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对他这么说过？还这么做过？是这种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孟知薇若有所悟。
    她猜测的基本上就是事实：曾经的深秋夜晚，也是在这个房间里，十六岁的孟知薇用力揉着十六岁的贺深的脸，对他的厌学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十六岁的贺深挣扎无果，虽然像她这样的小姑娘他能过肩摔二十个，但他也知道对方并没有恶意，而且这段时间他差不多也被折腾习惯了。于是他只是面无表情地任由孟知薇折腾，消极应付道：你说的这些谁能会啊，反正我不会，学了也没用。
    怎么能没用呢？你的思想很有问题啊！孟知薇大为震惊，慷慨激昂地劝他，今天不够努力，明天追悔莫及！想想看，那些嘲笑你没爸没妈是个孤儿的人，就是想看着你一辈子只知道打架斗狠，巴不得你永远这么落魄，对你遭遇的一切都幸灾乐祸。你这么骄傲的人，现在被这么嘲笑，这你能忍吗？你不能忍。你要争一口气，比他们过得都好，站到他们只能仰望的高度上去，快点，行动起来！想要实现的目标越高，脚下的路就越难走，但只要你从这一刻开始向前，就没什么能难倒你的，是不是？
    听到她这么无知无觉地提起他爸爸，贺深无声地顿了顿，神色更暗了一些。他乌沉的眼睛看了她一眼，无动于衷地说：从来没吃过苦的公主连做饭都不用会，高高在上地给人灌这些鸡汤，很有意思是吗？
    十六岁的孟知薇对他的冷言冷语并不气馁，继续用力揉他的脸：不行！你今天领会也得会，不会也得会！我孟某人就是这么好为人师，对每一个青少年积极劝学！快努力！我相信你能行！
    二十六的贺深看着孟知薇生无可恋的脸，稍稍垂眸，拇指小心地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我知道从零开始总是很难。他说，我知道你能行，我陪你，别怕。
    第20章 Chapter 20
    贺深不算是个标准意义上的好老师, 他很忙，总是有忙碌的工作要往返于天南地北。孟知薇艰难地尽快啃着厚厚的项目资料，想要问他时他没法一直在身边待着, 一旦他不在这里, 孟知薇就有点摸不准应不应该打扰他。大明星嘛，录制，拍摄, 哪样都是不碰手机的, 她不能确定他有没有空远程解答她的问题。
    但贺深又确然是个相当负责的老师，他尽管态度始终称不上热络，有时候回消息也不算及时, 但只要回复, 必定能把她的疑问仔细详实地解答出来, 思路和用词都很清楚，没什么理解门槛，精准地为她答疑解惑，回答里甚至几乎不会有什么废话。
    孟知薇每每点开他的语音，在他低沉清冽的声音中，经常能听到其他工作人员的杂音、不同录制现场的喧嚣、寒暄客套的吵闹。在这么多的杂乱的噪音里，只有他的声音清晰地穿过千里，传递过来, 让她每每不由升起一种感觉：自己正在被认真对待。
    总这么麻烦他，也让人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尤其是还没什么能回报给他的。孟知薇左思右想，琢磨着怎么才能不过分打扰他, 最后选择在社交软件上关注了一下贺深的图站, 像个普通小粉丝一样关注起他的行程。
    他不是走流量艺人路线的, 粉丝以理智居多，基本上都很友好。孟知薇觉得他甚至有点在避免走流量路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经纪人带的另一个艺人是谈致北，曾经一举一动都能掀起腥风血雨的流量天王，被粉丝绑架到严重影响自己的生活，最后退圈一走了之，有这个前车之鉴在，嘉华的艺人似乎都对流量这把双刃剑态度谨慎。
    总之贺深拍的几部电影，除了两部年纪设定比较轻，人物也没怎么经历生活的苦的角色，还能看出他自己的长相有多出挑，其他的影片里扮相都相当颠覆，不说故意往丑里画，但总归不像别的大明星那样时时刻刻都是光鲜的，在他这个年纪的艺人里堪称独树一帜。
