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城人太多,现在土地也还没完全, 他们要恢复到粮食温饱的水平, 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而凭着这点时间,足以让这块小地方成长为那两座城都仰仗的粮仓, 成长到他们觊觎,却不敢轻易搞小动作的程度。
两个城主一起过来, 若放在以前, 裴南辛还可能有些慌张焦躁被程杭西看出来的那种。
而现在他心态很稳, 稳到听完消息后还能云淡风轻地逗几句小队长, 把人逗得脸红耳朵红地离开,再慢慢悠悠地去把铁索盘成一圈又一圈收好。
把要带的东西都收到板车上,裴南辛便打算接着去冶炼台琢磨琢磨不太灵巧的小机关。
刚才王伐直接往自家的方向去了,没有去冶炼台,想来现在应该也不想看到他。不过地雷用到的小机关还差点东西,再给他一点时间,打磨一下手艺和完善一下位置,应该就能直接拿在火药上试了,可以不用再去麻烦王伐。
裴南辛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刚从林子里钻出来的加扰叫住。
加扰抱着满怀的红果子从林子里出来,被日光一照,果子那妖冶的红几近透明,又像极随时能流下来的果胶。
裴兄弟,刚才听队长说你们明天要去外面装索道?
对。裴南辛将目光移到加扰脸上。不知道是不是被新鲜的红果衬的,加扰看上去气色都好了不少。
那晚上会回来吗?加扰又问。
裴南辛有点疑惑,平时他带程杭西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加扰都不怎么过问的。
加扰生怕他以为自己多事,还没等裴南辛说话,又先急急解释:我们是想明天晚上吃一顿好的庆祝庆祝,刚好最近有那么多高兴事,我们先前试酿的酒也到了时间。如果你和队长明天回不来的话,那我们就再往后推一推。
那么多高兴事?裴南辛不解。
乐安和王伐有了孩子,我们当了干爹干娘。大家都有了各自的房子 ,还开始学认字甚至是学医术,而且还有那个、那个能自己动的板车。加扰越说,嘴角咧开得越大,这些都值得庆祝。
裴南辛没有煞风景地说那个蒸汽板车没有那么快能做好,只是道:没事,就按你们定的来吧,晚上我会把你们队长带回来的。
加扰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随即又认真而郑重地说:只有队长回来,人也是不齐的。
我知道了。裴南辛笑了笑,终于问,拿这么多红果子?
虽然粮食还没等多到可以拿出来砸人,但他们条件还行,不至于像以前一样用果子果腹吧。
这个啊,知道册子的第一天他们就把酒给酿下了。加扰笑得无奈,往木板那边看了看,比竖起那块板子还要早。他们舍不得用米,听说用果子也可以,就用果子酿了。明天才知道第一次酿的酒怎么样,他们今天就着急弄第二批的。
加扰越说越乐:裴兄弟,要是你去他们家里转一圈,肯定能看到每人都摘了点果子回来。现在摘好,晚上洗干净晾干,等明天的酒缸匀出来了,就又可以酿了。
你倒是一点也没耽搁。裴南辛心下好笑。酒都酿好了,估计是加扰拿到册子还没焐热,就去和大家说了。
加扰道:这也没什么好瞒着的,大家都知根知底的,早点知道,大家都高兴。裴兄弟,那我们就定下明晚了,我去和他们说一声。
嗯。
看着加扰走远,裴南辛没有继续朝河流下游走。他望向对岸的树苗圃,程杭西正在一棵棵小树苗间穿梭,小心地给树苗浇水。
明晚啊
裴南辛收回目光,脚下一转 ,回了木屋。
从程杭西手里劫回来的矮竹筒被好好地垒在桌上,裴南辛把桌子搬到窗边,取下一只竹筒,又把闪着寒光的小刀拿出来。
竹屑落在桌上,被穿堂风一吹,便飘出了窗外。
*
笃笃笃。
短刀柄敲在栏杆上,发出规律的声响。
刚收拾好的裴南辛忍不住笑,他推开门就往旁边看。小队长也已经穿戴整齐,腰间别着一把短刀,另一把短刀被他拿在手里,刀柄被他一下一下地戳在竹栏上。
直到裴南辛出来,声音才终于停下。
程杭西本想走下廊子,看到裴南辛在朝他走来,便止住步伐,停留在原地。
裴南辛走到小廊的尽头,和程杭西只隔着两臂的距离。
阳光刷地扑到廊上,洒到他们身上,温暖又明亮。
见裴南辛一直笑望着他不说话,程杭西无意识地又用刀柄磕了两下饱受折磨的竹竿,然后终于不好意思地将短刀挂回腰上。
金黄色的日光跃到他的脑袋上,黑色的发丝便化了蜜糖一样的颜色。
和主人倒是很相配。
裴南辛噙着笑,半靠在栏杆上:队长起那么早啊。
不是要早点回来?程杭西疑惑。
他望向马棚的方向,何妨他们刚给小黑套上板车,准备要去海边。小伙子们活泼的声音往周围散开,程杭西都能模模糊糊地听到他们说多拿点鱼回来,晚上要吃很多很多烤鱼。
住在我这里一天天地起不来,自己睡了起得倒早。裴南辛手指在木栏上敲了两下,还不让我睡。
程杭西一噎:你明明早就醒了
然而裴南辛已经走向另一边的阶梯,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程杭西:
他又抽出短刀,磕在面前的竹栏上,这回他用的是刀背,空竹回响清脆,还一声比一声急。
而裴南辛一回头看他,声音又停了。
队长?
