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我最后的请求是放暖闻自由。
夜雪焕不认为夜雪权在胡编乱造,以南宫雅瑜的性子,留下这样的遗言也完全不奇怪;但也正因如此,他心中才越发堵得厉害。
所以你削他皇籍、除他皇姓,就是给他自由?夜雪焕哂笑,暖闻是不是还应该谢谢你?
他只有彻底恨上这座皇城,彻底对这里心灰意冷,才算真正离开。所以他必须恨我,恨到无论我发生何事,他都不会在意、不会回来。
他没了皇籍,便何事都做得,何处都去得。我何尝不希望他能一世无忧,但我能给他的自由,也就仅此而已了。
说出这番话时,夜雪权脸上一片平静,仿佛只是在讲述一件无关紧要的日常琐事,而不是如何算计亲弟弟恨上自己的全过程。
夜雪焕甚至说不清心中是惊是怒还是痛,分明觉得他是在一厢情愿、强词夺理,偏偏又无从反驳,声音里都带上了止不住的颤抖,那秀人呢?你又何必非要唆使他弑父杀兄,要他毁了公府?
这你就当真冤枉我了。夜雪权脸上越发淡然,是秀人主动找的我,关于南宫家的全盘计划都是他自己的主意。他甚至是真的存了死志,只是来求我保全一个南宫显。
夜雪焕这下是真的怒了,咬牙切齿道:他会来找你,还不是看你给蓝儿送了那条穗子,连蓝儿都忌惮你、不敢告知于我,才觉得你有能力帮他控制南宫家,能帮他保全南宫显!
你明知蓝儿的性子,明知他有多看重母后给的使命,明知他收到信物后一定不会告诉我,你才这般有恃无恐!
你敢说你扣押暖闻,不是为了迫使莫染向你妥协?你敢说你放走大皇兄夫妇,不是为了彻查月葭?你敢说你联手秀人和长凌,不是为了你自己能顺利登位?
你何必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这桩桩件件,最终的既得利者都是你,何必说得好像多无可奈何一般?
我又有何义务非要做个善人,无条件地成全所有人?
夜雪权的声音终于也冷了下来,母后要我成全你,雅母后要我放暖闻自由,长凌求我保全长越,秀人求我保全南宫显这桩桩件件,我岂有辜负过谁?可谁又能来成全我?
你若当真有争位之意,我岂会不帮你!夜雪焕忍无可忍地低吼起来,微哑的嗓音在空旷的暗室内嗡嗡回响,何必何必非要走到这一步?!
生在皇族,成王败寇,想必大皇兄也不会怨你,我无话可说。夜雪焕深吸一口气,稳住了某些快要爆发的情绪,长凌和秀人有求于你,自愿叛出家族、为你效命,我也无话可说。可魏俨呢?
他看向夜雪权,锐利的目光几乎要化为利箭,一支支钉入这个目不视物的瞎子心底深处,你明知魏俨对你是什么心思,明知他愿意为你刀山火海不求回报,还要与他这般暧昧不清若即若离,嘴上还说什么君臣之义,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你又岂知我并非真心?
夜雪权猛然转头,涣散无神的瞳孔里映着两团火光,一瞬间竟有如是在瞪视一般。
夜雪焕悚然一惊,不禁反思起自己是否太过咄咄逼人,可转念又恼怒于自己这近乎本能的心软,狠下心肠道:你的真心在哪里,我是真的看不透。
我又岂敢让人看透呢。夜雪权勾了勾嘴角,笑意之中尽是苦涩,我当然知晓他的心意,可那又如何?昔年我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皇子,他尚且顾虑重重,不敢明着表露,何况如今我坐了皇位?
你想要我如何?昭告全天下我喜欢他?还是在这迎凤台上给他添一颗平海产的蓝珊瑚?然后让天下人耻笑他这个金吾卫总领是在床上伺候来的?
