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南辛立在墙下, 思考他能推倒这种墙体的可能性。
    克制住了蠢蠢欲动的手, 他拉着小红走进院子。
    里面只有一栋房子，一楼的门大敞着，裴南辛刚走进去几步，斜靠在一个小桌子上的白发老者就睁开了眼。
    房里火光昏暗, 他的眼睛却亮得好似在发光。
    刚来的？进城牌呢？
    裴南辛拿出石牌递给他：这里。
    老者接过石牌, 视线却停留在他身上的某一处。
    裴南辛低下头，将颈前露出的坠子一侧塞回去。
    你这坠子成色好。老者道，我用十天的粮食跟你换。
    在南边拥有一大片地的裴南辛想也不想就拒绝：抱歉老人家，这坠子不换。
    十五天。
    裴南辛坚定摇头。
    不换就不换, 有粮食也不要。老者又小声道, 比你这成色好的我又不是没有。
    裴南辛笑着没有回话。
    老者拿过石牌走到火边蹲下，掌心微侧着托着石牌，让火光照得更加清楚, 他上半身则是使劲往后仰, 两只眼睛几乎要眯成一条缝，刚才的精光消失得一干二净。
    裴南辛看着他这么个姿势, 就怕老人家一个不稳往后摔。
    老者看了好一会儿，才点着头慢慢站起来, 从旁边拿过一根火把：没错, 是要住在我这里的。他走向角落, 跟我来吧。
    裴南辛没动：老人家, 我的马。
    带上来，你的马当然跟你一个房间。老者碎碎念，一个石牌一个房间，不能占用多余的地方，那是另外的计额。
    裴南辛只好拉着小红跟上去。
    上楼的阶梯也是一块一块的大石板，小红的蹄子踏上去，嗒嗒的马蹄声格外清脆。
    老者一边往上挪，一边道：你只能住两个晚上，要是第二个晚上以后还不走
    他调子拉得老长，裴南辛也好奇地等着他说下去，然而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他的后半截话。
    要是不走会怎么样？裴南辛虚心求教。
    老者停下来，转身看了他一眼：今天守城门的那几个小子没跟你说？
    裴南辛摇头：只跟我说两天后必须走。
    呵。老者讥笑一声，又步伐稳健地踏上一个石阶，这几个守门卫不行。到了，你住这层。
    老者拐了个弯，去把一扇门打开，又将屋里的火盆点上，而后指着火盆旁的六根小臂粗的树枝道：这是你两天的用柴，没了就没了。
    裴南辛拉着小红进屋，应道：好的。
    这本该与我无关，但我看你顺眼，就把规矩帮你补上。老者走出门外，看着裴南辛道，你只住两天，那务必记住，在城里不许闹事，不许多管闲事，救济时间外不许靠近救济粮。
    裴南辛眨了一下眼睛。
    第三条他刚才听到过，而剩下两条听起来太笼统。
    他问：做什么样的事叫闹事？违反了会怎么样？
    大家说你闹事，你便是闹事。老者脸上的皱纹深刻，露出一个笑，做不到，那便永远留在我们越关城吧。
    说着，他从外面帮裴南辛把门带上，脚步声渐远。
    裴南辛走到窗边把木窗支起来，外面一片漆黑，整座层笼在黑暗里，寂静又死气沉沉。
    永远留在越关城裴南辛揪了一把小红的辫子，小红，你可得小心些，别一不注意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那我没法跟你哥交代。
    小红鼻子重重地喷一口气，走到窗边闭起眼睛，站着一动不动。
    裴南辛：你睡得倒快。
    房里还算整洁干净，起码一眼扫过去，没有看到什么灰尘，应该是有人经常来打扫。
    除了火盆，就只有一张石床，床上有一张薄薄的大布料和一个石头枕。
    裴南辛在站在床边，沉默地看了一会儿之后，果断地将石头枕和薄布料堆在墙角，自己规规矩矩地躺在床的外侧。
    夜里除了楼下一道又轻又缓的呼吸，就再没有听到别的声音，这楼里除了他，这时候应该没有别的人住进来。
    半梦半醒睡过去，他醒来的时候天空是浅淡的暗蓝，再过些时候就亮了。
    裴南辛又将眼睛闭起来，街上没有人活动，附近的房子里也是一片安静。
    天微微亮的时候，他终于能听到些响动，街上也开始有人活动。
    有了些人气，这城正慢慢地活过来。
    楼下传来脚步声和开门声，是老者起来了。
    裴南辛终于起身，将无聊地将头搭在窗框上的小红拉走：我们也出门。
    到楼下的时候，老者正坐在桌上，用石头演算什么东西。
    裴南辛没有细看，只问：老人家，我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医师？
    老者看都没看他：在城东，医师看诊已经排到了二十四天后，你等不到了。
    裴南辛道：我就过去看看。
    过去看看？老者停下动作，看着他道，你知道为什么医师看诊点离山那么近吗？
    没等裴南辛回答，他便笑道：若是有不守规矩的，守卫直接把人扔到山里。说完，他又问，你们黎明城的山里有丧尸手吗？
