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台位置极高,哪怕是夜雪焕踩着莫染的肩膀都未必够得着,若非蓝祈眼尖,根本发现不了。
夜雪焕打开机弩弩匣,从中取了一支小箭,又从蓝祈那只熄了的火把上拆了点浸过油脂的火棉,裹在箭镞上,点燃后掷了上去。
他施了点巧劲,弩箭直上直下,高度刚过灯台就没了势头,准确落入其中。嗤地一声,灯台里亮起了幽幽蓝火,瞬间将整个看台周围照得亮如白昼,气味不似寻常脂物燃烧,而是一股奇异醇和的酯香。蓝祈莫名觉得那香味有些熟悉,一时却也想不起是什么,只得暂时作罢。
青白色的火光不足以照亮整个山腹,却将三人脸上映得毫无血色,看起来很是瘆人,比起方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反而更有一种身处阴间、阳气褪尽的错觉,都不由得脊背生寒,面面相觑了一阵,又不约而同地看向看台一侧那条延伸出去的栈道。
栈道大约能容两人并行,虽是沿着山壁凿出来的,但打磨平整,边缘处有小腿高的简易护栏;因为光照有限,并不知通往何方,但应该就是下去地宫的唯一通道了。
短暂的沉默间,谁都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又一声轻微的嗤响,灯台下方忽然亮起一个小小的蓝点,而后变为一条光带,沿着栈道上方的山壁迅速游走,不多时又嗤地点亮了一盏灯台,再毫不停留地继续直线前行。
那应该是山壁上埋着的某种特殊燃线,一圈圈盘绕在整个地宫外围,被他们头顶上方的灯台引燃后,火星便如同一尾优雅的光蓝游鱼,顺着山壁螺旋而下。
一时间,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被那点蓝色的星火死死吸住;每隔一段就有一盏灯台被点亮,嗤嗤声不绝于耳,整个山腹应声次第亮起,逐渐把地宫全貌展现在了看台上的三人眼前。
那景象太过瑰丽壮观,哪怕这种点灯机制大致符合蓝祈的猜测,他也完全没想到会如此华丽流畅,当真就如莫染所言,站在看台上就能点亮整个地宫。
这是个被掏空成半球形的巨大山腹,他们所在的看台是球体最宽处,头顶上是一片平顶,往下则逐渐变窄;看台栈道延伸出去不远就接入了一圈环形走廊,外围均匀地开了八道门洞,上方各有一盏灯台,将门洞附近照得极亮,反而看不清走廊内的具体情形,但光看外围就已经足够震撼。
整条走廊绕行一周估计能有三四里路,而这样的环形走廊从上到下共有八层,每层少说都有两丈来高,最后接入山腹底部的闭顶宫殿那应该才是最重要的灵殿所在。
几十丈高的山腹看台,俯瞰一眼都觉头晕目眩;几十里长的峭壁走廊,想象一下都觉腿软心慌。
而最可怕的是,这种燃线分明是个一次性装置,除非二次铺装,否则醒祖本人根本不可能自己欣赏这座不知该说是壮阔还是恐怖的地宫。
换而言之,这个看台不是为醒祖自己造的,而是专门向前来开启皇陵的后人展示和炫耀的。
第110章 醒陵(下)
刚从悬桥上过来的玉恬有幸目睹了点火过程的后半段,无论她如何见多识广、处变不惊,此时也不禁目瞪口呆。
这也太
莫染失神地摇摇头,竟都找不到只言片语来形容眼前所见,最后感慨了一句:我日啊
这大概是在场四人共同的心声。
据史书记载,醒祖二十岁时举旗起事,征战二十年统一天下,在位二十年后又把自己关进了皇陵,一生说短不短,说长却也不长;而修建这样规模的皇陵,需要多少时间?
掏空山体、开凿走廊、改造地势、布置大阵,这整个皇陵从内到外,要堆砌多少财力和人力?
在倾举国之力完成这座皇陵之后,凤氏皇朝又需要休养生息多少时间?
