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满座,杨爱棠只能将背包背在身前,局促地站着。爆米花从他包里鼓出来。
他读高中的时候最爱吃这种爆米花,一桶一桶的零售装,比现炸的便宜,又禁得起保存,唯一的缺点是易于潮软。后来他去北京上大学,每年回老家,外婆还会给他买,但他没有告诉外婆,自己已经不喜欢它了。
大巴车穿过农田,穿过山谷,穿过河流,将他送到省会。飞机再穿过云,穿过雾,穿过青绿色或苍黄色的原野,将他送到首都。
他下飞机的时候,有一瞬的失神。
这个航班他坐过很多次,这座航站楼他也非常熟悉。在过去的无数次旅途中,他和程瞻已经形成默契,他们会在航站楼出口处的一个旅行社柜台边相见。那里有特设的吸烟室。
程瞻的烟瘾不重,之所以选择这个地点还是因为一个最初的玩笑。
那时他们刚在一起不久,还没开始同居,但每天都会抽空见面。杨爱棠出差,返程的飞机晚点了三个小时,程瞻原本在取行李的出口等着,后来耐不住了,去了吸烟室。
于是杨爱棠批评他:才三个小时你就要抽烟?
他说:等你太难熬了,总要想点事情做。
杨爱棠说:那你以后都在吸烟室里等我得了。
那是他们在一起后第一次分开了那么久也就是五天左右,但是,却比原定计划的五天要多出了三个小时。
程瞻在回去的路上不停地辩解,说他不是为了抽烟,抽烟这件事不重要,他就是太想爱棠了。
杨爱棠很想把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封住,最后他也做到了,在他家楼下。
吸烟室的玻璃门被从里推开,杨爱棠蓦地回神。一个陌生的男人与他擦肩而过,不是程瞻。
他拉着行李箱走出航站楼,眼前的高架四通八达地伸向远方,北京的冬日黄昏,天边云色暗淡,几缕最后的阳光冰冷洒落在他的身上。
他打车回到了自己在四环的那个家。
呼~今天一口气更了快六千字!下一章他们就能见面了!
虽然偏写实一些,但作者的生活经验也有限度,北京生活什么的大家也不要太认真哈哈
我的目标是能写出一段尽可能真实又美好的感情!
期待大家的评论!
第4章
杨爱棠租房在公司附近,小区环境幽美,月租一万左右,电梯六层,五十平一室一厅带阳台,干湿分离可养宠物,他非常满意,甚至觉得比程瞻住的酒店式公寓还要好得多。所以在决定同居的时候,他没有多少犹豫,就让程瞻退了那边住到他这里来。
程瞻家底虽厚,自己收入和杨爱棠半斤八两,两人对外说是室友,房租水电平摊。恋爱四年,同居三年,到而今程瞻要走,竟然要惊动搬家公司。
单元楼的门锁有点涩,输入密码后,总是要用很大力气才能推开,杨爱棠熟练地用肩膀撞了过去。电梯升上六楼,他的行李箱骨碌碌地从楼道上滑过,停住,而后他解开了电子锁。
密码是他与程瞻生日的合写。等程瞻走后得换个密码,他想,安全起见。
房里一片黑暗,杨爱棠摸索着拍开了廊灯,低身脱鞋往里走。夜中光线昏暗,他被绊了几步,又去打开了客厅的灯,这才看见厅中地毯上还铺了不少报纸,报纸上放着十几只未封口的纸箱。
每一只都被塞得很满,箱子侧面还贴着标签,茶几上搁着一些剪刀胶布之类的工具。杨爱棠稍微收拾了一下就累了,对着一只写着衣物的纸箱出了半天神。
程瞻的衣物。
他的目光其实并未真正落在那些东西上面,反而空荡荡的。也许是飞机太快,从家乡的层峦叠嶂,到北京的车水马龙,也不过是一眨眼,胸腔里就已经满是陌生的空气。
他终于往卧室走去。
卧室里干净极了。
床铺得整整齐齐,两个枕头并排摆着,但床头柜上的书少了一摞。他脱下外套,打开衣柜正要放进去,就发现衣柜也空了一半。
哦。
行李箱塞得越满,家就会越空。这是当然的,没有什么好矫情。
外套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负责组织郊游的下属小阮的电话。
喂,杨主管您好呀。
你好。
您看到群消息了吗?明早八点半从公司出发坐大巴,要早起哦。
啊,是挺早。杨爱棠将手机开免提扔一边,自己脱衣服准备洗澡。
所以早点休息啊,明天晚上才能嗨得起来嘛!
