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临于是给赵星路买了球鞋,也给当时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楚真淮买了Twizzlers糖。
他唯一做错的地方,是他本来应该把那糖果好好带回来的,然后再打开行李箱装出一脸的迷惑:我怎么会买了这个?
他该做戏做全套。而不是因为明知用不上了,就干脆没拿回来。
高速路上,一阵雷明电闪,车辆终于又开始缓缓移动。
这一幕似曾相识,同样的昏暗暴雨,同样车上淡淡的柑橘香氛,仿佛什么轮回般的首尾呼应。
裴临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那个糖哪是他不肯带回来?都怪艾尔文杨嘴馋,都翻出来带去霜降世界里吃了!
不过,其实这样也好。
虽然他事到如今仍旧可以找理由不承认,虽然他本来还想多看看有些人背着他搞完了事情以后,是怎么样继续装出纯洁弱小无辜的样子博取怜爱的,但话又说回来,反正那样的戏码他过去也看得多了,不差这一次。
不必客气。seth你也进步了,也学会跟我炸鱼了。
炸鱼一人一次,非常公平,所以裴临说这句话时是挂着微笑的。
他天生喜欢人生中这样循环往复的你来我往,就像是流畅的文法一样颇有诗意。直到他看清了霍修珣的脸,看到了他疲惫、空洞的、凄惨而通红的双眼。
裴利斌:喂,喂!你干什么!
这可是高速路上!这孩子突然怎么着了,发疯开门要跳车是闹哪样???幸好他这新车的锁上了安保,不然真跳了他们一家可得背人命的!
唐采萍也惊了:啊?啊?怎么了?这,怎么回事,裴临你是不是干什么了,你怎么惹着珣珣了?
都是假的。
所有,都是假的,你从一开始就就从来没有
唐采萍:珣珣你说什么?
霍修珣喘得厉害,死死咬着牙,声音几乎破碎不成调子:都是假的放我下去,我要下车。
唐采萍:老、老公,停车。
裴利斌:停?妈的这是高速路哎,停个屁啊?马上都到家了有什么矛盾下个路口下高速再说!
裴临:他没事。
他说罢伸手,直接把霍修珣的大毛绒帽子盖下去。那件大衣本来是他的,满满是他的味道,霍修珣不再挣扎,咬着牙埋头无声大哭。
裴临第一次看他哭成那样。
他把手伸过去,握住少年的手。霍修珣没有反抗,可滚烫的眼泪还是不住地落在他手背上。
唐采萍:小临!你到底怎么人家了?你们是好朋友来的,这都高高兴兴来的,有话好好说,不必要吵架的。
裴临:嗯。
唐采萍:你看这也哭得太委屈了吧,无论如何你先给人家道个歉吧?
裴临:嗯,知道。
小Q:【呜,主、主人,您那个没礼貌的朋友让我帮他传个话】
【道歉,凭什么道歉?杀人犯倒是有脸在这哭,受害者都没哭好吧?】
裴临:【你让他赶紧闭嘴吧。】
第64章
一会儿,车子终于开下了高速。
裴临:先去城东,送他回家。
城市不算大,车子很快开到了霍修珣租住的公寓楼下。裴临也没多说,只一把钳住了霍修珣的手腕扯着他一起下车。
唐采萍:小临!咱们今晚咱们在大酒店,订好了你的生日会的
裴临:嗯,放心吧,到时我会去。
唐采萍:哦,那你好好劝劝珣珣,两个人一起来啊!
没问题,晚上我带他一起过去。
话虽这么说,可是
大雨中,唐采萍先是看了一眼霍修珣那佝偻委屈、微微发抖的背脊,又不禁又怀疑地多看了一眼她那素来无甚表情、实在看似不像具备任何哄人能力的儿子。
就那一脸气死人的冷漠,不说跟她老公非常相似,也至少是一模一样了吧?
确定能把人哄好吗?不会越哄越糟吧?
裴利斌:嗨!你就别操心了,小孩子的事咱少管,能有什么天大的矛盾?说罢,直接一脚油门载着老婆就开走了。
能有什么天大的矛盾?唐采萍怒:你当年也是这么说的,结果是闹离婚的矛盾!傻X狗男人!惹人生气,你们姓裴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裴利斌:行吧,疼疼疼
先上楼。
那俩走后,裴临叹了口气,拽着霍修珣的手腕把人往家里拖。
外面雨大,先回家再讲道理,可雨水湿滑,钳着的手腕竟轻易脱了手。
裴临:喂,seth!
这下可好,撒手没。绝了,这是在演书架上那几本翻烂了的在大雨中奔跑的疼痛青春文学?他跑,他追,他插翅难飞?
霍修珣不愧是校运动会厉年的一千米长跑第一名,直接一口气跑上了两三公里有余。
其实这个长跑裴临也能跑,可他嫌累从不报名。万万没想到逃得了学校运动会,躲不开花季雨季伤痛雨中狂奔,最后还得给活生生地跑上一次大的!
