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这很远很远的南方。
那你跟程樘是怎么认识的?
他英雄救美,我以身相许呗!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了绵长悲伤的唢呐声,吓了陈茶一跳。
她抚着胸口望向张常来家问李芳芳:这是要干什么?
李芳芳仔细听了听,拉着她往前跑,快,这是要发丧了!
陈茶懵懵地跟着她跑。
刚到张常来家附近的胡同里,呼呼啦啦涌出来一堆小孩还有看热闹的大人。
随后出来的是李芳芳说的吹拉弹唱。
一行五六人,有吹唢呐的,有打镲的,有敲锣打鼓的,还有个拉二胡的。
在这几个人后面不远不近跟着的就是孝子贤孙了。
走在最前面的张常来披麻戴孝,连眼睛都被一帽檐遮着,像是哭得随时都会背过气去,由一个看起来年长很有威严的人扶着。
后面跟着其他由近及远的亲属。
服侍也不一样。张常来是全身白。连脚上的鞋都缝上了白布。
后面的人身上的白越来越少,到最后面的人,只头上扎一块白头巾。
孝子贤孙还分为男女两队,一路走一路间歇性地哭。
孝子贤孙后面不远跟着两个人抬着一张香案桌。
最后跟着的是六人抬棺队伍。
抬棺是个体力活,所以都是年轻人,其中一个陈茶很熟,就她家程樘。
送葬队伍不是直接到祖坟,而是先要谢礼。
第一站到主宾所在的地方,那个年长者,领着张常来他们到了门口,就拉长了声调念叨了一些陈茶听不懂的话。
程樘他们把棺材放在地上,抬香案桌的人把香案桌摆在棺材前面。
这时出来几个看起来年龄也很大的老头。
张常来朝他们一一磕头,那些老头依次排好队再朝着棺材一一作揖还礼。
就这么一路敲锣打鼓配唢呐,一路喊一路磕头。绕了半个村,才集体往张家祖坟移动。
张家祖坟离村不远,就在村子南边,大大小小有七八个座坟,新坟坑挖在最前方。
陈茶才知道这些大人小孩跟了半个村,看的是什么热闹。
刚才全程安静悲伤的孝子贤孙们在棺材放进坑里填土的一瞬间,像是集体在同一时间被打了一顿,全部都失声痛哭。
陈茶仔细看看,发现这群孝子贤孙里,有真哭的有假嚎的。
尤其是张常来不光哭得像随时要背过去,还拼死要往棺材上扑。
其他人就死命拉。
看起来特别悲怆,陈茶一时间都怀疑李芳芳是不是编排人。
其他人看得津津有味,也在议论这事。
看张常来哭那样,早管着干什么了?平时少抠门点,老太太身体养得好好的,说什么都不能走这么急!
唉!没准他真后悔了呢?毕竟也是自家老娘。听说这次白宴真出血了,白菜豆腐汤里可是实打实能看见肉。
难说。我倒觉得他怕村里人戳他脊梁骨才哭得这么拼,好叫人知道他是孝子。至于肉,哪有白吃的?随少了礼钱他也敢给你端碗白水喝!这事他张常来不是干不出来。
陈茶:
真不知道张常来听见这些话,还会不会哭成这样或者哭得更厉害?!
等土填平了,看热闹的人群就散了,各回各家。
孝子贤孙们也不哭了,纷纷摘了白布,也三三两两往张常来家里走去。
陈茶没着急走,因为帮忙填坟的人里还有程樘。
等了好一会儿,程樘才扛着铁锹和其他人一起走过来。
程樘看见陈茶,指着她跟身边人说了句什么,他旁边的人主动接过程樘手里的铁锹,朝陈茶抬了抬下巴,似乎还打趣了句什么。
程樘笑了下,就快步走了过来,停在陈茶面前,等我?
陈茶点点头,问他:这算是完事了?
程樘点点头。
陈茶打量了程樘一眼,朝他伸出手,掌心朝上:棺材钱呢?
程樘摸了下鼻尖,视线游移。
陈茶收回手,也不笑了,这张常来不会赖账吧?
程樘摇头,这不忙白事嘛?算完账还能跑了他?!
陈茶撇撇嘴,有点不开心:程樘,你也别觉得我小气!咱好不容易攒到二百多块,可折腾了两次进木材就赔了二十多块钱,前后还搭上了十来天功夫。这柳树也是咱花钱买的,你可不能这么送了人情!
咱俩还有九天就要结婚了。我刚买了新的布和棉花,做了两铺两盖,花了百来块。这还没买请客用的食材。听说还得雇马车?你
陈茶一边走,一边掰着手指头数已经花掉的钱和即将必须要花的钱。
总而言之,就是要办的事很多,能花的钱很少。
程樘抠了下眼角,静静听着没说话。
回到家,天色就不算早了。
陈茶热了热中午剩的白菜豆腐汤,两个人将就着吃了些。
程樘掐着腰皱眉盯着剩余的板材盘算,觉得这些木头应该还够做一张圈椅。
他从耳后取下铅笔,开始在木头上划线锯木头。
陈茶爬到炕上,又掏出钱开始数。
上次数完是二百五十五块三毛五,然后买木头加赶集吃饭,前后一共搭进去二十四块六毛三。
被表布十八块,棉布内衬布三块五,买棉花加加工钱合计二十六块,总共四十七块五毛钱。做了两铺两盖,棉花基本用上了但还剩一点棉布。
再加上买柳木花了五十,以及最近这些天买菜和日常消耗品的六块八毛钱,还剩下一百二十六块四毛二。
陈茶又数了一遍钱,问程樘:你估摸着,我们结婚还得花多少钱?