    这话信息量有点大。
    裴南辛疑愣了一瞬，很快回答：有的。
    那我便不多解释了。老者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一圈，又重新低下头，越关城的规矩，不是随便立的。
    这里是临时居住点吗？声音由远及近，一个带着铁刀的汉子走了进来。
    老者把桌上的石子收起：是，你的进城石牌拿来。
    汉子从怀里掏出一枚牌子丢过去：老头子，看仔细了。将牌子扔出去后，他转过头，不善地看了眼裴南辛，转而去看小红，目光几乎黏在小红身上。
    小红前蹄刨了一下地，两只耳朵向后背拢起，龇出一嘴牙。
    你这畜牲，敢汉子立刻跳脚。
    你这牌子不对，不是我这儿的。老者看都没看，随手就将牌子丢回去。
    裴南辛看了眼被汉子接住的牌子那是块木牌。
    汉子顾不得小红了，他一把将刀砍在桌上，恶狠狠道：老头，我说是这里就是这里！
    老者道：城门卫放你进来的时候也没告诉你规矩？
    什么破规矩，我就是规矩！汉子把刀架在老者脖子上，我就要住这里，你能拿我怎么样？
    老者对裴南辛几不可见地摇了一下头，而后又叹口气：所以我最不喜欢斩城人。
    一听老者这么说，汉子气得脸更红：糟老头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见他的刀就要砍下来，老者一下跳上桌子，一脚踢上他的手腕，他手中的刀便飞了出去。紧接着，又一脚踢上他的胸膛，汉子被踹得摔倒在地，一时间竟然爬不起来。
    裴南辛看得一愣一愣的，他看看老者，又看看地上比老者高出好几个头的汉子，喃喃：好家伙。
    老者从汉子身边绕开，走出门外。
    裴南辛趁机看了一眼离他不远的木牌子，顶端的图案和他的石牌是相同的，下面的刻痕和他的那个完全不一样。
    他们的来历和进城信息，应该就包含在那又小又规整的符号里。
    裴南辛记下了所有符号，便拉着要踩上那人的背的小红往后面退了一距离。
    小红不高兴地甩甩头。
    没多久，老者便带着一群护卫进来了：他拿着木牌强行入住，用刀威胁我，还砍坏了我的桌子。他指了一下飞到角落的刀，他的刀在那儿。
    孟老，给你添麻烦了。护卫头头对老者微微鞠了一躬，便让手下的人把人拖出去，走之前顺便把木牌和刀也一同收走。
    他们走到院子门外，就将人扔在地上，随后有两人拿着粗大的木棍过来，一下一下重重打在那人身上。
    痛呼声接连不断，听得裴南辛微微皱起眉。
    老者又把石子拿出来摆好，有些遗憾地道：要是我这附近也有山就好了，把人扔进山里，肯定没有这么吵闹。
    裴南辛不适地问：这要打到什么时候？
    老者笑了笑，答非所问：都说了不要闹事，偏不听话。
    声音渐小，传进耳朵里的只有一下下的闷棍声。没多久，粗重的喘息声也没了。
    守卫们终于停下来，把人扛走。
    裴南辛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拉着小红走出了院子，到门外的时候，故意绕开了刚才打人的地方。
    越关城还真是意外地严苛。
    刚才老者说医师点在哪里来着，哦，东边，丧尸手也在东边。
    城里大多也是泥房，只偶尔有一个石头垒的房子。越往东走房子越少，但街上的护卫却出现得更加频繁。
    除了他，还有不少人往同一方向前进。不同的是，裴南辛边走边逛步子悠悠，就像一个旅人，而他们都行色匆匆。
    几乎看到裴南辛的人都忍不住多打量他和小红几眼，裴南辛一直都提防着，但他们也仅限于用贪婪的目光在他和小红身上转，没有一个人敢上来。
    看到有护卫迎面走来，更是惊恐地把目光收回去，低下头赶路。
    裴南辛看了一眼小红，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王伐说越关城的人心齐似乎是对越关城有些误解。
    三个城，风格着实相差太多。
    远远看见一连串的山体，裴南辛摸了一把不高兴的小红：闺女，你的小伙伴在前面了。
    山是找到了，问题是怎么上去。
    裴南辛又放缓了脚步。
    这煤矿山和斩城那边的铁石山很不一样，不高，山顶线条又钝又平，几乎没什么遮掩。他这一人一马走上去，肯定轻易地就能被人发现。
    然而在此前，先要解决的问题是，他要怎么上去。
    裴南辛目光从左到右扫了一圈，山脚下的人未免也太多了一些。
    一边排成直直的长队，没有人说话，都规规矩矩地往前挪，最前面有一个小桌子，桌后面坐着一个剃了光头的女性，手里拿着一把刻刀。
    另一边有一个小棚子，里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前后左右围了一圈护卫。在老人前方，坐着一个看上去极为消瘦的人。
    裴南辛侧了侧耳朵，听到那老人说：你这病，我治不了。