霍修珣一直跑到穿城长河的绿化堤坝。
雨大路滑,他被淤泥绊住了脚,失去平衡顺坡滚了下去。
好在堤坝的坡种满了草不怎么伤人,但草坪下面可全是淤泥。霍修珣滚了几圈,瞬间沦为一只狼狈、凄惨的小野泥狗,偏偏那泥土还又重又黏,他爬了几次都没成功爬起来。
裴临只能无奈跟着他一起蹦下去,也沾了一腿泥。
伸手去去捞凄惨的小泥狗,偏偏霍修珣今天穿的又是他的大衣。在他亲妈极端审美的常年淫威下,他整个衣柜也没几件特别像样衣服,难得最像样的一件此刻连毛领都沾满了泥,看着已然没救。
呵
于是他只能又无奈笑了。如同刚才在车上围观霍修珣哭时一样,并没有露出任何该有的同情。这种完全不知所谓的态度显然再度彻底刺激了霍修珣,他红着眼张口咬他。
活像路边野性难驯的哈人野猫,裴临:行行行,你咬,给你咬。有本事真咬。
不嫌脏你就来,咬啊?
结果还真被咬了,直接一嘴泥、不松口!
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足以见得多疯、有多恨了是吧?
裴临是服气的。
他就着劲儿狠狠箍住了小脏狗的腰。任由霍修珣的身体僵硬成一块无法炼化的钢铁,任由小脏狗发疯,喉咙里发出呜呜声,叼着他撞他发狠。
对,本质是叼,一点都不疼。
令人头秃。
其实他理智上是能理解理解霍修珣的突然崩溃的,也清楚自己现在这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对某人本就极端脆弱的神经又强加了多少刺激。
叹了口,手臂收拢,更加用力地把小泥狗整个裹在怀里。大雨很冷,唯有胸口滚烫跳动,落汤小狗总是那么可怜兮兮,让人忍不住想要抱抱他。
可是。
也总不能天天都惯着坏毛病。
小珣,你觉不觉得,人类有趣的一点,就是即便手牵手、面对面、成天生活在一起经过长久的时光,也还是没有办法彻底剖开心脏,向对方彻底袒露自己真正在想些什么?
正因为这样,人们才要不断地互相试探。
像笨拙的小蜗牛。
一次又一次,带着期望与不任,互相不甘不愿地伸出触角。
一次次的试探,欣喜、失望、受伤、重建,一点一点细枝末节,堆叠再堆叠,燕子筑巢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知道,按照你书架上的那些书的逻辑,别说什么真爱了,一个人哪怕但凡对你有一点点的真心,都应该义无反顾,坚定地选择你,相信你,依赖你,毫不怀疑,把一切交给你。是不是这样?
否则,就是假的。就是没有心,是没有感情的精密机器人,就会触发你的终极被迫害妄想症。
无论花过多少时间陪你笑、陪你闹,跟你一起装傻恐龙转圈圈,都是在骗你?是不是?
大雨继续倾盆。
就在身侧的低矮灌木上,翠绿的叶片上正好有两只被打湿的小蜗牛。它们被雨打懵了,糯叽叽的,又笨拙、又黏腻,又傻。
可是小珣,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性。
就是或许、有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一定是要被冲昏头脑的。
并不是所有人面对喜欢的人、想要的东西,都会变得像你一样太过在乎,而逻辑不清、情绪混乱、不讲道理、胡思乱想、神经兮兮。
反而有些人正因为有了想要的东西,脑子会变得格外清晰。
因为只有清晰、强硬、情绪稳定、才能精准地找到问题出自哪里,才能把握全局把整段关系往一个更好的方向带一段感情里的两个人,至少得有一个脑子清醒才能不走错路吧?
所以,我想再问你一遍,什么叫欺骗?
什么叫都是假的?
咱们初中化学课,玩稍微危险一点的化学试剂,实验老师都会不断强调要提前做好防护、戴好护具。这叫什么?我觉得这叫负责任!一个有理性的人类,要在明明清楚对方是个危险性分子、是个曾经的罪犯的情况下,不做预案而把一切交给爱、信心这种虚无缥缈东西,期待着用什么可笑的温暖感化对方,那才叫真的脑子完全不正常吧?!
所以我做错了什么呢?
我不过是在努力地去做一个保护伞,只是这样而已。
尽管你把它理解成了背叛,但就像我刚才所说的,对我而言,那不过是必要的措施。而这一段旅程,seth,也并不是只有一个人在很难地摸索。
自从艾尔文杨被留下被谋杀的心理阴影后,日常不断抱怨,他说裴教授,我相信你一定不是恋爱脑,但你还是要多加小心seth!
