柔发髻凌乱,脸染脏污,裙衫更是泥泞沾着污血跪在汉白玉石地面上,听到这一声传唤,她发白的脸色一变,忍不住慌乱的抓着一旁的镇国公宽袖凄声叫道:祖父。
镇国公一向疼爱这个孙女,要以往,听到她害怕的唤他,他早已回身去安抚她,要她不怕,祖父在,可在他严刑拷打老大后得知这个一贯柔弱孙女,背地里筹谋的那一切后,他一颗慈爱之心已经冷透。
为了一己私欲,算计君王,算计亲表妹,差点将百年清誉沈家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从来不知道,他沈家出了这么一个胆大孽障。
他木然扯开她拉住他宽袖的手:该怎么说怎么做,不用我教你,我只告诉你,你要还想你父母兄弟活,自己还想活,就好好做。别妄想倒戈宁王,他为了大位,连自己儿子都让萧峥替他杀了,更何况一个你。
沈柔脸色霎时惨白如纸,她紧咬下唇,惨然道:孙女知道了。
陛下,老臣请求陛下替镇国公府做主,当初老臣孙女沈柔是经太后旨意远嫁于宁王府,期间孙女受不得江西气候,只能于玉茗山静养,微臣为不损宁王府名声,忍受孙女受清贫之苦也未将其接回。可宁王何其大胆,又何其狠辣,为顺理成章谋反,竟不惜牺牲亲子,更想一把火烧掉玉茗山灭口老臣孙女。
若非孙女聪慧,身边侍女拼死相救,老臣因宁王世犯刺杀罪行,准备派人去接孙女和离归府,孙女沈柔早已命丧黄泉。
镇国公和沈柔进入大殿,便大礼跪地请冤道。
他说完,沈柔又适时哭泣道:臣妇求陛下还臣妇一个公道。
镇国公这话若是属实,那宁王倒是其罪当诛,连老臣等人都被其连儿子都舍弃手段欺骗住,只不知镇国公有何证据证明宁王要谋反?
萧峥在镇国公带着真正的沈柔进殿脸色便难看得厉害,到现在,他哪里还不知,他是钻进皇帝和镇国公以及这位该在宫里的世子妃的套子里。好在,他为官多年,自有一套脱身本事。
只镇国公却不放过他。
老臣所言,句句属实,另外,老臣还要状告首辅萧峥勾结宁王,与宁王合谋杀害宁王世子,并陷害陛下。
这一点,老臣有证据,老臣在宁王世子被捉当日,便安排了人前往萧峥府上调查,老臣这里有他与宁王联络亲笔信。
镇国公说着,从宽袖里拿出一大叠信件,顿了顿,他又道:另外,老臣这里还从萧府探得一惊天大密。
萧府祖上,有南疆血族人血脉,会一手血咒,当年高.祖受宠端妃当众刺杀高.祖及圣/祖皇太后,便是萧家所为。萧家 有一个密库,里面有记载此事,还望陛下彻查此事!
镇国公这话一出,满堂哗然,跟着萧峥一系的人,几乎各个面如死灰,甚至有两个年老的受不住当场晕了过去。
污蔑,这是污蔑!萧峥脑中嗡的一下,他大声叫道。他瞪向镇国公眼睛充血。
是不是污蔑,查证过才知。江寄冷哼道。
前些日子,朕乾清宫着火,宫人整理时,发现一封高/祖留下遗旨,命后面子孙有机会彻查端妃悬案,朕原想着已经过去快百年的事,没有声张,可如今既有了线索,那便改暗查为明察。
来人,派人包围萧家,给朕掘地三尺,查清所有真相。
江寄声音不大,听得安静死寂大殿却是振聋发聩。
完了,完了! 百年萧家,尽毁于吾手!
萧峥双眸睁大,他呼吸急促几下,忽得一口血呕出栽倒在地。
萧峥倒下,殿中大臣无不惊恐,却无人敢过去,甚至因为他的倒下,殿内又接连倒下几名大臣。
江寄完全不理会,又径直发话,让镇国公率兵十万前往江西平叛。
之后,又令三司同东厂一道严查萧家,所有涉案人员,一律先下大狱。
江寄雷厉风行,很快控制了朝堂局势,后宫这边,澜清也将后宫搅事人员清理了出来。
顾绾看过名单,其中涉及面广,几乎各宫都有宫人涉及,连反复清洗过一遍的云栖宫都有几人参与其中,云栖宫外还牵扯到两位嫔,三位美人。
萧家势力,几乎覆盖整个后宫。
顾绾看后,沉默许久,不怪她上辈子落得那样下场,她和哥哥两人,又如何斗得过有百年积攒的萧家,再加一个亲外祖府上。
将这些人送去慎刑司,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顾绾将名单放去矮桌,和澜清道。
是。澜清领命下去,顾绾视线又移向那份密密麻麻的名单。
怎么了?
