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熙收拾好心情,答道,臣妾有一法,或许能够两全。
臣妾愿留在汴梁,以安人心。
两都,一帝一后。
如此总不该担忧汴梁名存实亡。
不可。
叶敛和钟相同时开口。
皇后的身份是够了,但两人都不愿。
时间不会太久,三年两载,大兴府局势稳定足矣。钟离熙云淡风轻地说道。
钟离微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三年两载,说得容易。
寻常人家夫妻异地,妻子尚且要担忧丈夫被妾室笼络。
何况是皇帝,三宫六院开枝散叶事关江山社稷。
钟离微看着女儿长大,怎么能看不出女儿对圣上有意。
可钟离微同样清楚,钟离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若圣上身旁有了她人,她便绝不会回头。
太清殿滴水可闻,连子夜都察觉出气氛不同,抱紧自己尾巴。
钟相你先走吧,朕和皇后好好谈谈。叶敛开口道。
钟离微深深看了女儿一眼,拱手道,皇后娘娘三思,微臣告退。
等钟离微离开,叶敛拉着钟离熙走向内殿。
叶敛吩咐道,你们先不用伺候了。
子夜闻言晃了晃尾巴,又躺了下来。
成德等人停在原地,心知帝后不想被人听到,又带人退后了几步。
凤仪殿的太监高裕不着痕迹地凑近成德,小声问道,师傅,皇后娘娘真要留在汴梁不成?
圣上都去了新都城,留在汴梁还有什么前途。
他们这些太监都是没根的,不在乎什么家族,就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圣上才是皇宫的主人。
收起你这张苦瓜脸,成德眼中闪过锐色,没出息的东西。
这是什么地方。
圣驾跟前儿也不看是不是打听消息的时候。
高裕讷讷点头,不敢还嘴。
骂走了傻徒弟,成德望着被宫人擦得锃光瓦亮的金砖,垂眸思索。
伴君如伴虎,圣上心思难测。
但他一直陪侍圣驾,好歹也能摸出几分门道。
对皇后,圣上不说深爱,也该是有些喜欢的。
不然以圣上的性子不会立后。
可这喜欢能不能抵过时间和距离,成德不敢确定。
但皇后敢提出留守汴梁,着实是惊到了成德。
不愧是钟相的女儿。成德想。
看当下圣上的意思,成德决定好好敲打敲打傻徒弟。
饶是圣上在大兴府有了新宠,皇后的地位也稳得很。
何况新宠还是没影的事。
这么早就乱了手脚可还行。
内殿之中,叶敛想着自己身上的荷包,难得有些烦躁。
叶敛问,你真不和朕去大兴府?
权宜之计而已,汴梁的抚孤院和织造院也需要臣妾处理。钟离熙耐心道,待汴梁局势稳定,臣妾再行北上。
叶敛捏着荷包,皱眉道,那些人危言耸听罢了,哪里需要你留下。
你和朕北上,朕让吕博他们留下。
叶敛脑海中闪过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汴梁保有一样的朝廷便是。
大不了官员太监等都备份,作为荣耀。
钟离熙摇头,不可,如此汴梁官员虽然只是虚衔,没有实权,但也易形成团体,互不同心,产生党争之祸。
而且两套朝廷,又会出现冗官。
和圣上最初的想法背道而驰。
叶敛知道钟离熙留在汴梁是最好的办法。
但理智和情感不一样。
若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意,自然会同意她留下。
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他已经接受了钟离熙的荷包。
皇后考虑了各方,可朕想你北上。叶敛直言。
不过是被人朝臣说两句而已,朕不在乎。
哪里有培养感情,远隔千里培养的。
这个世界的交通和通讯原始的很,连个视频都不能。
叶敛淡淡道,朕不是先古圣王,也做不成圣主。
可陛下本就是。钟离熙坚定道。
她轻易不愿说人是非,但先帝尚且谥号安,圣上日后要是和先帝相比,着实是侮辱了圣上。
钟离熙脸颊微红,软声道,臣妾是陛下妻子,帝后一体,理应为陛下分忧。
不过两三年而已,臣妾相信陛下,陛下难不成不信自己。钟离熙半是试探,半是安抚。
叶敛松开荷包,你倒是对我有信心。
罢了,不过是两年。
叶敛目光幽幽,心中记住了这些逼钟离熙留下的人。
到时候他非让这些人哭着把皇后请回来不成。