毕竟,世界上最可怕的恶人未必是那种勇于承认自己罪恶属性的人。反而,seth那样口口声声把你当朋友,然后冷不丁反手就把你往山下推,推完还看起来那么可怜,情真意切的伤心、委屈和无助,仿佛全世界都欠了他的人,要更可怕一些。
这个世界真的很大,物种那么的多样。
要知道,确实是存在从来不觉得自己错了的天然反社会的!!!他们就没正常过,也不可能正常。对于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来说,爱是礼物,是会让人感动温暖越来越好的东西。可对于一小部分永不知足的恶魔来说,爱和宠溺只会沦为浇灌罪恶的毒药,让他不断变得更挤爱疯狂。
所以裴教授,你的小恐龙,又到底是那一种呢?
不管是那一种,裴临倒是既不害怕,也没有迷惘。
但为了确认,他还是只能努力怀揣着无限温柔,彻底掰开揉碎,试图和他好好说说这个道理。
砰
一记头槌。
裴临当即清醒,失策了,居然尝试跟双标怪神经病小恐龙讲道理???
霍修珣哪里是不懂道理。
道理他都懂,他单纯只是欠奏!
于是,不像样子的后续彻底开启,他反手拽住霍修珣的脚踝,就让小泥狗再度脸着地啃了泥。小泥狗也不甘示弱,扑过来直接把他给仰面给扑倒了。
雨继续下,灰蒙蒙的天空底下,全然是霍修珣一张泥泞、斑驳、扭曲、愤恨的脸。泥水从他脸颊滴下,落了一两滴在裴临脸上。
裴临深感世界的荒谬与参差。
因为某人要气死了,狗爪子气到发抖,气到把地上的泥土搓出深深的五指印来。
可他到底在气什么?
该说的都说了,该解释的都解释了,霍修珣的智商水平,绝对不至于听不懂人话、理解不了人类逻辑。
所以,他到底想怎么样?总不可能真是看无脑甜宠文看坏了脑子,就连做了错事也听不得半句真话批评,就指着一辈子活在犯罪分子童年阴影情有可原所以没错的悬浮世界里吧?
霍修珣冷笑:呵,裴教授说笑了,我哪敢啊?
不敢!裴教授说的当然都对,裴教授说的当然都是真理!是我不懂事,是我不讲道理、是我反社会、阴暗不正常,光明伟大的裴教授教育得太好了,我全盘接受,行了吗?满意了吗?
裴临:seth你是驴吗?就只能顺毛捋?
喜欢阴阳怪气是吧?行,可以。是是是~小珣说的没错,一切都是假的。我是骗子,没有心的业绩狂魔,为了逮捕犯罪分子不惜花好几年的时间给亲给抱、欺骗感情。
当然一切都是我的错了,我们小珣怎么可能有错呢?
小珣最无辜了,全世界就小珣一个大好人。当年卖病毒系统也是逼不得已,在宁山上搞谋杀也大有苦衷,哪像我,那可是偷偷救了个人啊,还有比这更大逆不道、其心可诛的?!
晚上六点,市中心大酒店新购置的超大LED屏上书裴小少爷生日快乐。
虽然名义上儿子的生日会,其实完完全全,就是裴利斌和唐采萍这两个活泛企业家的又一次交际场,请了一个厅,只有一桌儿子的朋友,剩下全是各种老总官员,摆明生日主角不过是个巨大的道具板而已,只要露脸就好。
裴利斌:
唐采萍:
露脸倒是露脸了,道具儿子还成功把他闹别扭的塑料好友也带来了。
只不过,就这副尊荣,还不如别来!
两个脸上都挂了彩,活脱脱一对斗败的小公鸡。裴利斌赶紧笑着跟人解释:哈哈,打球,打球弄的!他们俩都是学校篮球队主力。
看破不说破,大家跟着哈哈哈。宴会继续,三层大蛋糕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只有赵星路一如既往的傻:你俩居然背着我去练球了?这可不行的啊,不准偷偷研究私密战术,下次必须叫我一起!
裴临:
带上他,叫个傻子围观成年人学小学鸡骂街,再在泥巴地里打起来?
霍修珣:嘶
他嘴角裂了,喝口汤都疼,正烦躁。偏偏裴利斌喝高了:哎呀,这桌怎么没有酒?开玩笑,服务员再来两瓶茅台!
裴临:爸,你看仔细了,这桌都是我同学都是未成年!
裴利斌:嗨,都是男孩子嘛,酒量都要从小培养的!喝点怕什么?想你爸我当年十岁一口三两白的面不改色
裴临:妈,你能让我爸教点好的么?
唐采萍:酒量确实要从小练的,白的喝不了,不然红的来一点?啤的总能喝吧?
生意场父母真可怕。
夜晚,雨停了,月明星稀。
霍修珣家楼下一角无人的小花园,非常小的一个小亭子。孤独的小路灯,没有人也没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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