江寄掀开珠帘进殿,见顾绾坐在美人榻上出神,她今日穿一身荼白上襦,下配一条千草色裙,腰间一条白绿系带,清浅的颜色,衬她如玉精致面容,似九天之上仙女,外面风起,自支摘窗涌进,吹拂她衣裙,似要乘风归去般。
江寄心头一紧,他大跨步迈向她,大手横过她腰紧搂住她,感受到怀里的温软,他心率慢慢平复下,下颌抵她柔软发顶,问道。
你回来了。
身子落进宽阔熟悉的怀里,顾绾回过神,回身环住江寄的腰。
事情解决了?
嗯。江寄坐去榻上,伸手将顾绾抱在腿上,回道她,看一眼桌上,又问她:方才在想什么?
顾绾头慢慢挨靠向他,见他担忧的凝视着她,她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方才澜清将宫内这次寻事的名单送来了,倒是没料到萧家势力那般大,也难怪卫曌前世焦头烂额,我用尽法子,也没能触动萧家分毫。
这恐怕便是世家壮大之祸,若不是如此,前世也不至于乱成那样。
江寄没就这话发表意见,只低首轻吻了吻她眉心:那些都过去了,我们不想了。
曾经伤害她的,他不放过。
世家灭不完,他能做的,就是在有她的世界,给创造她一个安稳盛世,之后,他管不了,也不想管。
嗯。顾绾点了点头,环住他腰的手收紧一些,似想起什么,又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去见拂宿?
话音一落,门口便传来一道清苍声音:阿弥陀佛,贫僧已不请自来。
第52章 完结(终章)
拂宿!?
顾绾狠惊一跳, 她立即自江寄身上起身,朝殿外看去,便见一身穿白袍僧服男子手持佛礼立在殿外, 他双眉雪白, 可整个人看起来却并不显年纪,分明英朗面向, 却让人感觉到慈悲。
那确实是拂宿, 和梦里的模样别无二致。
只他是怎么进来的。
今日情况特殊,云栖宫上下增了一倍不止禁军, 连殿顶都安排有暗哨,这些人还是江寄亲自挑选, 绝无可能出纰漏。莫非他当真有通天入地之能,那她与江寄, 岂不是任他宰割,顾绾想到这儿,不由背脊发凉,白皙手指慢慢蜷紧。
江寄脸上没什么反应,只是见顾绾在看到拂宿后身子慢慢绷紧, 全然防备后,他脸上神色冷了下来, 看向拂宿的目光带着不快,他起身轻握住顾绾微凉指尖,低眸和顾绾轻声说一句别怕,才看向殿外:你吓到人了。
阿弥陀佛,这确是贫僧不是, 不告而来, 还望海涵。江寄语气冷, 话里也不客气,拂宿却不见恼,他又施一佛礼,声平气和道。
江寄不吃他这一套,只冷冷看向拂宿:萧峥下了大狱,萧家被里三层外三层锦衣卫控制,查出百年前的事是迟早,你目的也达到了,还如此着急过来做什么?
萧家?
顾绾闻言,不由看向了江寄。先前江寄只同她说,萧家和宁王已经密谋要借沈柔进宫一事起事,他已经有了应对之法,让她听到什么话不慌张,只要好好待在云栖宫以免萧家势力反扑便好,却是没和她说萧家还与拂宿之事有关。
和拂宿有关的百年前的事,只能是拂宿母妃那位端妃之死了。
竟是和萧家有关?
拂宿淡笑一下,慈悲面容越发祥和,眼里似有佛光,他看向江寄夸赞道:施主果然大智大谋,不过一张纸笺,便叫施主猜到贫僧来历,以及贫僧意图,如此,卫氏江山有施主,贫僧也总算能安心化去。
拂宿说罢,又感叹道:贫僧当年,不如施主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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