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齐永海,包间里一共坐着三个中年男性,全都穿着正装,面前的桌上是几瓶洋酒、烟灰缸和两个文件夹。杨爱棠往里走了一步,侍者便将包间的门关上了。
包间内是有连接着舞台的音响的,但似乎已经被调到了最低音量,空调开得很大,热气与酒气熏在一起,挤压着呼吸的空间。
小杨来啦。齐永海原本是舒适地靠着沙发的,这会儿稍稍坐正了些,将烟头往烟灰缸里摁灭,喜欢听摇滚?
杨爱棠轻声说:还可以。
另一个男人努了下嘴:怎么不坐呢?这么大地儿,别愣站着。
杨爱棠低下头,在沙发末端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了,双腿并拢,肩背挺直,局促的模样让齐永海顿时笑出声:你搁这儿面试呢?
杨爱棠无味地笑了下,齐总不要开我玩笑
我也不是有意要开你玩笑。齐永海叹口气,但你拿我当洪水猛兽似的,我不开几句玩笑,自己心里都过意不去。
杨爱棠咬了咬牙,齐总说,看到了我们的质检报告
嗯,是啊。齐永海朝那两个文件夹抬了抬下巴,我不仅看了,我还复印了。嗐,让你担心了?这算什么,一句话的事儿。
既然,我们公司的产品没什么问题,杨爱棠一字一句地斟酌着,略高的室温令他的衬衫领子在脖颈上摩擦出汗水,他开始担心自己的耳机戴不牢靠,会不会因汗水滑出来?他好像已快要被浸没了,那就请齐总您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齐永海笑了,又去跟身边人笑,你说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这么说话?那杨主管,我也想请您高抬贵手帮我倒一杯酒,怎么样?
说着,齐永海先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喝干了,再推到茶几的中心。杨爱棠不得不站起来,说:齐总想喝什么?
皇家礼炮。齐永海懒懒地说。
杨爱棠并不熟悉酒的品种,桌上的几瓶洋酒看上去都很相似,他不得不一瓶瓶拿起来看标签,又惹几位老总嘲讽地笑出声。他胀红了脸,好不容易找出那一瓶,正拿酒杯想倒酒,齐永海又发话:哪有这样倒酒的?酒杯放下,人都是跪着倒的。
杨爱棠蓦地抬起了眼,那一瞬间,他没能遮掩住自己的眼神。
耳机里传来了方稜轻而焦躁的一句:操。继而方稜又给他支招:不伺候了,你把酒倒在报告上!
齐永海好似被杨爱棠那一瞬间的眼神震慑得瑟缩了一下,偏了偏头,又披挂起盔甲似的笑,哈,你不要意识过剩。他悠悠然地,将精工雕镂的打火机在手指间转了转,点一下,又灭掉,这样,明说吧,我只是有些事情啊,很想跟你当面问个清楚。
杨爱棠说:齐总请讲。
当初,你跟我打过包票,说我公司是你们的第一选择,对吧?齐永海眼睛微闭,哄我请你吃了好几顿饭,费了我好几瓶法国酒,为什么一转眼,你就攀上LeVent了?生意场上这么干,真的很伤感情的,杨主管。
杨爱棠没有料到齐永海会问这样的话。中秋时那些虚与委蛇的推杯换盏,现在看来,竟好像是杨爱棠有意在设套了。但他却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LeVent是周总去谈的啊方稜小声地说。
杨爱棠抿了抿唇,先镇定地倒出一杯酒来,动了动脸上的肌肉,扯出一个与齐永海对等的笑容:公司领导们的想法,我一个打工的只能执行而已,后来会联系上LeVent,我也是没想到。当初跟齐总说的话,本来都是真心
真心?那你很单纯啊,杨主管。
这人说话老神在在,颠三倒四,杨爱棠烦闷至极,还没想好如何应对,齐永海又说了下去:杨爱棠,你是不是觉得我喜欢你?
包间里一时静得骇人。
另两个男人也不言不笑,连方稜都止住了呼吸一般。
最近我风水不太灵啊,自从LeVent抢走你们这一单,我后头的单子也一个个地被人劫走。齐永海竟然还叹了口气,莫名其妙就被人针对了,我当然想搞明白原委,对不对?
杨爱棠却越来越平静下来。似乎是紧张超过了某个阈值,他渐渐进入了一个极端冰冷的状态:齐总这话我可听不懂了。您的公司经营不善,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将手中酒杯端上前,齐总请。
齐永海看他半晌,冷冷一笑,并不接这杯酒。不过是一点商人的直觉,真没关系也就算了。我,齐永海,也是有老婆孩子的,要养家糊口的。你呢,虽然长得是比一般女人还好看一些,但我也不会
突然间,包间的门发出一声砰的震响!
似乎是被人狠踹了一脚,那薄薄木板都要变形,门框顶上有灰尘簌簌地落下来,唯有凭那一把单薄的门锁给把住了。门外响起侍者慌乱的声音:先生,先生您等一下,我去叫经理
齐永海霍地站了起来:是谁?还有没有王法了?!