你的小字是光光?叶敛突然问道。
钟离熙正在想陛下是什么意思,下意识点头。
叶敛含笑,那日后我私下便也叫皇后光光。
钟离熙抬头,头一次觉得这两个字有些不堪入耳。
陛下还是唤臣妾莹然吧。钟离熙艰难说道,好歹是她正经及笄礼时取得字。
钟离熙的耳尖通红如血。
叶敛从善如流,莹然。
钟离熙稍稍松了口气。
叶敛兴致盎然道,我还没有字,不妨莹然帮我取了字。
陛下的加冠礼由礼部操持,取字也该慎重。钟离熙婉拒。
叶敛不以为意,无妨,日后唤朕字的应该也就莹然一人。
总是陛下陛下的叫,叶敛委实是听不惯。
钟离熙禁不住劝说,动摇了。
字总和名意思相近或相反。
逸之,如何?钟离熙抬眼道。
先帝为陛下改名敛,可钟离熙觉得逸才更适合他。
第98章 亦真亦假
叶敛的生辰在六月。
古代男子二十岁加冠,表示成年。
行完冠礼,便代表可以顶立门户。
皇帝生辰当日是千秋节,恰好又是加冠的日子,理应盛大恢弘。
但叶敛的冠礼却堪称寒酸。
叶敛的理由很实在,朝廷要往大兴府迁移,一切从简。
在汴梁行完冠礼,朝廷就要北上。
众朝臣忙着搬家的事宜,顺势应下。
无论是珍玩铺子,还是房子土地,或租或卖,都要处理好。
汴梁百姓向来消息灵通。
何况朝廷和官家的动静也瞒不过百姓。
听闻圣上要另立新都北上,汴梁议论纷纷。
要说汴梁百姓最自豪的,莫过于身在皇城根下,丞相公主、甚至皇帝都有机会见到,见多识广。
若大周有地域歧视,繁华的汴梁城绝对站在歧视链的最顶端。
现在冷不丁的汴梁从唯一的都城,成了两都之一。
甚至皇帝和朝廷都要北上。
日后汴梁岂不是要沦为陪都?
他们哪里还有当初身为汴梁人的底气。
汴梁茶馆,三三两两的百姓围坐一起。
汴梁四通八达,又是龙兴之地,不知道圣上怎么就看上那么个乡下地方?
说话之人啧啧地摇着头,满是不屑。
虽说大兴府已经是幽州排得上号的府城,但和汴梁比起来,说一句乡下地方也不为过。
我大娘的表侄在侍郎府上当差,圣上要改大兴府为大都。
另一位壮汉不满地嚷嚷道,圣上这不是摆明了排个先后。
日后的生意不好做了。一锦衣男子叹道。
那些个达官贵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现在都在抛售汴梁的恒产,摆明了不看好。
生怕卖晚了亏得更多。
反倒是大兴府成了炙手可热的地方。
锦衣男子羡慕道,大兴府的土地可是值钱了。
可惜他没有门路,否则卖了汴梁的家业,提前去买些田宅商铺,日后坐等升值。
真不知道大兴府有什么好的,壮汉酸溜溜道。
汴梁的男女老少就该去皇宫宫门抗议,不让朝廷搬走。
就是就是,不知道是哪来的奸诈小人迷惑了圣上。
茶馆的气氛颇为愤懑,像是回到了十多年前先帝要迁都临安的场景。
身在萧钰自然了解如今汴梁的民怨,却还是拦下了属下挑拨离间的行为。
他总觉得大周皇帝不会犯如此明显的错误。
经过刺杀一遭,萧钰已经对原来的大皇子,如今的燕帝不抱希望了。
在北燕时,萧钰能理智地选择五皇子,而非有血脉亲缘的大皇子,就该清楚他的性子。
他不似王庭那些人迂腐,想要让萧太后归权。
相反,他认为萧太后才是北燕最合适的掌权者。
正因如此,萧钰积极促成北燕和大周的联盟。
暗中已经是默认了萧太后重新扶持幼帝。
北燕内部都不安稳的时候,还是莫要找刺激了。
事实也不出萧钰所料。
朝廷的解释来的很快。
街口的告示上张贴了陛下和西秦丞相刺杀大周皇帝的证据。
转移耳目?
萧钰怀疑并没有这么简单,继续。
侍卫接着说道,还有惩处了私卖火器的犯人。
大人,西秦是不是买走了大周的火器?一位使臣惊呼。
依西秦丞相狡猾的性子,若是没有火器在手,如何敢挑衅大周。
萧钰冷笑一声,买走的怕是破铜烂铁。
大周的火器,北燕也眼馋的很,私下接触交好官员,好顺过来一把。
可惜之前战败北燕元气大伤,又被所谓天灵玉掏空了银子,只能眼馋。
西秦要是真的买走了最新的火器,早该耀武扬威。萧钰清醒道。
大周精兵派往了西南,西秦可是最擅长趁火打劫。
岂会放过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
唯一的可能就是火器存在问题。
想想那些出现在南诏土地上的新鲜火器,萧钰猜到了七七八八。
唐清聪明一世,终于还是在大周绊了跟头。
使臣皱眉,大周皇帝这是何意?