    孟知薇看的他第一部 电影就是扮成农民工的那部，影片声名斐然，诸多奖项加身，她那时候看着电影里面的他，懵懵懂懂间就觉得受到了莫名的震撼，这段时间看了更多的专业书籍，鉴赏审美水平也跟着提升，开始明白让她感到震撼的是什么。
    他有一双吃过苦的眼睛，一个眼神就能让人觉得感同身受。
    明明他也算是少年成名，进入演艺圈的路不可谓不顺，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给人这种感觉。孟知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知道他被她爸爸资助过之后，有点先入为主，但莫名的就是觉得好奇，对于这个自己在十六岁的尾巴认识的人，她冥冥中觉得，他很可能知道她这十年的一些关键经历。
    虽然他始终说他们两个一直不太熟，不过谁叫他的资料最好找呢，孟知薇在努力恶补项目知识之余，全靠着自己的好奇心进行苦中作乐的调剂了。
    可惜他尽管现在荣誉加身，很有名气，但实在是太少、太少、太少营业了。除了官方的宣传性质的动态，他几乎从来不和外界分享自己的私人生活。孟知薇将他的个人主页翻了个底朝天，只找到一条疑似不是营业的动态：一张正从湖面上起飞的天鹅，姿态优雅舒展，他倒是拍得很好看。
    发布时间是一年多以前，底下的粉丝也被自家正主难得一见的营业震惊到了，忙不迭地分析图片地点，动态用意，像是在做一道没有标准答案的阅读理解。粉丝们甚至找到了这张照片的拍摄地点，就在当天贺深行程途中的一个公园，这让这条动态变得像是工作人员发来营业的。
    粉丝们没有答案，孟知薇当然也无从探究，她总不能现在拿着照片去问贺深，这也太多管闲事了，人家一年多前发的消息关她什么事。
    尽管她好像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远比他的粉丝更了解荧幕之后的他本身了。
    接到粉丝站播报的贺深行程提示时，孟知薇正在吃力地研究着剧组给出来的预算单，这些数据之前的她逐条仔细地审过，但拍摄过程中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意外情况发生，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再次了解这些钱每笔都是花在什么地方，哪些或许能省，那些可能要加，做到心里有数，把胧郁的每笔钱都花得有意义。
    这完全涉及到了她的知识盲区，因而看得格外艰难。手机提示音响起的时候，她看着贺深航班抵达上京的通知，默默算了下时间。
    从机场到她家的小区，差不过三个小时时间。
    她努力地继续往下看资料，等到时间又走过三格之后，渐渐莫名的有点心里长草。
    对着数字很难再看进去，孟知薇挣扎了一会儿，最终放弃挣扎，抱着自己的资料来到窗边，一边把自己还没来得及问的问题整理到一起，一边时不时抬头看看外面。
    她没有等太久，一辆最近开始眼熟的车就开了过来，停在她家面前，车门打开，贺深从里面走了出来。里面的人似乎还没和他说完话，拿着一沓文件的手从里面探出来，朝贺深晃了晃，贺深转过头去，接过了里面人递过来的资料，就这么站在车外翻看起来。
    就这么站着啊？赶快要么进车里，要么进她家啊，外面正下着雪呢。
    今年上京比往年都要更冷一些，进入十一月下旬，雪就下了起来。这是这个冬天上京的第二场雪，第一场雪时他在南方出席活动，没能赶上。
    孟知薇说不上自己为什么笃定他一回上京就会回来，第一站就是她家，但她就是知道自己能等到人，或许是贺深每一次的到来给予的她底气。这半个月来，每一个他回到上京的日子，孟知薇都能等到他。
    她已经很习惯这种等待了，她爸爸也总是这么早出晚归，她长大了之后还好一点，胧郁的发展毕竟走上了正轨，上市之后更是有了完善的股东和管理层，她爸爸的生活也能规律一些，她开始能经常在吃早餐的时候看到她爸爸在家，每每这个时候她都开心极了。
    在她更小的时候，她爸爸白手起家做生意，属实是把能吃的苦都吃遍了。香水行业不比别的公司，想要扩大规模，发展壮大，不光要有先进的理念，优秀的研发团队，花园基地和生产工厂这样的实业也要能够跟上。鲜花的产地天南地北，她爸爸独自打拼，一切事宜都只能自己亲力亲为，她小的时候总是要独自在家好几天，身边有杜姨和侯叔照顾起居，倒是没太大危险，就是觉得孤单。