容采,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无所畏惧,更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蓝祈一样,除了你便了无牵挂。不是只有相爱才能在一起,更不是只要相爱就能在一起。这天下间本就没有多少有情人能终成眷属,只不过你和蓝祈是幸运的那一类罢了。
你可以说他优柔寡断,也可以说我情利掺杂,我都不反驳。但我与魏俨之间至少现如今,只能是君臣之义。
夜雪焕张了张嘴,一时竟没能发出声音来。
他从未见过夜雪权情绪失控的模样,并不如何激烈,但那股悲凉却反而更加深沉和真切,平白要让人鼻子发酸。
他不曾想到或者说是无法相信,夜雪权那块不能碰的逆鳞,竟会是魏俨二字。
沉默之中,四面墙壁的竹管中蓦地传来水流的闷响,却并未触发外壁上的机关,而是继续哗哗地流淌而下。听声音倒似是流向了他们脚下,但水道很可能埋在铺地的石板之下,是以地面上并无水迹。
水声在中央的圆形浮雕处汇聚,片刻之后,凤首上那只微阖的眼睛忽然睁开,拢起的翅膀在隆隆的机括声中缓缓向两边舒展,最终变为昂首高飞的姿态,露出了翅膀之下掩藏着的、不知通往何方的漆黑暗道。
第130章 山河(下)
这种程度的机关已然不足以让夜雪焕惊讶,但那黑洞洞的地下暗道让他不期然就想起了皇陵的入口,冷不丁一阵后背发麻,悄然往后退了两步。
就这么片刻的工夫,夜雪权已经冷静下来,不再与夜雪焕争辩这些谁也理不清的感情之事。他大抵也觉得自己方才太过失态,此时唇线抿得很紧,脑袋撇向另一边,平静道:此暗道通往宫外,路程不近。我之前已经吩咐过颜吾,午后便会着人去百荇园,知会蓝祈你要晚归。待魏俨回来,我们早去早回。
话说到这个份上,夜雪焕也颇觉尴尬;他对夜雪权和魏俨的关系判断的确过于草率,没想到夜雪权看似漠然无谓的态度之下,竟会是如此不堪触碰的痛处。
回想起来,他这些年久不在丹麓,与夜雪权和魏俨的往来交流都极少,若非庆化末年太过动荡,他或许都察觉不到两人之间有这种不同寻常的关系。而在看破之后,他也并未说破,认为那是他们自己之间的问题,他们会自己想办法克服。
他自己在情场上太过春风得意,所以一厢情愿地认为所有人都能义无反顾,更不曾意识到有些难题根本也不是义无反顾就能解决。夜雪权的处境,魏俨的立场,还有他们彼此都极度隐忍的性子,这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阻碍,他竟是从未考虑过。
夜雪焕这些年在西北边关上脱胎换骨,而一直在皇城中沉浮的夜雪权和魏俨又何尝不是如此。
又或者,他其实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们,不过是凭着少时的印象,满以为他们都还是原本的模样。
他终于意识到,或许自他远离皇城、奔赴西北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不会再是同路人。
他没有资格指责魏俨优柔寡断,亦没有资格指责夜雪权情利掺杂;至少在弄清全部的事实之前,他不该如此失控。
说到底,他还是无法真的只与夜雪权保持君臣关系,无法割舍这份手足之情;如果夜雪权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能拿出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他甚至还可能谅解和认可他的选择,会帮着他坐稳皇位、捍卫皇权。
就如同他无法真正去恨楚后,他其实也无法真正去恨夜雪权又或者说,他已经无法像从前一样无所顾虑,就连怨恨都要怨恨得有尺有度、适可而止,至少不能影响了他和蓝祈的一世安稳。
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僵持,好在魏俨不多时就回到了暗室之内。
九十九阶的高台,即便魏俨身强体健,跑个来回也不免微有气喘,额上浮着一层细汗。