又是几声嘭嘭相连的巨响,似乎是对方用什么重物在猛砸着包间门。齐永海听得太阳穴猛跳,气势在这短暂的三四秒中迅速地瘪了下去,而房门在三四秒后就被猛然撞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堵着门,走廊上杂乱的灯光从他身后照射过来,将他的脸映得愈加阴沉。
程瞻穿着一件敞开的黑色皮夹克,同色的牛仔裤下是一双绑带的硬头皮靴,手中拎着灭火器。也许是方才咬牙用了狠劲,下颌线都冷硬地绷紧,眼神里是阴沉沉的光。
现在他将那灭火器放下来了,哐当一声,清脆地回响。
他走上两步,一把夺过了杨爱棠手中的酒杯,朝齐永海那边摔了过去。
齐永海只来得及缩了下脖子,酒杯在他脑袋上方的玻璃窗上碎裂,酒液泼了他一头一脸。玻璃窗后头是无数灿烂的光耀,随着那酒水淋漓洒落,便化作漫天的人造的星河。
第34章
齐老板先是发出了一声嚎叫,立刻他便发现自己并没有受伤,慌得到处找纸巾擦脸。另两个男人都站了起来要和程瞻理论,凶神恶煞的样子不像老板,反而像保镖。
哎哎,别伤和气,别伤和气啊。刘先恒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边伸出手臂去挡住那两人,一边还从怀里掏烟,两位老板,抽根烟不?
刘刘先恒!那两人被唬得愣住,但齐永海却认识他,怒道,你这是整哪一出!
齐老板中不了标,就拿别人家员工发火,不太好吧。刘先恒摸了摸头,呵呵地笑,那是啥?我看看,质检报告?哎呀这可不兴复印啊,这一告一个准哈
刚才始终僵住的杨爱棠突然动了一下,他眼疾手快地将刘先恒手中的两份报告夺走。
杨爱棠今晚穿着规规矩矩的西装,昏暗的光线里,身形单薄得几近飘渺,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但他的眼神却格外地亮,他抱紧那两个文件夹,死咬着牙,对着齐永海慢慢说:齐总,我都说了请您高抬贵手,他顺了顺气息,语气竟然像是在劝解,您费那么大心思整治我,没意思的是吧?
程瞻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耳机里的方稜好像这才从一片混乱中抓住一个主心骨,一个激灵喊道:我都录下来了!能告吗,去告他!
齐永海想往外冲,然而程瞻那只灭火器还堵在门口,险些绊了他一跤。他又对着外头破口大骂:你们经理呢!老子赞助了你们,你们就让人砸老子的门?
酒吧经理终于满头大汗地赶来,朝着这个包间不停地鞠躬,对不起,对不起,齐总,要不您跟我往这边走
齐永海无明火起:什么意思?你让我走?
经理为难地瞥了一眼包间里一言不发的程瞻,又凑上前去拉齐永海的胳膊,声音压得很低,走吧齐总,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几个公子哥儿过不去
齐永海还没问明白是哪几个公子哥儿,刘先恒已经走上前,一把勒住了他的脖颈将他往外拖,还状似热情地笑说:哎呀好不容易见一回齐总,走走走,咱去叙个旧!
剩下那两名保镖还打算跟上去,程瞻抬脚便往他们腰上一踹,结果一个带翻了另一个。迟迟不来的酒吧保安偏在这时候现身了,三四个人合力将他们给架走。
方稜战战兢兢地问:爱棠,我怎么感觉好像有个人,一直没说话,是吧?
杨爱棠深呼吸一口气,是程瞻。
方稜呆住。
方主管,我没事了。杨爱棠侧过头,低声,报告也拿到了,多谢你。下次再细聊。
哎,哎
方稜着急起来,又发现杨爱棠还没有挂电话,于是他说:告不告啊?
告什么告啊。杨爱棠无奈地笑了。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挂了,啊。
耳朵里的电波声仓促地断掉,包间里也骤然安静下来。头顶旋转的彩灯没有配乐,漾出沉默的色彩。可在那玻璃窗外,还是歌声高亢,人声欢腾,有一阵一阵的缤纷烟雾从舞台上弥漫开来。
程瞻侧对着杨爱棠,这时,他抬起了手。然而仅这一个动作好像也吓到了杨爱棠,令他往后退了半步。
可程瞻只是抓了一把头发。他似乎很烦躁了,目光掠过茶几上的几瓶酒,终于开口:你有没有喝?
杨爱棠抿了抿唇,还没有
他让你倒酒你就倒酒?程瞻说,倒完了以后他还让你喝干怎么办?
杨爱棠眨了眨眼,没有接话。
杨爱棠。程瞻的声音很沉,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又抹了一把脸,你是不是觉得你很厉害?单刀赴会是吧?就一破报告,你老板都不管,怎么就轮到你来管了,啊?!
