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爱棠说:也输不了大的。
方稜拧着眉毛想了想,这个,其实也很难说拿烟点了点啤酒瓶,杨爱棠只得自己倒一杯喝了。
结果最后开牌,方稜和小阮两人都是普通高牌,比大小,方稜赢了。
方稜喜滋滋地收筹码,怎么着啊小阮?
小阮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方主管高。
方稜朝他使眼色,我要感谢你,帮我拦下了杨主管。你那200的注,就把他的对子给吓跑了。
杨爱棠听见了,朝空气里吹了口气,松散下来的刘海都被他吹得飘了飘。谁也不是未卜先知,怂一点儿有什么错?他若能遇到正中红心的绝世好牌,就肯定不会这样。
接着又玩过了不咸不淡的几局,最大的牌只有一对,多数是比高牌。杨爱棠很少赢,因为他总是拿到一些散碎的数字牌,跟过第一轮就不愿意加注,直接弃牌喝酒了。这样下来,他面前的筹码越来越少,但还维持在及格线上,尚未跌破300。只是,他已经喝掉了两瓶啤酒。
这一回,他摸到了一张草花8和一张黑桃8。公牌是红桃8、方片J、草花K。
已经快要混沌的脑神经缓慢地绷直了,他从椅子上坐直了身体,眼神在自己的牌与公牌之间来回逡巡了好几遍。
不可思议,三张8,这竟是个三条。
不是,这可是三条啊!
他在内心已经喊出声了。酒精好像让他的灵魂都摇摇摆摆地挥发出来,跳上这牌桌挥拳头。三条!他一定要跟到底!
但在最初,他还是得稳重地观察一下。于是他装作很中庸地跟了20点。
第一轮弃牌三人,再开牌,是一张方片7。
他有些失望,但没关系,三条就是足够的本钱。他推出去100点。
小阮退出了,小冯又跟了100点。
小冯戴着眼镜,杨爱棠看不出她的神色,一时又在心里思忖,自己会不会加错注了?从明牌来看,最大的可能性只有三条,那她会不会比我的大,比如三张K?
正纠结时,第三轮开牌,方片8。
他的三条陡然变成了四条!
杨爱棠从没玩过这么大的牌,一时脑子里像有烟花在一簇一簇地炸开,还得维持住自己的表情。是不是自己终于要时来运转了?从大年初六的那一天起,直到现在不是有句话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吗?人总得要占一头吧!他不能什么都没有。
他不能什么都没有呀!
怎样可以骗到更多人?他甚至想。别弃牌嘛,大家都加注呀!
就在这时,小冯all in了。
杨爱棠惊讶了一瞬,然而也没过多思索,紧跟着把自己的筹码也往前一推,all in。
其他人全都弃牌。
小冯亮出来,方片9和10,同花顺。
杨爱棠傻了。
自己的两张8顿时比废纸还不如,但他脑筋尚未转圜过来,手还紧紧地攥着。方稜抢着要看,顿时一拍大腿:哎哟!这不怪你,换我我也all in啊!不怪不怪!
杨爱棠筹码输尽,已经没得玩了。他一手扶着额头,看方稜满脸带笑地洗着那一沓真心话大冒险的牌,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小冯的同花给顺走。为什么呢,一张牌桌上已经出现了四条,怎么还会同时有同花顺存在?!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方稜斜挑眉毛笑问他。
大冒险。
他抽出一张,方稜便抢过去,大声读了出来:给你室友打电话说我爱你。
杨爱棠:
在场八个人中,方稜恰巧是唯一一个知道他和男人在恋爱同居的。他还见过那位男朋友,既高且帅,常穿着飒爽的长风衣,戴很贵的表,手提着两杯咖啡在公司楼下等杨爱棠,从眉眼看去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方稜想怪不得,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追到杨爱棠吧。
杨爱棠在平素看起来是微冷的清秀,但喝了酒,或上了脾气,眼神就潋滟地流转起来,大棚四角的灯光交错地落进那双黑色的瞳仁里。他有些失神地望向方稜,因饮酒而湿润的嘴唇张了张,又闭上了。
方稜顿了一下,又笑:杨主管,搞快点儿。室友是男的吧有什么好害羞的!
杨爱棠苦闷地说:我改,改真心话行不行?
嗨,当领导就是没意思!方稜重重地叹口气,将真心话的牌堆递给他,喏,下不为例。
真心话:你上一次失恋是什么时候?
这题够厚道吧,不能再换了啊。方稜拿牌的侧面敲敲他的肩膀,小冯一个同花顺你以为很容易吗?愿赌服输啊爱棠。
杨爱棠放空了半晌,身子往后仰倒在椅背上,看见那透明塑料布的外头是灰蒙蒙的夜空,随着塑料布的皱褶,动荡出几颗寥落的星星。他想,自己怎么就这么背时啊?