直到此时,莫染才终于明白了蓝祈那句为所欲为的含义这位千古一帝很有可能是在夺得天下之后,就已经开始策划修建这座皇陵;他要自己永远都是千古一帝,所以自他以后的所有帝王,都不配拥有比他更恢弘壮丽的皇陵地宫。
我原以为地宫是平面构造,外围墓室是由外到内排布。蓝祈声音艰涩,颤巍巍地吐出一口气,没想到居然是由上到下排布的
莫染也颤巍巍地问道:你的意思那走廊里的全是墓室?
从图上来看,是的。
蓝祈回想了一下那张完全是平面的构造图,万万没想到那些八角辐散排布的墓室不是一圈圈包围起来的,而是一层层竖着叠起来的。他觉得这完全是醒祖的恶趣味,立体的构造图绝非画不出来,却非要故意画成平面投影,分明就是那老祖宗想给后世的开陵之人一个巨大的惊喜。
幽亮的蓝色火光映到了山洞之外,陆续渡桥的亲兵们都好奇地过来查看,果不其然都吓软了腿,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大概就是醒祖想要看到的反应。
算算时间,此时已将近深夜,就算想要下去地宫,体力也跟不上了。一行人在看台上就地休息,食不知味地啃了点干粮,草草闭目养神;但实际上,谁也没法在这仿佛鬼火扑朔的环境下睡觉,不过是歇一歇脚。
夜雪焕抬眼看着那一簇簇蓝火,问玉恬道:可知这是何燃料?我怎么觉得这味道
像小蓝祈平日用的龙涎?玉恬瞥了眼他怀里窝着的蓝祈,应该是某种深海鱼油,成分可能与龙涎有点相似,烧起来温度极低,所以火焰才是蓝色。凤氏前期时经常被用作陵中冥灯的燃料,但后来似乎绝种了。
蓝祈当然没娇气到远赴南荒还要挂着香球,数月没闻到龙涎的味道,一时竟没想起来。他有些尴尬,挣扎着坐直了些,扯开话题道:这灯油能烧多久?
玉恬了然道:放心,据说这东西在海底都能点燃,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就能烧上好半天。我看灯台的大小,烧个十天半月不成问题。
顿了顿,她忽然敛起笑容,难得露出了凝重的神色,低声道:比起这个这地宫里的蛊臭太重了,我闻着都有点恶心。
夜雪焕蹙眉道:怎么说?
玉恬摇摇头,叹道:蛊味轻重取决于制蛊的过程。单纯的药蛊毒蛊味道都淡,但若是以活体入蛊,沾染了血腥气,那味道就厉害了。当初我发现谢子芳体内有蛊,就是因为他身上有浓重的蛊臭,但也不至于让我觉得恶心;而现在皇陵里的这股子味道不仅血腥,而且腐臭,恐怕都不止是活体入蛊,还要以蛊养尸传言应当不假,陵中确有大量活殉。
所谓的蛊味只是某种具象,并非真正的气味,而是植根于血脉中的感应,即便她掩鼻屏息,蛊虫特有的气息也会无孔不入。但凤氏的异血可以说是蛊中的极致,无论是意外还是错误,都是自然造化下的产物,所以远胜于人为炼制的蛊虫。哪怕是当初谢子芳体内那些号称能毁灭天下的青冥蝶也奈何她不得,而地宫内的蛊臭却居然隐隐对她造成了压制,使得她一阵阵恶心发寒。
以蛊养尸?莫染闻声凑了过来,面露嫌色,那是什么?
玉恬组织了一下词句,解释道:以活人入蛊,人死后堵塞身上所有孔窍,蛊虫被困尸中,为求生存只能进入休眠状态,并将人尸作为茧蛹,精心养护,如此则尸身不腐。
几人被她说得毛骨悚然,莫染对这类东西尤为反感,不禁问道:你是说,那些蛊都还是活的?
