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焕不愿再想,定了定神,强自镇定道:你从何知晓,又如何确认真假?
自然是母后告知于我的。夜雪权平静道,她从何而知,我并未过问。至于真假
他的手指握住玉花底部的指环,作势欲拧,不如我们现在就来试一试?
夜雪焕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沉声问道:这就是当年月葭用以换取生存的秘密?这就是你放大皇兄去月葭的原因?
坦白说,我并不在意月葭如何。夜雪权摇头道,月葭掌握着如此秘密,的确很让我惊讶,但只要山河大阵的钥匙在我手上,月葭便只能偏安一隅。我想母后当年或许也是这么认为,所以才放任月葭自己闭岛求存。玉恬想去月葭,是为了探究她自己身上的异血,我只是尊重她的选择。何况去月葭的门路也是秀人那里来的,我确实没有插手。
当然,与月葭恢复建交也是我们早就动意过的事,只要他们能在月葭安定下来,我会立刻将此事提上日程。
言及此处,他忽然顿了顿,又微笑起来:容采,你不相信我会开启机关大阵,是吗?
夜雪焕沉默。
这个机关大阵没有任何精密性和复杂性可言,与皇陵门前的花蛇盘和后面山谷里的箱梯相比,简直可谓朴实无华;但也正因如此,它无法可破、更无法可毁,唯一的、却也最为可怕之处,就在于规模。
他们眼前所见的只是启动装置,真正的机关主体却在更深更广的地下,规模不啻皇陵地宫;能让丹麓这座万顷雄城千年来矗立于大阵之上,自然说明地下的引水池结构稳固,轻易无法打穿,也就无从判断实际范围的大小。
夜雪焕脑中浮现出松留峰观景台上俯瞰丹麓城的景象,那壮阔的雄城在他的想象中慢慢变成一个巨大的深坑,勉强拟化出了山河大阵的全貌;然而那画面太过诡异可怖,完全不能给他任何真实感。
越是想象不出,才反而越是恐怖。
玉无霜当初说这个秘密连他也承担不起,虽不免有轻视之意,本质上却也没有说错即便钥匙在他手上,即便他仍对这个大阵的真实性存疑,他也没有勇气用试一试的办法来确认其存在。
醒祖留下如此毁天灭地的大阵,最终却并未动用,还把钥匙带入了皇陵之中,伴随自己长眠。
夜雪权的声音轻淡得甚至有几分飘忽,这片山河如此瑰丽壮阔,谁会舍得它毁灭呢?
醒祖亲手打拼来了这片江山,所以他舍不得。你见识过江山多娇,体会过江湖快意,深知这繁荣盛世的魅力所在,所以你也舍不得。
但这一切,我都没有见过,也永远都见不到。
所以我舍得。
简简单单的舍得二字,却犹如九天惊雷,轰地一声劈在夜雪焕心头。
在山谷中看过醒祖的忏罪书之后,他和蓝祈曾点到即止地讨论过,若这朵玉花真能毁灭天下,夜雪权会不会动手,但最终心照不宣地回避过去。而在初进皇陵之时,玉恬也曾提到类似的话题,当时她还漫不经心地打趣问谁又舍得呢?