晚上?杨爱棠一顿,要在十渡过夜吗?
小阮好像噎了一下,您放心,是口碑很不错的民宿,不然咱们自己哪有K歌机呀!您再看看咱们的计划书哈!
知道了。杨爱棠说,你辛苦了。
哪里话。小阮说,领导肯来,是我们的光荣。
这两句话都干巴巴的,好像双方都明知彼此的心不在焉。微淡的尴尬中,这通电话很快也就结束。
杨爱棠莫名地发了一会儿呆。他说错了什么吗?
程瞻以前还说过他傲慢。这真是欲加之罪,程瞻一个富二代,难道会比他卑微?可是他却总是做不到像程瞻那样,谦虚而得体地关照到每一个人,让自己说出的每一句客套话都像真心话一样可靠。
客套话就是客套话,再如何温柔,难道还能改变它的成色?
他想着这些莫名其妙的理论,踏进了浴室。
十分钟后,房门的电子锁响起了短暂的铃声,伴随咔哒一声,门开了。
杨爱棠正在这时关上了淋浴,擦干身体,裹着浴巾走出来,便对上了风尘仆仆模样的程瞻。
程瞻个子很高,肩膀也宽,站在玄关上便几乎能挡住整扇门,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大衣,拨了拨头发,又拍了拍两肩。
他看向杨爱棠,张口:啊你回来了。
理应有惊讶的,毕竟杨爱棠在敞亮的灯光下近乎赤裸,有水珠从他湿漉漉的头发上滚落下来,使他白皙的脸容愈加像是透明的,只那双黑眼睛总是孤傲地亮着。
程瞻过去总是说,第一喜欢他的眼睛,第二喜欢他的笑。
程瞻将眉毛压下,眼神看向窗户那边,外面飘小雪了,早回来也好。
*
而杨爱棠只说过,他喜欢程瞻的脸。
程瞻的鼻梁高挺,多少带点异国气质,半明半暗之中,侧脸会尤其迷人。但是十几天过去,这个人的一切,于自己好像都生疏极了,杨爱棠无动于衷地瞥了一眼,就趿拉着拖鞋去卧室里换睡衣。
他没有关门,是因为过去没有这个习惯。程瞻自然也没有跟过去,是出于礼貌。
他听见程瞻在客厅徘徊几步,在沙发上坐下了。
杨爱棠换好睡衣,还吹了一会儿头发,最后顶着乱糟糟的脑袋在卧室门口站住,抱着双臂冷冷地看向他。
第5章
爱棠?
程瞻坐在沙发上,高大的身体微微前倾,两手交握,抬头望他,显出一种真挚的感觉。
其实程瞻比杨爱棠还要小两岁,但若走出去给人瞧见,没有人会相信。杨爱棠总像是更娇气、更敏感、更无理取闹的那一个,而程瞻总像是更稳重、更宽容、更无可奈何的那一个。
就在杨爱棠回老家的那一天,他们还在吵架。从半夜吵到天亮,从床上吵到客厅,最后杨爱棠不让程瞻去高铁站送他,把程瞻的公文包丢在了门口赶他去上班,尽管对方已经请好了迟到假。
之后便是长久的无联系,只在大年三十晚上打了个新年电话,又在大年初六下午打了个分手电话。
杨爱棠动了动。也许因为刚洗过澡,站得久了,他的手脚就有些发冷。
你明天搬家?他选择了一个比较稳妥的开头。
嗯。程瞻说,你说你明天回来,我本想白天搬完,可以和你打一声招呼。
打招呼?