他匆忙出现的那一刻,夜雪焕的目光里微有愧疚,刻意地停留在地下暗道上;夜雪权脸上甚至一闪而过一丝脆弱和委屈,只可惜光线昏暗,他都不曾留意。
他见场间虽然气氛生冷,但两人看着还算平静,暗暗松了口气,径直走到夜雪权面前,背向着他,屈膝微蹲,低声道:我背你下去。
夜雪权也不避讳,伸手摸到他背上,整个人贴了上去;魏俨反手抱住他两条腿,轻轻松松地将他背了起来,转身走入地下暗道。
暗道中首先是向下延伸的阶梯,虽不过区区二十来阶,但高陡且细窄,哪怕是举着火也需要小心落脚,对夜雪权而言就更是危险,魏俨背他倒也不逾矩,勉强还算在他金吾卫总领的职责范围之内。
夜雪权一手勾着魏俨的脖子,另一手持着火把;虽然自己看不见,却尽量将火把压低,替他照亮脚下。那姿态从背后看,当真就是耳鬓厮磨,亲同形影。
夜雪焕一心盯着自己脚下,眼不见为净。
过了台阶,便是幽深漫长的通道。魏俨搀着夜雪权走在前方,夜雪焕不远不近地跟着。
上下左右都是粗糙干燥的石壁,笔直一条,走得久了,便仿佛时间凝滞、空间循环,前后都没了尽头。
通道内空气流通不畅,火把燃得并不旺,走快了都觉得胸闷神慌,所以没有人开口说话,逼仄的通道内唯有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反复回荡。
皇宫里有密道并不奇怪,夜雪焕知道数条能直接通往丹麓城外的紧急逃生通道;然而这一条显然并非用于逃生,甚至都不是出城的方向,而是一直在向南延伸。
他越走越觉得心惊,此时大概已是正午时分,早已出了皇宫范围,再往前怕都快要到梧枝河了,几乎纵贯一小半丹麓城。
换而言之,皇城之中隐藏最深的秘密却不在皇城之中,而是在丹麓城的中心、在这整个天下的中心。
密道尽头又是另一间石室,里面极其宽敞,火把的光照范围都够不到四周墙壁和天顶,只有空落落的回音还能证明这的确是一处密闭空间。
石室中央有一座巨大的方形石台,长宽二十余尺,半人多高,两边各连着一盘更加巨大的石轮,上半截将石台夹在中间,下半截沉入地下,整个石台乍看之下就如同一架比例严重失调、车轱还陷在泥中的车辇。
夜雪焕走上前去,就见石台顶部略微向下挖空,当中是一幅类似沙盘的山河图,北地草原、西域沙漠、南荒丘陵,还有东海之外的广阔汪洋,都被囊括其中;内部则是千年之前的凤氏皇朝版图,山川河流的走势完全按照实际比例缩小,除了缺少东南、临戈和云西一带之外,基本与现在的重央版图重合。
千年前的郡县划分和城镇建设自然都与现如今大相径庭,夜雪焕也不可能了解当时的情形,但银龙山脉和凤洄江交汇处的丹麓城却始终未变,无论是在怎样的地图上,都能占据最显眼的位置。
而在这副石刻凿成的山河图中,丹麓城中更有许多细节,比如穿城而过的梧枝河,比如城北的皇宫建筑群,甚至在皇城之中还特意突出了迎凤台的位置,但那高台之上却并非与实物相同的平顶,而是被挖凿成了层层叠叠的花瓣形状,中间立着一根细细的短杆,机关原理和布局与皇陵门外的石莲花如出一辙。
这分明就是那朵小玉花的插销,醒祖最后留下的、事关天下存亡的关键,竟然也是一把钥匙。
夜雪权隔着石台站到他对面,手指摸到图上,落点刚好在银龙山脉的山脊处。他显然对这幅山河图了然于胸,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了位置,然后移向皇城,很快便准确找到了钥匙插槽。
他将玉花倒扣其上,每一片花瓣都严丝合缝地卡入了一块凹槽中,整朵玉花完全打开,短杆从中空的花心顶入,底部的玉杆便被压了出来,成了一个形状优雅的转盘把手。
夜雪焕深吸一口气,不祥的预感惊涛骇浪一般在心头涌起。
我们现在的位置,是梧枝河的水闸口。
夜雪权的声音缓缓传来,梧枝河连通凤洄江,东西两边都有水闸,汛期涨水时便会关闭,使得江水无法倒灌,即便发了洪涝,也会选择向仙宁泄洪来保丹麓。
千年以来,梧枝河始终河床坚固、水位平稳,也就无人发现,其实整条梧枝河的河床之下,都是空的。
不仅仅是梧枝河至少是上城区,甚至可能是整个丹麓城的地下都是空的。
你说什么?