    那时候觉得家太大了，小小的她一个人从楼上走到楼下，这头走到那头，走一圈就累得不行。于是后来就养成了习惯，只喜欢在自己卧室里待着，觉得这个大小才是正好，没那么空旷，也不会在看不到爸爸时觉得过分孤单。
    她从那个时候起，就喜欢趴在这扇窗户旁边，看着自家大门，等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的爸爸。孟启明那时正是打拼事业的时候，白手起家从零开始，要忙的事情实在是太多，有时候确实没办法兼顾家庭。他给了女儿很好的物质条件，在陪伴方面就只能无奈地有所缺失。
    孟知薇从来不是那种娇蛮任性只会胡闹的小女孩，她理解父亲的辛苦，并不是说非要等到一个结果。她只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等待，就算很少能真的等到自己想见的人，这个期待的过程也总归令人感到期待与开心。
    现在她一直在等的那个人没得等了，孟知薇却发觉，尽管她和贺深并不是非常亲密友好的关系，平常的相处气氛真的只能算是普通朋友，但贺深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意识到，他从来没让她空等过。
    孟知薇看着站在楼下的年轻男人，无意识出了会儿神，贺深站在上京的第二场细雪中，低着头将手里的文件翻了一遍，点点头后拿在手里，关上车门，突然抬头朝她的方向看来。
    嗯？？孟知薇一愣，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发现他确实看得到，顿时有种偷看被人发现的窘迫感。她有点傻乎乎地和他挥了挥手，贺深一顿，无声地笑了一下。
    这个动作果然还是太傻了吧！孟知薇羞耻地收回手，从窗户边火速逃开，溜回自己的书桌旁，做认真学习状。两分钟后门从外面被打开，贺深走了进来，带进一身冬天的寒意。
    他头发上还沾着一点细雪，显然刚才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之后，进屋也没能马上化干净。孟知薇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随口寒暄：回来啦？
    她问得随意，贺深答得也自然，将手里拿着的文件放到桌上，平淡地说：嗯，回来了。
    孟知薇突然怔了一下，歪头打量了贺深一会儿。
    你之前说我们关系差，有什么根据吗？她突然问。
    贺深的手还放在文件上，闻言顿了一下，转头看她。
    你自己说的讨厌我。他说，有什么问题吗？
    孟知薇迟疑了一下，踟蹰着抬手挠了下脸。
    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她喃喃地说，没道理呀。
    她怎么会讨厌一个总是能等来的人呢。
    明明她始终一个人孤单地趴在窗前，盼望着有天能等到谁。
    第21章 Chapter 21
    正式开启项目之前, 孟知薇去了趟胧郁。
    虽然这个项目是二十六岁的她一力拉起来的，不过公司既然盖了章签了字，那项目也就是公司的了, 她不可能一个人单打独斗地拿过来, 不理会公司的那些弯弯绕绕。另外她也是需要从公司的账上调取资金的，在这方面无论是她大伯之流，还是像孟子睿这样把情绪写在脸上的小年轻, 在股东的监督之下, 都不敢拍板表示完全不给她批资金，面上的事情即便再不情愿，也总是要稍微做一下。
    他们非要在网上给自己包装个好名声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 不管最根本的动机有多难看, 面上总要讲究一个冠冕堂皇, 传承越久的家族越是这样。当年孟家嫌二儿子孟启明为了个女人离家出走丢人，对外也没有宣布过断绝关系，现在这些都反过来成为了孟知薇的枷锁，让她不得不受这些人的掣肘，去自家公司给自己的项目资金拿批复的条子。