自己怎么就真的什么也没有。
冬夜的风到底是冷的,吹过他方才热度过高的脑子,吹出他额头上的虚汗。他感觉眼睛发涩,眨了眨,却更痛了。有些事情,他一直不太愿意深入思考,因为他不想被当做一个矫情的人。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他拿过桌上的啤酒瓶,咕嘟咕嘟先怼了半瓶。
方稜被他吓住,正要阻止他,他一抹嘴,拿出了手机。
还是大冒险吧。他说。
这是加更!加更!我加更了四千字耶!那么我可以拥有更多的评论吗!星星眼!
*
德扑一共52张牌(一副去掉王),比大小的顺序是:同花顺四条(四张同数)满堂红(三条加一对)同花顺子三条(三张同数)两对一对高牌(啥都不是,比最大的一张)
下注的规则太复杂了,大家感兴趣就问度娘~
其实荷官(方稜)不能加入牌局,而且弃牌堆是不可以掀开看的。这里是同事们自己不带钱地玩儿嘛,就很随意~
第9章
杨爱棠翻动通讯录,很快就找到了程瞻的号码。
其他人,主要是方稜,都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其实旁人不了解内情,大多不关心他室友是谁,只是想看一次出格的大冒险而已。而他也知道,自己选出的那张真心话牌要简单得多。
可是不知为何,他答不出口。
他觉得丢人。
对,丢人。这种认知,时常会伴随甚至主导他的行动。
他犹疑地看着程瞻的名字,按下了通话键。方稜眼疾手快地加了个免提,他也没有置喙。
电话响了两声后接通,他听见程瞻的声音:喂?
杨爱棠迟钝地感觉不出程瞻的语气,只是想,程瞻连接前男友的电话都是这样不紧不慢。随即又想,程瞻为什么还接电话?他们都分手了。
程瞻又疑问地叫了一声:爱棠?
啊。杨爱棠低着头看着桌面上的手机,那个,我要对你说一句话。
什么话?程瞻忽然说,你喝酒了?
就是,杨爱棠的嘴巴囫囵地一动,很快地说出来,我爱你。
太快了,好像有条狗在后头撵着这句我爱你一样。他都不确定程瞻有没有听清楚,正想把电话挂掉,就听见程瞻说:你们在玩儿什么呢?你涮我是不是,杨爱棠?
大多数类似的冒险游戏都很容易被识破,牌桌上的八个人都露出了哎呀没有骗到的遗憾神情。可是杨爱棠的思维却是反其道而行的,他想这不对,程瞻怎么能怀疑自己在涮他?
语气还那么不友善。毋宁说,他从没有听见过程瞻的这种语气。
太阳穴在突突地跳,他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一个程瞻,他说:我涮你做什么,你是牛舌吗?
程瞻这次变得笃定,你喝高了。
喝高了又怎样。杨爱棠气劲儿上来了,我还没有跟你理论清楚。
方稜一听便噎住,一时间众人都屏息,竟不知这个电话是福是祸。
他们谁都没有见过杨主管这副模样。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几句斤斤计较的话,秀气的脸涨得通红,眼眶里甚至有水珠在打转,宛如星星上的露水。
他不挂电话。他好像就想听对面那人给他个解释,或者跟他吵一架。他连吵架的姿势都摆好了。
然而对面那人只说:行。
就挂断了。
几声短暂的嘟嘟之后,手机便归于沉寂。
杨爱棠仿佛被对方这极其果决的态度所吓住,他盯着手机眨了眨眼,啪嗒,就有一滴水珠,终于掉落下来,模糊了屏幕上的字。方稜吓了一跳,忙说:杨主管喝多了,我送他去休息。
喝醉的人尤其地沉,方稜招呼来小阮,一人架在一边要把他抬走时,杨爱棠却又自己站直。他拿过桌上的手机,握得紧紧的,看起来很正常地回到了房间去。
十分钟后方稜去瞧他,见他和衣躺在床上,手机翻着面盖在胸口,睁着眼睛看着惨白的天花板。
方稜再是神经大条也意识到不对劲,关上了门,低声问:怎么回事儿?
杨爱棠半晌一动不动,像一具沉默的雕塑。
方稜又问:吵架了?多大事儿啊你就
方稜。杨爱棠说,我是不是运气很不好?
啊?方稜脑筋转了转,你是说打牌吗?
杨爱棠说:我想好好儿地玩一整天的,可是却睡到了下午三点。我想去蹦极,可是排不上队了。我想认真打牌,可是我的四条居然被同花顺给捉了。他的声音里也像沾着露水,清澈地往下坠落着。
那还是怪同花顺啊。方稜沉重地叹口气。
我为了这次能好好玩儿,提前了一天回北京。我认真地准备了,也努力地参与了,可是我杨爱棠吸了吸鼻子,声音哑了,是我运气不好。
方稜坐在另一张床上,想摸烟,又忍住,你要不再打个电话吧。我来解释也行。
他可能不会接。杨爱棠很认真地说。
方稜噎了一下。真的?