他的语气越来越急,好像有一团干燥的火在喉咙里窜跳,已几乎要将他点燃了。蓦然间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杨爱棠,如果今天我没有看见你
杨爱棠低着头,昏暗的光线里,他只是抱紧了那两份报告,眼睫毛安静地垂落,忽然,掉下了两滴水珠。
程瞻看得清清楚楚。
那一团火,一下子就被浇灭了。可是却有更深、更可怕的焦躁感,渐渐从那水滴滴落之处扩散开来。
我不是为了,杨爱棠慢慢地吸着气,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为了听这些话,才留下来等你的。我我很感激你,但是,如果你只想说这些话,那
他停顿了很久,程瞻也等待了很久。最终,他没有把话说完。也许是极度的紧张、焦虑、疲惫、酸楚、委屈全部混合在一起,他的肠胃也痉挛地绞紧了,额头上渗出汗水,全身都在颤抖。他再也不想给程瞻看见这些了,他想走。
所以他机械地转了半个身,试图走出这个门。
程瞻却突然拉起他的手腕,长腿一迈,就走在了他的前面。
他不得不被程瞻拽着跌跌撞撞地下了楼。乐队的表演仍在继续,尽管二楼的事态一度吸引了若干观众的视线,但很快他们也就放弃了好奇,再度投身于快活的空气中。
程瞻的背影像带着风,他们挤过楼梯下另一侧的空间,穿过员工通道,推开准备室边的一扇铁门,便走出了酒吧。
城市的黑夜毫无预兆地笼罩下来,这是一条狭窄的仅两人宽的后巷,酒吧后门上的壁灯孤伶伶地照亮三四米远的范围,更远处就不知道了,或许是车水马龙的三里屯大街,也或许是更冷、更黑、更一无所知的死胡同。
程瞻停下了脚步,手劲也终于松了一些,但仍不肯放开。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声音发哑,爱棠。他说,不要哭。
第35章
杨爱棠早已不哭了。
不如说,他都不明白,自己方才为什么偏偏要掉了那么两滴泪。
夜晚的小巷里,秋风寒冷刺骨,有几片黄叶打着旋儿落到他脚下,又掉下台阶,飘荡在下水道的铁网格上。刚才抱得死紧的文件夹也不再能给予他什么温度了,他低头点检了一番,实际什么也没能看进去,的确如程瞻所说,不过是一破报告而已,周总尚且不管,他为什么要管?
可是程瞻不会明白的,他永远不会明白被不紧不慢地追赶着、威胁着、压制着是什么感觉。程瞻可以砸门,可以摔杯子,可是杨爱棠不行。他只能求对方高抬贵手而已,尽管这是一句看似很泛泛的话,但其实已经蕴含了杨爱棠最大的勇气了。
程瞻不能因为他反抗的姿势不够漂亮,就说他是活该。
他静了很久,说:可以放开我了吧?
程瞻微微一怔。似乎到这时,他才感到指节发麻,在杨爱棠平静的眼神下他无所遁形,几乎是逃避一般放开了手。
杨爱棠一时却也没有力气走路。他在酒吧后门的台阶上坐下,像只鸵鸟似地将头埋进臂弯里,质检报告被他扔在了一边。
程瞻闷声说:你等我一下。
杨爱棠不想回应。大约过了几分钟,程瞻的脚步声走远又走近,似乎还跑了起来,他根本不感兴趣,直到程瞻轻轻叫了他一声:爱棠。
杨爱棠抬起头。一罐打开的果汁出现在他眼前。
程瞻说:我找到一台自动贩卖机
杨爱棠接过,是一罐复合型热带果汁,罐身花花绿绿的,并不配衬这万物凋敝的秋天。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确很口渴了。于是他一口气就喝了小半瓶。
程瞻背靠着酒吧后门对面的墙,凝视着他的表情和动作,那始终紧拧的眉毛和绷住的肩背终于缓慢地放松下来。
对不起。程瞻说,我还是来晚了。一开始我没想到齐永海就在二楼,去问了一下值班经理才知道
杨爱棠无感情地笑了笑。
这个对不起,听起来很真挚,但却不应该由程瞻来说。
这整件事情,都和程瞻没什么关系,程瞻本不必为了安慰他,就给他补上一句对不起。
但他到底应该讲礼貌,对方无论如何是挺身而出救了自己。杨爱棠麻木地运作起来:这本来就不是你的责任,我说了,我很感激你。你那位朋友,也是老板吗?有空也要谢一谢他。
嗯。程瞻抬手按了按自己的上臂,闭了闭眼,才继续说,刘我朋友刚发消息来,说齐永海已经消停了。他以后都不会再来折腾你,你不要害怕。
可是对一个受害者说你不要害怕,不论什么语气,不论程瞻往这句话里灌注多少沉甸甸的意味,它都仍然显得很单薄。
他知道吗?杨爱棠却突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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