    他目光一转，看到棚子外面一段距离还有一群拿着木牌等待的人。人群外围都围着护卫，中间还有小队的护卫巡走。
    裴南辛摸了一下小红，小声道：我记得你的小伙伴是可以移动位置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裴南辛：搞事蓄力中。
    *
    差两次补更！这两天能补上~（要是台风天不用去上班就好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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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我们赶紧回家
    裴南辛一人一马才刚出现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除去等候排队的人群里对他的打量，巡逻队在他的附近也多巡了几个来回。
    裴南辛装作看不见，他拉着小红走到整齐的队伍末尾, 好奇地伸长脖子往前面看。
    最前面的那人从那名光头女性的手里接过一块木牌, 又哭又笑地往回走。那人本是要走去另外一边, 看到那边被护卫隔绝起来的人群后, 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城里去了。
    队伍里除了普通人，还有几个戴着脚铐脖铐的，应该是有主人的半变异者和异能者。
    这里就是医师点啊。他用附近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感叹。
    看到周围的人都毫不掩饰看过来, 他温温和和地笑了一下, 拉着小红排在队伍的最末端。
    排在他前面的几个人都回头打量了他好几眼，复又转回去，没有人吱声，却是又往前挤了挤, 和裴南辛隔开些距离。
    裴南辛没有在意, 他正一边甩着手里的缰绳，一边分出点注意力听最前方的人的交谈。
    轮到另一个人，记录的女性便问：姓名, 身份牌等级, 编号。把你的身份牌拿出来。
    轮到的人都一一答了，裴南辛又听到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核对无误。
    刻刀在木材上刻了几笔, 随后又有人拿着一个木牌从前面走出，队伍往前移动一点。
    裴南辛看到那人和前一个拿到木牌的人一样, 没有去另一边候着, 而是直接往城里走。
    他目光刚从那人的身上收回, 就看到一支巡逻队朝他走过来。
    对上他们凌厉的目光, 裴南辛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有做什么破坏规矩的事吗，好像还没有吧？
    你是新来的？护卫领队问。
    裴南辛点头：是。
    你的进城牌子拿来。
    裴南辛在口袋里摸了摸，将石牌递过去。
    护卫领队看完，把牌子还给他，皱眉道：领了医疗牌，叫到编号了要是人不在场，牌子作废。
    裴南辛点头道：多谢，到时候我会准时来的。
    护卫队长看了一眼小红，才带着小队离开。
    等人走远了，裴南辛前面的人才转过来小声问：兄弟，你是什么石牌？那些人竟然让你带着马排队？
    甲等石牌。裴南辛平静道。
    那人惊讶地看着裴南辛，脸上表情莫名，但没有再多问什么，转回去继续排队。不只是他，前面几人又不约而同地一同往前挤，几乎贴在一起，但没有人肯出声说往后面挪一挪空出位置。
    裴南辛摸了一把小红的长脸。
    这里的有些小规矩似乎也不是不能打破的，拥有的牌子不同，拥有的规矩边界也不一样。
    这时，医师站了起来，他身旁的几名护卫护着人离开，剩下一名护卫站出来，高声道：今日数额达到，两天后再来。
    那边安静的人群忽地喧闹起来。
    才看了三个人！
    怎么一天看得比一天少！
    还要等两天？为什么？以前最长也只隔过一天！
    不仅是那边混乱，正在排队拿牌子的人也有些骚动。
    裴南辛正疑惑着，就听到队伍前方也有人喊：登记截止。
    刚好拿到牌子的人赶紧把牌子收好，步履不停地跑回城里，生怕多留一会儿会被群情激奋的大家围起来殴打。
    本来挺安静的地方瞬时就吵闹起来，整齐的队伍乱得不成样子，众人一同往前挤，嘴里还不停地呼喊。
    裴南辛拉着小红远离了他们一些，站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仔细分辨他们的言语。
    或哀求，或质疑，但没有人敢谩骂。
    几支护卫队不再巡逻，分作两拨挡在两边人群的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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