他们都想当然地以为没有人会愿意毁去这片江山,这不仅仅是勇气或器量的问题,事实上就连醒祖那样的疯子最终也未能动手,就是因为他舍不得。
越是身处高位,越是视界广阔,就越明白世间美好,越舍不得山河破碎。
夜雪焕这些年在边关上见惯了边民的艰难贫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早出晚归,每日不是辛勤劳作,就是为生计奔忙,还要随时应对外敌来袭,不得片刻喘息,更不谈什么娱乐消遣。
而在整个重央,至少七八成的普通百姓都是一样。他们目不识丁,没有什么理想抱负,不知什么世间广阔、山河瑰丽,也想象不到繁华之地的权贵富豪是如何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所以也不嫉妒、不怨恨、不贪婪,无知无觉,浑浑噩噩,转眼就是一辈子。
夜雪焕曾经也对这些人怜悯且不屑,直到他从西丘陵中死里逃生,在落霞关下的边村里喝了一碗久违的热粥。
那当然不是什么珍馐美味,却足以在他的记忆中存留一生;因为在经历过千难万险之后,哪怕只是一碗平平无奇的蛋花粥,也足以让人幸福满足。
他想那些平民或许也是如此,在劳苦一日之后,能有一碗热饭、一口温酒、一床暖被,便足以慰劳生活的艰辛。
他们的满足就是如此容易,他们的追求就是如此简单,没空去思考什么天地真理,没空去关心什么生命和存在的意义,甚至到了临死之前都说不出自己一生究竟有何可圈可点之处,但他们依旧在顽强地、努力地活着。
而正是这些千千万万的凡人,撑起了重央的盛世繁华。
这样的世间百态,比壮阔的山河本身更加迷人。
在看过这些之后,夜雪焕又如何忍心看江山损毁、生灵涂炭;就算是天下之主,也没有资格剥夺这些人活下去的权利。
但夜雪权却说,他看不见,所以他舍得。
这种冷静和理智比疯子更加可怕,那舍得二字太过坚定沉重,夜雪焕甚至都不敢怀疑他的决心;谁也说不清他是不是认真的,是不是能够在必要关头毫不犹豫地拧动他手中的钥匙。
夜雪焕不敢赌,也舍不得;但夜雪权不在乎,所以他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这山河人间在他眼中,不过都是一片黑暗罢了。
他能这般震慑夜雪焕,就同样能震慑其他所有人;只要他有这道大阵在手,哪里还有什么权臣敢和他分庭抗礼,哪里还有人敢挑衅他的统治?
即便没有庆化末年的宫变,即便没有楚长凌和南宫秀人弑父叛族,只要山河大阵的钥匙重现人间,权臣当道的局面也必然瓦解;越是刘霆、楚悦之这等爱惜羽毛、老谋深算之人,越是不敢与夜雪权对弈这样的豪赌,最终只有妥协一途。
楚后当年的确没有所谓的计划,她只是挑了最适合的人取来了这把钥匙,再让最适合的人来持有这把钥匙,便在十余年前就锁定了胜局,帮夜雪氏牢牢抓稳了皇权尊威。
从今往后,重央必将开启皇权独大的时代。
倘若这便是楚后当年那件非做不可之事,那衡帝驾崩前那番话的意味便明了了夜雪极想要用挑拨和制衡的方式来消减权臣,而楚后却要用最霸道最不可理喻的方式逼他们退却。
所以他才会和夜雪焕强调他才是对的,而楚后的做法太过极端;所以他才会说蓝祈是枚弃子,因为接触过如此机密的蓝祈没理由能活着。
但唯有一点,夜雪极还是错了尽管事态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夜雪焕也从未后悔过。
皇陵出事之后,各方蠢动,大皇兄手中无人,根本就压不住。
夜雪权轻声叹息,倘若我当时有这把钥匙在手,哪怕只以亲王之身,无论楚家还是南宫家,无论朝中还是军中,我都能应对。但很可惜,莫染和玉恬对此都只字不提,我也以为蓝祈失败了,所以只能采取另一种暴力的手段。
山河大阵本就是要让人心生畏惧和忌惮的存在,既然拿不到,那就由我来成为这样的存在。只要所有人都畏我惮我,只要所有仇恨和矛盾都集中在我一个人身上,局面自然就能稳固。
他说出这句话时,身后的魏俨露出了极为浓郁的悲戚和怜惜之色,手臂微抬,似是想去扶一扶他瘦削的肩膀,最终却还是克制地收了回去。
夜雪权毫无所觉,若无其事地将玉花收起,继续道:大皇兄逃出宫后,暖闻拿钥匙来与我谈条件,要我放他们走,我才知晓是玉恬扣下了钥匙。
夜雪焕冷笑道:你害她险些在皇陵中一尸两命,难不成还指望她主动把东西送给你不成?
