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有那么一点觉得,神仙大人似乎是想透过他,看见什么别的东西。
真羡慕那个人,可以被这么美的神仙大人惦念着。
问寒一边想,一边生出了一点委屈。
委屈积攒得多了,人就忍不住折腾,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问寒收拾起他的包袱,虚张声势地留下一封诀别信,给神仙大人来了个离家出走。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踏上他认认真真造了好多天的木船,就被神仙大人直接提溜回了家,漂亮的神仙大人面沉似水,任由问寒怎么道歉讨好,也不给他一个好脸色。
问寒最后学着人间史书上的法子,脱了上衣,背满荆条,直接跪在神仙大人面前,来了一出负荆请罪。
没想到神仙大人没拿藤条打他,也没说要原谅他,只是莫名其妙地咳嗽了几声,而后轻施法术,给他重新穿上了一件衣服。
“神仙大人?”问寒不解其意地抬头。
白发的仙人看了他一眼,忽然道:“别再叫我神仙大人了,往后,你或可唤我……碣石君。”
碣石君起初总是想在问寒身上找到穿山甲的痕迹,可是显然一个二十来岁的凡人,是不会有几千年的灵兽那样与他有默契的,尽管问寒继承了穿山甲的灵魂,也一样聪明机灵,可起初碣石君总觉得有些失落。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敏感的凡人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总是能用各种各样的花样讨他开心,时不时还喜欢撒个娇,哪怕他的回应并不热切,也丝毫不会浇熄问寒的热情。
平日里在白玉京上,也有许多巴结奉承他的人,可碣石却觉得,没有任何人比问寒更有耐心了,也不知道是因为问寒曾是他的穿山甲,碣石君才对他高看了两眼,还是问寒的确比其他人都更真诚的缘故。
可有一天,问寒居然给他留了一封信,说是自己蠢笨,不堪做他的弟子,以后也不会再缠着他,非要拜他为师了。
读完信的一瞬间,碣石君愤怒到恨不得当即在蓬莱上设个结界,把问寒抓回来关一辈子,他从来没有生过这么大的气,从前的穿山甲也从来不会这么不懂事来气他。
也不知道问寒是怎么回事,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说要离开他。
这场怒气一直持续到问寒光着脊背出现在他面前,碣石君原本打算如他所愿好好揍他一顿,然而就在他心念变化的瞬间,他难以置信地感受到了自己身体微妙的变化。
锁心结动了。
他的锁心结,居然应在了问寒的身上。
问寒以为自己离家出走又被抓回来,势必会招致一顿责骂,万万没想到,就在他负荆请罪的第二天,碣石君告诉他,他决定收他为开山大弟子。
在蓬莱修炼的岁月里,问寒做过很多很多的梦,他总是不厌其烦地讲给碣石君听,啊逐渐不再那么惧怕碣石君,两人甚至偶尔还能插科打诨几句。
碣石君总是很喜欢听他说故事,望着他的眼神,也不再像是望着旁人。
察觉到这一点后,问寒忽然觉得格外地幸福。
他似乎很喜欢做碣石君身边的那个唯一,就连日后他去往了白玉京,也格外喜欢其他仙君对他带着惊讶的感叹:“碣石君竟然收弟子了,他不是说从来不收弟子的么?”
那语气就仿佛碣石君带回来的不是一个弟子,而是一个妻子。
爱情在幽微处悄然而生,细水长流的岁月里,碣石君就是问寒的心脏。
人没有心脏,是活不下去的。
可是有一天,他的神明崩塌了,他的心脏也碎了。
碣石君东窗事发,失去灵力瘫软在地上,颓然而无力。
问寒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绝望。
他什么都来不及想了,他只想留住碣石君的性命,哪怕是让他死。
他一直觉得,如果碣石君死了,他一定活不下去。
可是碣石君做的错事太多,收到的惩罚太重,即使是被碧桑救出了荒岛,依然是苟延残喘,甚至连意识都没有恢复过。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睁开了眼睛,神智清明地望向了问寒。
那时候的问寒突然有一种极其强烈的直觉,碣石君……就快要死了。
这短暂的清醒,是为告别。
他已经准备好了殉情的一切,打算等碣石君一死,他就马上跟他一起走,若是两人步伐一致,兴许还能在幽冥碰上,下辈子转了世投了胎,还要做师徒。
可或许是碣石君早就料到了这一切,所以他告诉了问寒一切的真相,硬生生用仇恨,续住了问寒的性命。
为了报仇,问寒投入了朽木老人麾下,祈求朽木教他更多的法术,他整日修炼,得了空或者听闻哪个族哪些人又受了不公的待遇,便和魔族的其他魔众一起隐姓埋名地行侠仗义。
如此数年过去,他终于为碣石君报了仇,也终于到了打算殉情的那一日。
然而他站在碣石君的衣冠冢前时,忽然发现,他似乎可以活下去了。
没有碣石,他也可以活下去。
问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切大概早就在碣石君的筹谋之内。
土城主碣石君欺骗了南陈的女皇,害了无数百姓的性命,是罄竹难书的罪臣,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护住他的命。
就连他死时,都在费尽心思地,想法子让他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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