活的,而且不知会不会苏醒,也不知醒了会如何。玉恬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抿唇望向那一层层幽暗的走廊,这可当真是古籍里才出现过的东西,我从来没想过真的会有
很显然,她对醒祖的认知再一次被刷新了,对自己的老祖宗生出了难以名状的厌恶之情。
她扶着看台边缘的雕栏站起身,夜长梦多,早些找着东西,也好早些出去。
夜雪焕和莫染对望一眼,原以为关闭了皇陵机关就能安全,谁知又多出了这种未知的危险。
一行人沉默着收拾行装,虽然只歇息了个把时辰,身体尚带着疲累,但一想到早点探明情况就可以早点出去,就还能再榨些气力出来。
走廊上虽开着八个门洞,但内部却并非像蓝祈以为的那样分开八间墓室,而是完全贯通成一个环形的大整间,门洞的作用目前来看只是透光。洞外的蓝火照射进来,将整间大墓室分割成均匀的明暗间隔,明处亮蓝,暗处幽青,说不出的诡异阴森。
这与蓝祈脑中的结构图相重合,图上所绘的辐散八角墓室原来是这些光影的排布。
钻研了从外到内的几份图纸,蓝祈也算能摸到一点醒祖在这方面的风格和喜好;比起精准,他似乎更钟情于布置意象,只可惜蓝祈并不能欣赏他的奇思妙想。
更令人震惊的是墓室内的景象与其说这是个墓室,不如说是个展厅,里面有序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泥塑屋舍模型,甚至还有耕地、羊圈、马棚等等,男女老少、神态各异的泥人像遍布其中,发式衣着都是千年前的样式,发丝衣带根根分明,五官清晰可见,那些屋顶上支楞的瓦片、篱笆上粗糙的木刺更是栩栩如生。
村落外围是高耸厚重的城墙,附带着瞭望塔、烽火台、投石器等等防御工事,披甲持枪的士兵或骑马巡查,或值守岗位,还有些聚集在城墙之下,围坐在大锅旁生火造饭。
这些场景将边关上的日常生活刻画得惟妙惟肖,所以夜雪焕和莫染都很熟悉,但违和之处在于,建筑和村民都是缩小差不多一倍的泥塑,唯有兵马是等人大小,站直了倒和房屋差不多高,因为比例不协调而显得极为怪异;材质也明显不是泥塑,就连身上穿的兵甲都呈现一种颓败的灰白色,质感更接近于白蜡,神情也僵硬呆滞,完全营造不出边军里其乐融融的气氛,还不如那些泥塑来得生动亲切。
莫染吞了下唾沫,勉强挤出些难听的嗓音,问玉恬道:这些难道就是?
玉恬阴沉着脸点了点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弃之色,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那些人俑,低声催促道:别碰,快走。
被活体入蛊、以蛊养尸的,居然是这些边关将士。
那一瞬间,所有人脑海里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那些关于皇陵的传闻十万兵马,活殉入葬。
活人殉葬早在凤氏中期就已经被废除,在后世之人眼中,殉葬本就已经是极其残虐无道的行为,遑论这些活殉还不是奴仆或罪人,而是铁骨铮铮、曾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的军人。
这种事若是发生在崇军尚武的重央朝,怕是早就要闹出暴乱了,也不知醒祖当年是怎么压下怨气的又或者说,根本无人知道真相,连那些活殉的人自己都不知道会是这般结局。
没有人敢再往下想,一个个头皮发麻地贴着走廊外沿往下走,脚步和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一点点动静都会惊扰到那些不知该说是死是活的尸俑。
最上层这条走廊是最长的一条,绕行一圈几乎就是小半个时辰;随着方位变换,墓室里的展品也在变化,边境变成了沿海,城墙变成了海堤,耕地的村民变成了晒网的渔民,码头上还停靠着战船船队,船上立着完全不成比例的水师将领和箭手炮手,不仅看不出半点豪情,反而极其瘆人。