夜雪焕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但夜雪权当然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继续说了下去:据说这整个丹麓城的地下,就是一套巨大的引水装置;而这里的机关则连接水阀,一旦开启,凤洄江的水会经由梧枝河倒灌而入,被水轮加速、引流,再灌入银龙山脉的地下水脉之中。
到那时,丹麓城陷落,整个银龙山脉被直接冲塌,凤洄江枯竭,东海海水倒灌
容采你能想象那是怎样一副画面吗?
这套机关大阵的名字,就叫做山河。
夜雪焕盯着他掌下的玉花,喉间无意识地上下滚动,冷汗无声地自额头滑落而下。
他曾与蓝祈推断,壁书中所提到的灵玉多半就是这朵玉花,所以才能被凤琊捏在手中;然而他却怎么也没想到,醒祖竟是将这块灵玉雕琢成了毁灭天下的钥匙。
他根本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副山崩地裂的画面,银龙山脉绵延千里,一旦坍塌,整条山脉沿线的城镇都要被掩埋在乱石和洪水之中,不知要有多少人死于非命、流离失所;更不提银龙山脉地下水系与北境主水脉觅水相连,而南境大湖秋镜湖又与凤洄江相连,从北到南所有的水系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这山河大阵当真能引凤洄江水倒灌银龙山,那全重央所有水脉不是枯竭就是泛滥,无一能够幸免。
地质突变必然还将引发更大的连锁反应,山体崩塌或许会引发地震,海水倒灌则可能引发海啸,沃土被砂石和盐碱所污染,也不知要休养多少年才能恢复成能够收获的耕地,万幸能逃过一劫的人也会最终死于饥荒和瘟疫。
更有甚者,若地震波及到西岭北岭、西北戈壁、南荒丘陵、甚至西部沙漠,又或者海啸殃及了东洋南洋的诸多岛国,那些贫弱的民族又如何抵御如此天灾人祸,人类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千年文明将尽数毁于一旦。
山河大阵一旦触发,最后便是山河永寂。
谁能想到丹麓城这坐山拥水、被无数人称为龙凤之势的地理位置,却反而成了醒祖借势布阵的依凭;只需要打开水阀,调水填山,利用山河本身,就能毁灭这个天下。
他甚至怀疑,醒祖当初选择在丹麓定都,是不是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是不是在他定都称王时就已经打定主意,若是救不了凤琊,就让这整片江山一同殉葬?
唯有这片用凤琊换来的江山彻底毁去,疯魔的玉醉眠才能在想象中换回他的凤琊,这才是迎凤真正的含义所在。
而更令夜雪焕不寒而栗的是,如此大兴土木、劳师动众的工程,为何没能在历史上留下任何痕迹?
同样的疑问,他在皇陵地宫入口处的看台上就已经有过;逃亡和落难之中无暇细想,后来脱险回归后也不愿回忆,然而此时此刻,他却突然有了答案。
醒祖根本不需要人来替他动工,他有着千千万万可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甚至连呼吸都不需要的尸俑。
他也根本不愁尸俑的材料来源,征战二十年,他最不缺的,就是战死的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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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葵咕全文(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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