程杭西面无表情地把刀挂回去,转身下了廊子。
就催你!
他跑得太快,裴南辛无从得知他用有些骄纵又有些撒娇的语气说这话的时候,是个什么表情。
在板车边见到人时,小队长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脸,和刚才甜软的样子几乎是两个人。
裴南辛很想笑,但又怕小队长恼羞成怒跳车跑路。他咳了两声,正经道:队长,走了。
地裂的宽度没有变,对面的丧尸也一如上回见时的模样。
待程杭西看到地裂,才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他指了指其中一个铁架子:另一个要怎么拿过去?
裴南辛笑了笑,从板车的角落里拿出一条铁索,铁索的一端连着一把闪着寒芒的钩子。
他又拿出一桶油,将铁索在油里浸泡过再捞出来,而后用力将钩子往对面甩。
尖尖的弯钩戳进地面,裴南辛特意骑着小红跃过去,硬是用石头把钩子全砸进地里,然后再跳回来,将铁索的另一边固定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
索道的一个铁架被另一根浸过油的铁索吊起,挂在绷紧的、倾斜地刺入对面的铁索上。
一松手,铁架就自动滑向对岸,最后卡在地裂边,水中的水花不时溅起,悬在上面,透着晶莹的光。
裴南辛笑着望向程杭西。
程杭西:很厉害。
起码把铁钩子钉进地里,再徒手拔出来,没几个人能办到。
已经架过一次,再次把索道架起来就很轻松。裴南辛把铁厢挂上去,再让一根根索道归位,还没有他把铁架和铁索送到对面费劲。
看铁厢已经能自由移动,两人把空空的油罐和铁钩收回来,便踏上回程。
此时已经是下午。
他们回到住处时,天已经暗下。
窜起的火光把大棚及其周围照得亮堂堂的,空中除了鱼汤的鲜香,还有烤鱼烤螃蟹的香气。
一看到他们回来,大棚里一阵骚动,欢呼声震天。
才把板车卸下来,小红就撒蹄子跑了。
裴南辛见大家实在是激动,手都没有洗,就先走过去问:都没吃饭?不是让你们先吃吗?
裴老大,就你和队长没吃了!
副队,裴老大和队长都回来了,我们能喝酒吃烤鱼了吗?
加扰还没有回答,大大的酒坛就已经被打开,果香和发酵过后的酒香蔓延出来。
裴南辛还满手的油,就被塞了一个空碗和一个热乎乎的马铃薯。
见他们已经开始分酒,裴南辛把马铃薯掰成两半,将另一半给程杭西:要喝酒就先垫垫。
谢谢。
分酒的时间,他们也只来得及吃那几口马铃薯。
知道裴南辛对唱祭歌跳祭舞不感兴趣,他们也就没跳。大家围成一圈,碗和碗碰在一起,不知道谁的酒水被碰得洒出来 ,顿时响起一阵心疼的抽气声。
按这种情景,裴南辛本以为加扰要叭叭几句,或是加扰让程杭西跟大家叭叭几句,然而在加扰大喊完一声敬新生活以后,大家就齐刷刷地把碗收回去,将里面的果酒一饮而尽。
连声附和都没有。
只是眨眼的工夫,一个个装满红色果酒的碗就变成了空碗,而乐安就坐在一旁,静静地望着他们笑。
裴老大,队长?你们不喝吗?
我可以嗷!寸子话说一半,就被骆妮捏了一下。
裴南辛缓缓地眨了一下眼,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有点反应不及。
他的一边手还笼着撕下来的马铃薯皮,另一只手端着一碗满满的果酒。
而其他人已经把第一碗酒喝了个干净,他们看上去很想再去续第二碗,但又没有人动。
裴南辛垂下眼,跟程杭西碰了一下,本想再说点什么话,但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都朝他望过来,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碗里的酒被一口闷。
虽然有了酒香,但更多的是酸甜的果味,还有一点点涩味,像果酒。
等裴南辛和程杭西都喝完,其他人才像解了禁一样,快快乐乐地散开,装酒的装酒,吃东西的吃东西,亦或是跑到火堆边唱祭歌跳舞。
喝酒!寸子抱着酒缸,使劲吆喝,看到谁的碗是空的,马上就给满上。
今天手在油里不知道过了多少遍,还没来得及洗手,裴南辛受不了这一手的黏黏腻腻,打算先去洗干净,再回来填填肚子。
一侧头,看到程杭西木愣愣地站着,眼里闪着光,望着跳祭舞的人愣神。
小西?裴南辛问,要先去洗手吗?