告诉炫耀自己有最新的火器不成。
萧钰隐隐有了猜测,你听就是,接着说?
剩下的还有朝廷预计裁兵等小事。
萧钰挥手让侍卫停下,你去汴梁几大茶馆,探听消息。
侍卫拱手退下。
萧大人,大周裁兵?使臣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要平汴梁民怨,从何来的裁兵。
西秦虽说没有拿到最新的火器,但好歹也有初代的。
配上草原骑兵,加上他们北燕的勇士,也该有六分胜算。
大周明知火器被盗,还要裁兵?
难不成是看不起他们北燕。
萧钰却是越发确信自己的猜测,嗤声道,火器好拿,技术难偷。
唐清费劲心思想要将狄人安排到科院,结果怎么样?
西秦如此安静,应该是知道自己上了当。萧钰平静道。
花大价钱买来的火器无法复制。
这也是萧钰一直担忧的问题,总不能一直从大周手里买,这和给敌人送钱有什么区别。
贵不说,大周也不会卖最新的成果。
依旧是受制于人。
至于裁兵,萧钰捏紧茶盏,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叶敛将一枚私印交给钟离熙,笑道,影影绰绰的消息才引人探究。
平民百姓往往不太相信朝廷的公文,而更愿意听所谓内幕消息。
欲盖弥彰,反过来是同样的道理。
叶敛郑重其事道,这是我的私印,汴梁就交给莹然了。
要留守汴梁的除去皇后,还有太后宗室。
大都冬季要比汴梁寒冷的多,梁太后也不愿意折腾。
总之,虽然朝廷大员要跟着叶敛北上,留在汴梁的人也不少。
这些人都要钟离熙操心。
清风和朗月都是暗卫,日后负责你的安全。叶敛叮嘱道。
钟离熙婉拒,臣妾留在宫里,用不上暗卫。
上次刺杀,钟离熙亲眼看到这些神出鬼没的暗卫以一敌十,跟在她身边屈才了。
叶敛坚持道,我身边不缺人,而且我会武功。
钟离熙吞下嘴边的劝告,圣上的武艺貌似确实很厉害。
叶敛还没结束。
清风有信鸽,书信两日可到。
还有子夜,也留给莹然。
见圣上还在想要留下什么,钟离熙连忙打断,臣妾会常和陛下联系的。
朝廷这又是要开战了?
说不准,西秦欺人太甚。
不然圣上也不能突然要迁都。
街头巷尾的百姓七嘴八舌的分析。
但也有不同意的,一老汉质疑,打仗该是征兵,怎么还有裁兵的事。
你这就不懂了,我娘家弟弟的妻子的娘家在兵部的大人府上干活,朝廷不缺兵,缺的是精兵。一蓝衫妇人洗着衣服说道。
她手上动作不停,压低声音道,你不想想那些厢兵,有几个是正经训练的。
朝廷养着这些人,不就是充个人头。
当今圣上多厉害的,能愿意?妇人摇摇头。
其余的人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朝廷不想养着了,那正好碰上打仗,这些人家里岂不是赚了。
战场刀剑无眼,能活下来都不容易。
妇人拧干衣服,都是好事,不然圣上干嘛北上,还不是想让禁军御敌。
把这些混日子的放下来,该干活干活,剩下的精兵好好练,待遇好点。妇人将衣服搭在晾衣绳上,甩甩手,我侄子就在厢军,赶紧退下来也省的我们心惊胆颤。
谈起这个,众人都打开话匣子。
在场众人家里谁没个亲戚在服兵役。
见蓝衫妇人成了中心,另一位老人不高兴了。
我儿子他掌柜还是相府的人,承恩侯家里的老人。
蓝衫妇人抿唇一笑,怎么,您老人家也有消息?
老人得意一笑,自然,说出来吓死你们。
那您老人家快说,看什么大事。旁人起哄道。
皇后、太后还有宗室,都不去大都。老人朝皇城的方向努努嘴,你们猜是什么意思?
众人倒吸一口气。
老幼妇孺都留下了,大都怎么不像是个好地方。
老人家您的消息可准?
那是当然,老头子从来不说瞎话。老人睁大眼睛说道。
见众人都被吓住,老人意味深长地说道,大周可真是遇上个好皇帝。
这场景在汴梁随处可见。
汴梁的百姓对朝廷的公文进行了抽丝剥茧的分析,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留在汴梁挺好,皇帝北上是去打仗,防范戎狄去了。
总之,圣上是天子,为了保卫大周百姓毅然北上,他们就别裹乱了。
不用想也知道,圣上在前线守着,后方的汴梁才能安全。
得知皇后要留守的朝臣:这分析得挺像真的。
要不汴梁的产业先留一留,家里小辈和女眷也先别着急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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