    再次走进胧郁，孟知薇不知道自己脸上该挂着什么样的表情，她不够了解十年后的自己。只是让现在的她装深沉她也装不来，与其绷着脸进去, 然后在五分钟内露馅，不如就不加修饰地直接正面出战, 虚虚实实谁也搞不清楚。
    于是孟知薇满脸轻松写意，就这么遛弯一样地过去了。被前台当众拦下也不尴尬, 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满脸莫名地问：我都不能刷脸进去？
    前台当然是知道她是谁的, 此刻的表情也都有点僵硬。不过上面特意发下来的通知就在那里，白纸黑字，一个前老板的孤女和现在公司的掌权人，她们当然知道该听谁的，于是只能尴尬地摆出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客客气气地道：不好意思小姐，我们也是遵照规定办事，请问您有预约吗？没有的话需要出示本司上个月刚刚更换的最新版员工卡，否则是不能进去的。
    稍等一下。孟知薇看她们一眼，拿出手机，淡定地道，我现在预约一下。
    她反正是为了正事来的，到时候真连公司门都进不去，也不知道尴尬的是谁。孟知薇知道现在公司的董事长是谁，她爷爷；也知道现在掌管公司事务的总经理是谁，她大伯。他们两个父子连心，结合孟家那散落在各个管理岗位的亲戚，现在公司几乎可以说完全落进了孟家手里。
    她稍加斟酌，直接一个电话打给了孟子睿。
    大表哥！电话接通后，她立刻开始了自己声情并茂的表演，我现在人在公司楼下进不去，你快过来帮我解决一下！
    孟子睿：？
    进不来那不是更好吗，孟知薇竟然还打给他求助？这人脑子确实是被撞坏了吧，为什么以为他会管？孟子睿瞪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反复确认了好几遍，终于确定是孟知薇本人给他打来的，顿时精神一振，颇有种扬眉吐气之感。
    进不来这么可怜啊？底下的人怎么办事的？怎么还把你拦下了？他假惺惺地关心了一句，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得意地翘起了二郎腿，满口答应着道，太不应该了，那你在楼下等一会儿，表哥这就派人下去接你。
    表哥你人真好！电话那头被撞傻了的孟知薇连声应是，竟然在感激地谢他，那我在楼下等一会儿你的人，这期间我可以自便的吧？
    孟知薇开天辟地头一次对他态度这么好，不知道恢复记忆的她会不会恼怒得要撞墙。孟子睿差点就忍不住要笑出声，志得意满地随口应声：当然可以，胧郁不也是你的家吗？尽管自便，你在楼下多等一会儿，我的人马上就到。
    痛快地答应完之后，他潇洒地把手机扔到一边，往自己舒服的办公椅上一靠，美美闭上了眼睛。
    还真搭理孟知薇怎么着？她尽管在楼下被晾着吧，他打算在办公室里美美地睡上一觉。
    楼下，孟知薇关了手机免提，朝前台和善地弯了弯唇角。
    听到了吧？她亲切地说，你们孟少亲自说的我在楼下可以自便。
    前台不明就里地看她一眼，客气地道：当然，您现在可以在楼下自便了，等到孟经理派的人下来接应，您就可以上楼了，建议您及时更换公司最近统一办理的员工卡。
    孟知薇看她一眼，唇角淡淡地弯了弯。
    这个就不用了。她突然语气转淡，平静地说，我爸在的时候从来不频繁更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我以后还是会维持我爸的办公风格，这种东西用个新鲜就算了，没必要真当个正事来办。
    她笑意收敛也就是一个瞬间的事，前台们愣了一下，突然背后一寒，不安地互相隐秘地看看。
    是了，她们也都没忘记胧郁曾经是谁的。高层的内斗八卦全公司都一清二楚，尽管孟小姐现在看起来孤立无援，但人在职场，说穿了这些和她们也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何必仗着不属于自己的势折腾太过，万一面前这位以后又起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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