程樘把锯子放到一边,蹲在那皱起眉头默算了一下,大约有个一百就够了!
一百就???
陈茶短促地呵了一声,把钱卷起来往程樘怀里一丢:你自己管钱吧!
算来算去都是空,她还费劲巴巴的算什么?
程樘皱眉,刚想张口,村里又想起敲锣打鼓吹唢呐的声音,只是声调比下午欢快多了。
陈茶竖起耳朵听了下,咦了一声:不是已经下葬了吗?怎么又开始敲锣打鼓?
程樘摇头,这次不是张家,是闫家。见陈茶还是一脸茫然,又补了句,明天腊月十八,闫福勇娶媳妇儿,今天响门。
陈茶顿时忘了算账的事,追问:什么叫响门?
程樘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从耳朵上取下铅笔咬了下笔杆,算是通知和答谢?
啊陈茶更茫然了。
程樘把铅笔别回耳后,把加工好的木头放进锅里开始烧火蒸木头,反正就是新郎官由近及远,由长及幼挨家磕头。
陈茶哦了一声,想了想道:那和下午张常来挨家磕头啥区别?你们这的人怎么这么喜欢磕头?结婚挨家磕,死人也要挨家磕?!
程樘:
两者肯定是有区别的,但是要问区别在哪一两句话程樘也说不明白。
程说不明白樘,往灶膛里塞了根火头问陈茶:你想不想去看看?看看就知道了。
陈茶指了指灶台,你这忙着呢?有空陪我去?
程樘本想说你自己去,一想外面黑咕隆咚陈茶会害怕,点点头:没事,先放锅里蒸着。
陈茶立马穿鞋下炕,那走!
在没电的冬天,钱榆村的人娱乐也乏善可陈,但凡有个红白事,基本是全村出动。能帮忙的去帮忙,顺带还能蹭顿好吃的改善伙食。
不能帮忙的就跟后面看热闹,单纯图个乐呵。
他们刚出门,正好撞上闫福勇一行人。
陈茶一看这阵仗立马乐了。
看热闹的还是下午那帮人,站在胡同两侧。小孩子们依旧追着锣鼓队跑。
敲锣打鼓的也还是下午那五六个,只是吹奏的曲子从悲伤换成了欢快。
区别就是张常来换成了闫福勇,孝服换成了西装,依旧是下午那个看起来很有威望的老者领着。
走到一户人家的院外,唢呐队停了吹拉弹唱。
那个老者扬声高喊:给他叔磕头了。
院里走出两个中年人,笑呵呵地站在门口,嘴上没什么诚意道:别磕了,不用!
老者把一块绣着龙凤的棉垫铺在地上,闫福勇双膝跪在棉垫上虚磕了一个。
磕完,唢呐一吹,大部队出发换另外一家。跟发丧一样,又是热闹了大半个村。
这次不光唢呐队,连村里的大喇叭都开始放比较喜庆的音乐。
人群里稀稀拉拉亮起了手电筒,照的四处人影幢幢。
陈茶跟着大部队看了会儿,两手交叉揣在衣袖里,用胳膊肘碰了下程樘,咱们结婚,你也要这么挨家挨户磕头?
程樘垂头,朦胧的手电筒光下,陈茶刘海被风吹的凌乱,眼睛因为好奇眨了眨卷翘的睫毛忽闪了两下。鬼使神差地,程樘伸手在她脸颊上轻捏了下,纠正她,不是挨家挨户磕。
陈茶拍掉他的手,虽然很冷脸却有些烫,垂头咕哝:那不还是得磕。
又跟着看了几家,陈茶大约能明白了,问程樘:他磕的是不是拿礼钱最多的直属亲属?
程樘:
虽然明面上不是这说法,但实际上好像确实这么个事。
陈茶翻个白眼,大冬天这么冷,追着看人家磕头,图啥?
不看了,回家。
程樘也惦记着锅里蒸的木头,点点头两个人打算往回走。
程樘?茶茶?
陈茶抽了下嘴角,翻个白眼,随即换上热情的笑容回头,芳芳姐?这么巧?你也是来看热闹的?
李芳芳摇头,不是。我娘让我去送礼钱,你们给了吗?
陈茶看向程樘。
程樘摇头:忙忘了。
李芳芳再问:那我们一起去?
陈茶想起钱扔给了程樘,朝他伸手。
程樘垂头看了眼,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在掌心捏了下,皱眉:你手怎么这么冷?