夜雪权神色微凛,蹙眉道:我只道蓝祈吃透了皇陵阵图,应当并无危险才是。
原本的确并无危险。夜雪焕咬着后槽牙,满脸都是讥讽,但这钥匙在醒祖棺中,独立于皇陵机关之外,若非是你暗示,蓝儿岂会不顾劝阻强行开棺,皇陵又岂会塌毁?
当时跟进去的亲兵尽皆牺牲,我与蓝儿受困陵中,具体情形我不想再谈,你也不必知道。但你真的该庆幸蓝儿平安,否则你根本没机会再和我说这些大道理了。
先前说起政变乱局,夜雪焕都很冷静,唯独此时说到蓝祈,一字一字都仿佛带着冰渣。
他永远都会记得蓝祈蛇眠假死那三日里的惊惶和绝望,而若是蓝祈没能清醒,他自己绝找不到出谷的机关,一生都要受困于无人的山谷之中,要么不堪荒凉寂寞最终发疯,要么抱着蓝祈一起永眠,无论哪一种都极为凄惨,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心有余悸、脊背生凉。
他完全不觉得玉恬有错,在皇陵之中经历了生死逃亡,又听说那朵罪魁祸首的小玉花是要给夜雪权的,她怎可能不怒不恨?换作是夜雪焕,或许还能强忍怒意,拿着玉花去向夜雪权讨个说法,但玉恬又凭什么要给他解释的机会。
皇陵塌毁确是我未曾料到的情况,这一点是我欠虑。夜雪权摇头道,但是容采,我绝没有要伤害任何人的想法。
夜雪焕嗤笑道:你说你篡位不是出于本意,是为了以最快速度稳定局势,我可以接受。但在那之前呢?
我们去皇陵之前,元隆新历已然步上正轨,楚家和南宫家已显衰微,几条新政收效可观,皇权专政必成定局,你还要这山河大阵有何用途?你何必非要胁迫蓝儿去取?
像是要发泄即将控制不住的怨怒,他一拳打在了一旁的石轮上,力道大得整个石台似乎都跟着震颤了几下,夜雪真冥,你敢说你当真就没有私心,当真只是为了局势?!
巨大的响声让夜雪权猝不及防,本能地缩了缩肩膀,魏俨下意识地往前站了两步,挡在了他身前。
夜雪焕凤目斜睨,而魏俨此次却并未退缩,沉默而坚定地与他对视。
你又如何没有私心?夜雪权轻声说道,你扪心自问,若母后挑中的这个人不是蓝祈,又或者你不曾与他两情相悦,得知皇陵之中有这么一个能毁灭整个江山的东西存在,你会放任不理么?更有甚者当这东西被取出来之后,你会放任接触过这把钥匙的人活在世上么?
你怨恨我的一切根由,都只在于蓝祈他的确聪慧无双,把你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牢牢抓在了手里,不是么?
他这话中难免带上了一点埋怨的味道,说得倒好像蓝祈为了活命而苦心攀附夜雪焕一般;可夜雪焕却出乎意料地并未愠恼,反倒像是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似的,将同情又嘲讽的目光投向魏俨,缓缓道:若我们立场互换,母后挑中的人是魏俨,我绝不会强逼他去涉险。
夜雪权后背一僵,蓦地就愣住了。
容采!
魏俨终于恼羞成怒,事已至此,你这般揪着不放又有何意义?
没什么意义可谈,只是好教陛下知晓,你这些年都忽略和错过了什么。夜雪焕意味深长又无不幸灾乐祸地说道,你口口声声说不会伤害我和我所珍视之人,可你连珍视这种心情是何滋味都不明白,又如何界定伤害的范畴呢?