程杭西眼睫扇动,头摇了一下,又停下来:小西不去。
那你先找点东西吃,别在这儿愣着了。
裴南辛说完,便去了井边洗手,洗完他没有立即回到热闹的人群里,而是转身回了木屋。
队长!来!我们喝酒啊!
木门一关,寸子咋咋呼呼的声音便被隔绝在外。
裴南辛走到窗边,摸索到一根细杆子。将细杆子提起来,屋里火光一闪,暖光便透过竹筒的缝隙透在地面。
木板上出现一直憨态可掬的胖小猪。
裴南辛提着灯笼回到棚子,原地已经不见了程杭西的身影。他扫视过一圈,锅边,火堆边,酒坛边,大棚里,都没有。
妄间和小鲵凑到他身边,好奇地盯着地上的小猪看。
你们队长去哪儿了?
妄间巴巴地问:我告诉你的话,你能给我一个这个吗?
小鲵同时道:副队好像和队长去了马棚那边。
裴南辛点了点头:谢谢小鲵。
小鲵笑得眼里出现两弯月牙。
队长,我们先回去吧。
不!
我们天亮了再来吧。
不!要骑马!
裴南辛听到他们的声音,几乎要笑出声。一个好声好气地劝,另一个拒绝得干脆利落又憨气。
加扰,怎么了?
加扰看到他过来,松了一口气:队长要要骑马。
裴南辛靠近,才看清他们两人的动作。
程杭西手撑在马厩的栏杆上,看上去随时都要跳进去,而加扰拽着他的两边手,硬是把人拦下来。
这个状态
喝醉了?裴南辛不可置信,他喝了多少?
加扰无奈:总共就两碗。
裴南辛:
他走过去,单手把程杭西拢进怀里:我来吧。
诶,好。裴兄弟,那我就先回去了。加扰擦了把汗,忙不迭地走了。
竹筒不稳,一直在打转,投在地上的小猪也一跃一跃的。
程杭西盯着小猪看了一会儿,突然道:猪。
裴南辛又想叹气又想笑:对,一只小猪。小猪要回去了吗?
不回去!
那要做什么?
程杭西看看小猪,终于依依不舍地将目光撕下来,望进马厩里:要骑马!
裴南辛:不行。
程杭西气鼓鼓地瞪他:为什么!
裴南辛把小酒鬼按在怀里,将人从马厩外的小木阶上抱下来:不能酒驾。
*
作者有话要说:
裴南辛:小猪也不能酒驾。
程杭西:
*
生活好苦,搓点糖。
想不出有意思的屁话了,晚安。
第166章 借粮
喝醉的程杭西比平时要更外放, 要做什么回答什么,都自带一股理直气壮又有恃无恐的气势。
比如说现在。
没有酒驾!
你知道什么是酒驾吗。裴南辛笑着把小祖宗摁进怀里,远离被盯上的差点被迫酒驾的嫌疑马, 你骑马就是酒驾了。
还没骑!小醉鬼的逻辑竟然还很清楚。
裴南辛笑出声:你想骑马去哪里?
去海边。离开马厩, 程杭西的注意力又被地上圆滚滚的小猪吸引, 一错不错地盯着小猪看, 不肯走了。
裴南辛只好跟着停下来:去海边做什么?
裴南辛做海星汤。程杭西突然挣开裴南辛,在晃动的小猪边蹲下,猪。
他连蹲都不是很稳,看上去随时能栽一跟头。
裴南辛把小猪灯的细杆子塞进他手里, 小猪猛地跃开, 又在前方的一小块地方打滚。
裴南辛挨着他蹲下,一边手扶着他:喜欢海星汤?
小猪滚到哪里,程杭西的目光便跟到哪里:喜欢。
那加扰做的海星汤呢?
加扰不会做海星汤。
裴南辛乐不可支:诶哟,你这是真醉还是假醉。
我没醉。
裴南辛笑得更厉害了。
程杭西看只火焰投出来的小猪都能静静地看许久, 看得心满意足了, 就一下歪倒在裴南辛身上:累了。
那回去。裴南辛想把人扶起来走回去,却发现人一动不动,低头一看
好嘛, 睡着了。
棚子那边的人还在闹, 烤鱼的香气就没有消减过,祭歌的曲调一阵一阵地响起, 传到这边,都成了让程杭西熟睡的催眠香安睡曲。裴南辛拿回灯, 将人横抱起来, 还颠了一下, 从始至终程杭西都紧闭着双眼, 睫毛都不带颤一下。
裴南辛把人放到竹屋的床上,拉开被子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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