陈茶:她不是这意思。
李芳芳:虽然天黑可她不瞎。
最后,三个人先到了程樘家,陈茶取了两块钱跟李芳芳一起去闫福勇家随份子钱,就是钱榆村人说的礼钱。
程樘没跟着,锅里蒸的木头火候到了,他得干活,一再嘱咐李芳芳让她务必把陈茶送回家。
闫福勇家在村子东南方向。
陈茶跟李芳芳走到半路看见村长领着几个人正好出门。
陈茶在钱榆村也没几个熟人,村长算一个,还帮过她。
陈茶主动打招呼:村长,吃饭了吗?这么晚还忙什么呢?
李芳芳也跟着喊:谭叔。
村长应了,指着身边几个人,对她们道:这是镇上请来的电工师傅们。明天闫家小子不是结婚吗?师傅们说给加个班,争取明天上午给村里通上电!
陈茶眼睛一亮,那可太好了!
李芳芳也很开心:真的吗?
最近这阵子,每天都能看见村里有电工忙进忙出,布线的按电表的,没想到效率这么高,竟然这就能用上电了。
村长摆摆手,尽量,不是一定,也别高兴太早了。
陈茶和李芳芳都自动忽略这句话。
她俩到闫福勇家,响门已经完事了。
唢呐队都围在院里的方桌旁喝水休息。
院门上挂着大红灯笼,院里几个比较高的地方挂着手电筒照明用。
大家都一脸喜气地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在钱榆村,红白事都有专人负责收钱记账,俗称柜上。
李芳芳带着陈茶到了柜上。
陈茶报上程樘的名字,给了两块钱。
李芳芳报了自己爸爸的名字,也是随礼了两块钱。
两元礼钱,在钱榆村就是普通街坊会拿的金额,不多也不少。
来之前陈茶问过程樘,跟闫家完全没亲戚关系,为什么还要出这两块钱?
程樘说钱榆村一直很穷,谁家娶媳妇都特别难。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管谁结婚,没关系的街坊也会拿两块礼钱。
一户两块,一百户就二百,结婚摆席差不多就够了。
说好听了说是村里人重情义,说直白点就是互相凑钱结婚。
闫福勇他娘抓了两把糖给陈茶和李芳芳一人一把,算作谢意。
李芳芳自己接过来,用眼神示意陈茶也收下。
明天就结婚了,闫福勇家里人来人往,都很忙。她俩不好意思多留,给完钱就告辞了往外走。在到院子中央,正好碰见新郎官闫福勇从里屋出来。
闫福勇一身新西装,唯独膝盖上两块土印子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清晰无比。
他跟李芳芳明显是认识的,一见两人就笑着打招呼:呦!芳芳妹妹来了啊!你等等咱俩聊会儿!
李芳芳笑道:你快拉倒吧!忙着娶媳妇儿进门的人哪有时间跟我闲聊?行了,你忙吧我们走了。
闫福勇几步跟上她们,这话说的,我是重色轻友的人吗?何况闫福勇眼神落在陈茶身上,你这不领着个漂亮姑娘?这你哪个亲戚家的妹妹?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真俊!
光线虽暗,但不影响闫福勇看清陈茶的美。
陈茶微微皱了下眉,觉得一个准新郎官说这种话有些轻浮。
李芳芳也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佯装听不出闫福勇话中的含义,在他肩膀上轻拍了两下,你快留步吧!还真打算当护花使者送我们回家啊?
我倒是想,可惜闫福勇指了指院外,张哥在外面等着我呢!
李芳芳和陈茶落后一步让他先走:那你先去忙!
等闫福勇身影消失在篱笆外的黑暗里,两个人才往外走。
李芳芳轻拍了下陈茶的胳膊:茶茶你别往心里去,这闫福勇平时人也不坏,就是他嘴上没个把拦门,开玩笑没轻没重的你就当没听见就行。
陈茶嗯了一声,没说话,但是从心底给闫福勇打了个叉。
陈茶靠直觉几次死里逃生,她可以第一眼信任看起来不是好人的程樘,也会第一眼判了笑眯眯一脸正气的闫福勇死刑。
两个人出了大门,刚走两步,听见闫福勇跟人聊天。
本来她们也没在意,偏生他们提到了程樘。
常来哥,你这来了不进门在外头等我干啥?
张常来拍了拍自己胳膊上黑底上写着白色孝子的袖箍,你这娶媳妇是喜事,我这刚戴孝去你家不合适。他掏出一张两元纸钞递给闫福勇,喏,我跟你嫂子一点心意,别嫌少。
闫福勇象征性地推辞了两句,就把钱接了过来,顺嘴问了句:婶子的事还顺利吗?本来我也该去帮忙抬个棺啥的,这家里实在抽不开身。
红白事能不撞就不撞,这是钱榆村默认的规矩。
张常来摆摆手表示不在意,虽然时间有点匆忙,但都还行,挺顺利的。就一点挺晦气。我娘睡的棺材是程樘做的。唉!怨我不孝,我娘跟着我没享福,这走了还得睡劳改犯做的柳木棺材。虽然是情势所逼,但是想起这事,我就恼得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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