程瞻拿出钥匙串找了半天,找出这间房的钥匙。虽然是电子锁,但在忘记密码的时候,它还有一个隐蔽的插钥匙的锁孔。杨爱棠说自己总是丢三落四,所以把唯一的钥匙交给了程瞻保管。除此之外,还有卧室小角柜的钥匙、楼下储物间的钥匙、院门口信箱的钥匙。这许多钥匙从钥匙扣的金属圈上滑下来时,难免发出微细的刺耳声音。
钥匙扣上有一只小小的布艺泰迪熊,是他们一起去济州岛旅游时买的。
程瞻把钥匙一一在茶几上摆好,又说:你能分清楚吗?这些是
我知道。杨爱棠打断了他。走过来,将钥匙都收起,径自扔进茶几底下的小抽屉里,这些是我的钥匙。
他加重了我的二字。
两人一时离得近了,有沐浴露的清香气味扑上程瞻的鼻端。他避让了一下,又站起身来,我去洗个澡。
嗯,我刚开洗衣机杨爱棠突兀地一顿,你今晚应该不用洗衣机了吧。
程瞻已经走到浴室门口。他停步,手扶着门框,那一个背影却好像已经绷紧了力气。
杨爱棠忽然皱起眉头,他盯住程瞻的那只手。因为程瞻感情外露的样子实在太少见了,他甚至有些新奇。
四年来,他一直很想向外人证明,程瞻也是有脾气的。
那只手上似乎显出了青筋,手指抓着门框,有短促的呲啦声。
但程瞻最后也没有如他的愿发出这一通脾气来。
我不用。程瞻说,带到新家一起洗。
*
杨爱棠收拾出一个小背包,预备明天带去郊游的。从床头柜里翻找常备药的时候,看见里面好几盒套,有的用过有的没用过。他停了一下,将它们都扒拉出来,扔进了垃圾桶。
他想程瞻应该不至于寒酸到要把前男友家里的套带到新家去吧。
程瞻洗完出来时已经穿得整整齐齐,是黑色的棉质睡衣,纽扣系到了最上面。他一边擦头发一边对着杨爱棠的背影说:我去睡沙发。
嗯。杨爱棠没有回头,我明天早起,尽量不吵到你。
程瞻一愣,你不是休年假吗?
年假年假,他为什么就是对我的年假记这么清楚?
杨爱棠后槽牙撞了一下。
我是出去玩儿,晚上不回来。所以你搬家不用着急。
程瞻下意识地问:去哪儿?要过夜?