我相信你的确没有害人之心,但你的的确确伤害了我们所有人,包括你身边那个最珍视你的人。
夜雪焕轻笑,我的二皇兄无情而不自知,才最是无情啊。
第131章 樱味
这场谈判最终还是破裂了,夜雪焕摆出了理解、接受但不原谅的态度,而夜雪权在听到那无情二字之后,也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他难得地有些迷茫,微蹙着眉头,回去的路上一直心不在焉。
他自认没有亏欠任何人,也在每一件事上都做出了正确的决策,可偏偏夜雪焕却说他无情而不自知,说他伤害了所有人。
他早就预料到自己会众叛亲离,即便没有皇陵中的变故,即便他没有篡位当皇帝,只要山河大阵交到了他手上,他都终究会是个孤家寡人。
蓝祈完成任务后必然会与夜雪焕坦白那些前因后果,玉恬发现蓝祈为他取物后必然会回来给夜雪渊吹枕边风,南薰这个受了恩惠的必然也会站在蓝祈那边,所以一旦他拿到钥匙,必然就会失去三个兄弟的信任。
夜雪焕说得不错,元隆历的确蒸蒸日上,短期来看确实没有掌握山河大阵的必要,但毕竟楚家和南宫家都还在,不彻底的改革势必留下隐患,何况无论夜雪焕还是南薰,都不似夜雪渊那样对刘家有彻骨之恨,不可能真正动摇到两家根基,终究不能算是解决问题。
元隆历是重央朝的转折点,新的秩序尚未稳固,君臣关系尚未平衡,夜雪焕这个镇山石就突然出了意外,那些悬而未决的隐患眼见着就要一并爆发;从这个角度而言,夜雪权的确没有做错任何决策,快速且有效地解决了乱象、稳定了局势,无论如何都要将山河大阵握在手中的想法也并无可指摘之处。
但也正因如此,正因为他无错可挑,每一句话都有理有据、无可反驳,夜雪焕才会觉得他无情。
他事事都要以道理为动机,可这世上很多事,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讲。
夜雪焕当然是个极度自律的人,可每当蓝祈在他怀里安睡时,他便觉得再急的事都可以先放一放。戍守边关当然是他的职责,可若是冬日里蓝祈怕冷需要他陪伴,他也必会减少巡边的频率和时间。
在他心里,蓝祈是凌驾于一切道理和原则之上的存在,所以无论山河大阵的钥匙有多重要,若这东西需要以伤害蓝祈为代价才能获取,夜雪焕都宁可把它永远留在皇陵之中。
他认为他把自己这种珍视和宠爱表现得很清楚了,可偏偏夜雪权看不见。
或许是他在这方面天生迟钝,或许是自幼的经历让他习惯于置身事外,但更致命的一点是,他确实缺失了最重要的一种与外界交流的感官。夜雪焕甚至同情又无不恶劣地想,若夜雪权能看到魏俨望着他时那种热切的、温柔的、怜惜的眼神,他还能不能四平八稳地说什么只能是君臣之义?
再多甜言蜜语,再多肌肤相亲,有时或许都不如深情一眼来得令人震撼和动容。
就如同他对这山河人间并无不舍,因为看不见那些无声的眼神交汇,他对于人情冷暖便无法感同身受。
他看不到玉恬和莫染从皇陵逃生回来后的愤怒,看不到南宫雅瑜临终前的怅惘,看不到楚长凌和南宫秀人做下决断时的挣扎,看不到南薰失去母亲时的凄楚,所以根本意识不到自己造成的伤害有多么惨烈,还心安理得地认为他给出了他能够给的、最妥善的成全。
他觉得他只是要求蓝祈履行了该履行的职责,这一过程中所发生的一切不可抗力的意外和伤害都不该由他来承担责任;而因为这是蓝祈与楚后的约定,他甚至没有知会夜雪焕一声的义务,蓝祈自己会做出判断。
这些的确都没有错,所以夜雪焕能理解也能接受,但在夜雪权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之前,他不想原谅。
夜雪权不是没有过冲动的时候,当初还坦言是为了魏俨才临时掺和了庆化宫变;可放到了别人身上,他却不能体会那种舍不得心爱之人受半点委屈的焦虑感和保护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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