嗯。他不喜欢吵架。杨爱棠抬着眼帘望天花板,白炽灯光令他表情麻木,其实我也不喜欢,只是我太迷惑了,迷惑,懂吗?我想问清楚,可能语气就会急一些,显得像是在吵架。但是他觉得我问的问题都不重要,他只会沉默或者挂电话。
方稜感到很棘手。因为自己是个同性恋,在某些角度来看,他与杨爱棠有着战友一般心照不宣的亲密;但他又确实不太了解杨爱棠的感情生活,更不了解杨爱棠的男朋友。
这样不行的。不应该吵架,也不应该冷战。他只会干巴巴地说,又小心提醒一下,不过你刚才喝高了,可能是有点儿冲。一般人哪有一上来就说我爱你的,他当然会怀疑
为什么没有,我经常这样啊。杨爱棠却打断他的话。
什么?
杨爱棠说:没什么。
他的眼帘垂落下来,慢慢地呼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所有辩解都已失效。
就算自己过去经常突然袭击一般对程瞻说我爱你、我想你、甚至更露骨的话,程瞻都没有多少表情地接受了,可到现在,他们身份已经不同,程瞻要怀疑也是很自然的。
说我爱你的语境早已被抽离。
可是我爱你这句话,为什么就一定是假的呢?
程瞻他,否认得好快、好利落啊。
杨爱棠想。
他就算任性、就算幼稚、就算死有余辜。
可是,他难道不配得到一个稍微带点儿余温的回应吗?
*
方稜端来醒酒汤,杨爱棠乖乖地喝了。方稜给他脱掉外套,他也乖乖地抬手。像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娃娃。
方稜有时候觉得杨爱棠这么可爱,谁会愿意见他哭?但有时候又想,算了,越可爱的孩子说不定脾气越大。
外边小阮他们开始K歌,方稜照顾好了杨爱棠,自己也出去玩了一会儿,到夜半过后,却有一台SUV驶上了院门前的土路,直到熄火停下。
民宿的主人被惊动了,出去察看。方稜见那车上下来一人,穿着深色的大衣,很高,面色带着不愉快的阴影。
乖乖。
方稜目瞪口呆。
大半夜的,这得开了俩小时有余吧?这是图啥啊?
第10章
程瞻从车里出来,夜半京郊的刺骨冷风迎面刮过,好像终于让他清醒了几分。
十渡景区外的民宿不多,过年大都歇业,偏这一家深更半夜还在高歌,他首先就来了这里。其实在上了高速以后他才想到,如果杨爱棠他们住在景区里面,自己是不可能进得去的。
但上了高速就已经回不了头了。
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到这荒山野岭中来,他怀疑自己也多多少少有点坏了脑子。
就因为一句无趣的大冒险的我爱你。
民宿老板来探问,他回过神,递上去一根烟,我是来找朋友的。这时从那一片混乱的K歌声响中走出来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带着笑向他伸出手,啊,是杨主管的室友吧?
借着路灯的光,程瞻认出这人似乎是杨爱棠关系很好的同期,他们曾见过几面。于是客气地和对方握了握手,爱棠在哪里?
他喝多了,睡下了。方稜说,我带你去看他。又对民宿老板说:是我们的朋友,待会儿我来找您加床。便带着程瞻往院子里走。
程瞻笑笑,他喝了多少?
方稜挠了挠头,大概三瓶?青岛啤酒。
程瞻说:那他不行的。
这语气熟稔成自然,听得方稜心里都发了点儿酸。他们走过K歌大棚,正嘶吼着的小阮都呆呆地移开了话筒,方稜朝他们摆摆手:你们继续,继续。
程瞻环视一圈,六七个人里,并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他们正团团围着一台老旧的K歌机,屏幕上老港星的脸是忧郁的灰色,字幕一行行地蓝了过去。程瞻收回目光,又看见了牌桌上散乱的筹码,说:你们玩儿德扑?
是啊。方稜一下子来了兴致,哎呀要说爱棠他点儿背呢,他摸到了四条你知道吗,他就all in了,谁料到小冯,就我们那位女同志,那叫一个狠啊,居然亮出了同花顺
小冯弱弱地举了下手。
程瞻再是心情不好,听到这样的奇事,也忍不住动了动眉毛,那你们这一桌,腥风血雨啊。
爱棠就这样输光了。两人绕到民宿后头的客房前,四周渐安静下来,方稜停住了,转身面对着程瞻说,输光了,还喝高了,是我让他给你打电话,闹着玩儿的。算我多句嘴,虽然虽然涮人不厚道,但是,你就别跟他计较了吧。
你也觉得他是在涮我?程瞻却说。
啊?方稜一愣。
程瞻又笑。这次的笑里,有了几分放弃的意味。
我不跟他计较。他说,早就不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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