醒祖在位时,边关只有落霞关、霜芦关和雪鹄关三处,位置与现今也并不相同,据说那时的落霞关比现在还要往南数百里,但醒祖薨后,南边逐渐没落,落霞关不断北迁,所以才得了南荒之名;到末期甚至连边关城墙都几乎没有,南丘郡都成了荒地,改朝换代后才被白氏收复,重新繁荣。
如今看来,当时的南荒就是被醒祖圈为了私地,连凤氏子孙自己都不敢轻易进入,才会被逐渐放弃,成为了许多流民逃犯走投无路之下的选择,而这些人最终演化成了荒民的祖先。
醒祖自己出身南境,所以他们最先看到的应该就是当初的落霞关上的缩影;接着是东南沿线的海岸线,延伸到东北的霜芦关,尸俑所穿的就是厚重的加绒盔甲,马蹄上钉着的也是专门走雪地的带钉蹄铁。再往北则是雪鹄关,马匹和骑兵明显增多,甚至有马队飞奔、纵横草场的恢弘场景。
若单论造景,的确是将各方边关的特色都突出得极为鲜明,一眼就能分辨,可以说是巧夺天工;然而一想到那些兵马曾经都是活生生的、甚至是威风八面的将士,而且这些含恨枉死的将士还随时可能在蛊虫驱使下再活过来,就谁也没有了欣赏的心思,多看一眼都觉得心惊胆战。
好不容易走完一圈,没人想要休息,毫不停留地走上向下的栈道,步入第二层走廊。
第二层亦是相同的结构,所幸没有尸俑,造景也更加丰富,依旧是从南荒的丘陵群起始,延伸到东南沿海的滩涂地,再到江东平原上的凤洄江入海口;东北的高山雪原,北岭下的草场、西岭外的戈壁,北境主水脉觅江、南境大湖秋镜湖,甚至是蜿蜒奔腾的凤洄江,整个天下的壮阔美景都被浓缩在了这环形墓室之内。
千年之前的江山画卷与现在自然有出入,但那些山川河流的走势自有特点,各处山脉的石质土质也各有不同,夜雪焕丝毫不怀疑醒祖是实地取材,在各山脉上挖了山石回来造景,甚至连那些河床湖泊中也仍有水流,不知究竟是做了怎样的处理才能保持千年。
经历了上一层,再鬼斧神工的造景也引不起众人的惊叹,个个目不斜视,脚步飞快。
这些山川河流在现实之中相隔千里,而在这间墓室里却以微妙而扭曲的方式被连结,并不完全按实际的地理方位排布,尽头位置是银龙山脉和凤洄江的交汇处。
这是个非常具有代表意义的位置点,夜雪焕已经能想象到下一层里会是什么,也逐渐开始明白这层层墓室究竟又在展示什么。
下一层果然是丹麓城的还原。这层开始有了色彩,城墙外的整条山脊都被涂成了热烈的枫红,而城墙之内则是华贵的银杏黄,重现的是丹麓最美好的季节。
千年前的丹麓城还没有沉淀出多少古典和厚重感,街道屋宇都鲜艳活泼,只有那些僵硬灰白的都城守卫散发着强烈的、突兀的存在感,杂而不乱地散布在城中每一个角落。
但这似乎又是丹麓城古往今来的真实写照,繁华热闹的外表之下是无时无刻不森严的守备,无人能在这座城里、在天子的眼皮底下逍遥无章,铁面无私的都城卫会惩戒一切不法不轨,守护都城安全。
蓝祈突然道:从边关到都城,下一层是不是就该是皇宫了?
走到这里,这些环形墓室的存在意义已经十分明显自上而下,从边关到四方之景再到都城,这是醒祖在向开陵之人炫耀他的江山。
在他眼中,平头百姓都是卑微无力的,以泥塑替代足矣,而他的边军和都城卫则必须都是货真价实的将士,才能替他守卫这座地下王国。
第四层虽不是皇城,却也相差不远,里面没有任何造景,只有整整齐齐列成方阵的禁军,密密麻麻的尸俑把整个环形墓室塞得满满当当,连个下脚之处都没有。
之所以能看出是禁军,是因为尸俑的胸甲上都有凤鳞纹,清清楚楚地昭示着皇家卫队的身份。
一行人没进墓室,沿着走廊通过,时不时从门洞中看到那些高大威武却又毫无生气的尸俑,心中已然无甚感想,也不觉惊惧,全都麻木了,甚至还在走廊尽头歇息了一会儿。四圈已有差不多十几里长,一口气走下来,夜雪焕和莫染这些常年行军的也就罢了,蓝祈和玉恬都有些吃不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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