杨爱棠没有回答,程瞻便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越界了。
那你注意安全。他很快就圆满地补了回来,并且礼貌地退出了房间,还带上了门。
杨爱棠抬起头。
静谧之中,他听见哒、哒、哒的声音,是书桌上的那只三花小猫咪,因为白炽灯的光线而不知疲倦地摇着尾巴。
他啪地把灯关上。
那猫咪也就不再动了。
第6章
这一晚上杨爱棠没能睡好。
房里有暖气,刚从南方回来的他不太适应,身上都干燥得起皮。他蜷到一边,努力让自己入睡,但却不停地翻身,好像无论怎么睡都不对。
过去偶尔程瞻出差,他一个人睡双人床,还会很快乐地四下里打滚,跟程瞻通视频说这床好宽好舒服啊。程瞻会逗他说那以后我都睡沙发?他立刻就变脸,说不要,你要抱紧我。
他家的沙发床只接待过几次来访的朋友,就算在他们吵架最凶的时候,也没让程瞻真的睡过。程瞻手长脚长,睡那里应该很不习惯,说不定半夜还要掉下来。
杨爱棠不是个内敛的人,他说话很直接,表情很直露,看见喜欢的东西眼神就会变得直勾勾。但或许也是因此,倘若他不笑,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线,眼神沉下去,那模样就很像是盛气凌人,于是连他的坦率都会变成傲慢。
很多人因此不敢接近他。读大学时他少有朋友,总是一个人在各个教室和自习室之间背着电脑包独来独往。不过追他的人却很多,也曾认真地交往过几个,但时间却都很短,到现在多年过去,已连那些面目都要模糊了。
他很早就开始兼职和实习,因此被看重他的老师说了几次,他很坚决地告诉老师,我不会深造,我要赚钱。老师也就不再管他了。
那个时候他已经认识了比自己低一届的程瞻,但两人没有什么交集。他想程瞻看他,大概也和别人看他没有什么两样。从他们第一次出于礼仪地添加好友到现在,多少年了?十年总有了吧?可是长年以来鸡犬之声不闻的两个漠然的圆点,突然在毕业后的某天因为某次无聊的聚会而紧密地凑到了一起,仅仅五天,就确定了恋爱关系。
杨爱棠又忍不住想,谁说我傲慢了?我明明这么浪漫主义。
我明明这么浪漫主义。
杨爱棠像念经一样对自己反复地说着这句话,试图给自己催眠。
我是凭感觉走的人。他在吵架的时候总是剖析自己,我只是想要和你分享一下,我看到网上说的这家蛋糕,有点心动,所以转视频给你。我没有想要打扰你,也没有逼你立刻回复。我只是凭感觉就程瞻,你其实只要配合我一下就好了。
那个视频发给程瞻的时候,程瞻正在线上会议作报告,电脑连着共享屏幕。杨爱棠的消息一条条地窜进屏幕里来:
老公想吃吗!看起来超好吃啊!
我感觉我三分钟就能吃完!
就在XX路上,你回来可以观察一下!
程瞻很快就把微信整个退出了,直到开完会,才给杨爱棠发了一个?。
程瞻绝少发脾气,因此这一个问号就像一盆冷水哗地浇在杨爱棠头上。比起愤怒,他更多的是羞耻和迷惑,花了很长时间,抽丝剥茧地与程瞻沟通,才终于明白了那个问号的来龙去脉。杨爱棠有些抱歉,但同时又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有一个热情的老婆很丢人吗?何况那几条消息一闪而过,会议上也并没有人因此为难他不是吗?退一万步说,就算闹大了又怎样,他回家不是还有老婆在吗?
他老婆又不会走。
他的道理实在太多了,语速也越来越快以至于像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程瞻只是一言不发。
杨爱棠的总结是:你其实只要配合我一下就好了。
程瞻握着手机,有些疲惫地坐在他对面,就是卧室大床正对着的那张电脑椅上。程瞻说:不是,不是这一次爱棠,你总是这样。我很想配合你,但我总是我做不好,爱棠。
他宽阔的肩膀略微垂落下来,抬手捋了一把前额的头发,好像杨爱棠真的给他带来很多烦扰,我做不好。
可杨爱棠还是不能理解。这是很困难的事情吗?只要下次开会的时候提前退出微信不就解决了吗?
他不是为了吵架而说这些话的。他不懂为什么会稀里糊涂地酿造出吵架一般的氛围。
他咬着腮帮子说:那行。我以后再也不给你转视频了,再也不跟你分享我喜欢的东西了,再也
爱棠,你不要这么极端。
杨爱棠一个枕头就丢了过去。程瞻接住了,一时两人相对哑然。
杨爱棠觉得这太无聊了。他为什么要在这种小事上和程瞻吵架,吵到连觉也不能睡?太无聊了,不过是一块甚至都没有吃到口的蛋糕。
那你过来抱我。他说,声音里出现了细微的颤。不管怎样,他还是有些害怕,怕程瞻从此就不肯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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