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炎用手机微弱的光照明,在屋里寻找其他能引火的材料。但这里实在被废弃太久了,空荡荡的,屋顶甚至破了洞,吹得原本孱弱的火光愈加颤颤巍巍。
夏炎无奈地转身,只见那簇火又壮大起来,陆周瑜背对着他,胳膊一抬一落,他猛地一惊,快步走过去。
陆周瑜手上动作没停,抬眼看了看他:“别找了,坐吧。”又继续从画本上撕掉一页,递进火里。
火光如同一朵饿极的食人花,细长的舌头向里一卷,就把他一天的成果吞了进去。
“你……干嘛烧画啊?”
“不能烧?”
“画得这么好,烧了太可惜了。”
“这有什么可惜的。”
夏炎见过他的画,风景、人像、水彩、素描,满满一本,每张都被美术老师当过示范。
要烧也该烧我的,他想,可惜自己的画本在躲雨途中丢在路上了。
那天晚上,他们面对面坐,陆周瑜隔着被画纸喂大的火花,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地一页一页把整本画都烧了。
他们好像说了很多话,夏炎记不清了,只记得火光把他的脸映得像雪凝成的雕像,大卫,或者阿波罗。
这是很矛盾的说法,雪靠近火只会融化,但当时夏炎实在想不出其他比喻。
第二天,展览方案顺利敲定,团队内士气大振,紧锣密鼓地开始布展。
按理说,陆周瑜作为艺术家,在提供创意和设计稿后,余下环节就不必亲自参与,但他仍旧每天按时到场,和大家一起搭建展台,调整灯光,为展览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他正踩在加长的木梯上,拿着手持电焊机给一朵巨型洋牡丹调整位置,动作十分流利,堪比专业的布展人员。
从木梯上下来时,自倒数第三节 楼梯上一跃而下,带起一阵风。
夏炎正好在分发可乐,顺手抛给他一瓶。
陆周瑜把手持电焊机别在腰间的工具包里,接过可乐说:“谢了。”
也许是因为需要做体力工作的原因,他不再穿那些飘逸的宽松衬衫,换成黑色T恤和工装裤,裤脚收进马丁靴里,显得整个人更加挺拔。
夏炎看了眼他的T恤,想起那晚被自己攥的乱七八糟的衬衫,蜷了蜷手指说:“客气。”
抬头看一眼木梯又说:“你做高空作业还是带上防护措施。”
陆周瑜拉开易拉罐拉环,对他点了点头:“下次带。”
或许有鱼神听到夏炎的祈愿,陆周瑜一副完全忘了,或者说根本不在意那晚发生过什么的样子。
他的语气听上去稀松平常,神态也因喝过冰可乐而舒展,三两口喝完,用力一捏,易拉罐犹如一张脆油纸,哗碴一声,被揉碎在手里。
“窗户那边的收音设备也装好了,”夏炎说,“你待会儿去确认一下位置。”
“不用,你看过就行。”
夏炎本以为他一直留下布展是出于严谨,需要确认每一个细节,但几天下来也并不是那样。陆周瑜对他们的工作成果很是信任,除了一些必要的改动,其他完全不挑刺,并且十分亲力亲为。
夏炎忍不住问:“你每场展览都亲自布展?”
“不是。”
“那为什么……”夏炎顿了顿,又改口道:“你可以回去休息,布好之后再来检查。”
“因为这是在国内办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陆周瑜扬了一下眉毛,“来布展留个纪念。”
手一抛,可乐罐落入垃圾桶,他又转身去调整其他装置,路过工具箱时拿了个头盔扣在头上。
夏炎看他干脆的脚步,猜想陆周瑜或许不是忘了,而是根本不在意。
不仅不在意那个吻,还有更早一些的,他们相处过的所有片段。就像他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画一样,画完了,烧掉有什么可惜的?吻过了,跟喝口茶或国外那些吻手贴面礼一样,分量轻,有什么可在意的?
明明是希望那晚颠倒的事被遗忘,或者隐藏,但真的如他所愿发生时,夏炎又有种说不清的拥堵。
那感觉就好像是暴雨天,躲在一家水果店的檐下避雨,店面招牌上的薄金属板被风刮起,摇摇欲坠,发出不规则的,尖锐刺耳的声音,但却无能为力——既不能让风停下,又不敢走进雨中,水果店见你要进来,连忙挂上打烊的牌子。
于是只能孤零零站在檐下,又不能抱怨——因为既没有被淋湿,金属板也没有砸下来,水果店有权利把你拒之门外。
九月底,布展工作接近尾声,海城的降雨带走最后一丝暑意,秋天姗姗来迟。
开展前,蜃楼美术馆的官方媒介平台将介入,为各个艺术家及其展品进行介绍和预热,再由各大艺术媒体宣传推广。
前期已经做过几轮媒介宣发,由于此前的压轴展品涉嫌抄袭下架,闹得沸沸扬扬,因此陆周瑜的作品及他本人还未对外宣传,已被各界寄予厚望,计日以俟。
宣传团队是之前合作过的,具备很强的专业能力,设备布置好之后,陆周瑜坐在场地中央的高脚凳上。
他还穿着那身轻便的衣服,发型稍被整理过,一腿屈起,另一条腿随意地前伸,被工装裤包裹的腿显得尤其长。
夏炎扫了一眼,又低头看采访稿,都是些常规问题,他不在场也没关系,把稿子放下,准备出去时,主持人扬了一下手,示意摄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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