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明也知道并不是自己没想到，而是因为牵拉悬吊的是胎儿的肌肤。
    吹弹可破。
    即便是一个人双手操作，也要小心翼翼，两人配合的事儿邓明压根就没想过。
    他在一秒钟之前还以为老板和周从文会用什么特殊的手段。
    胎儿左侧腋部下方2cm皮肤缝合2针牵引线悬吊，横行切开皮肤，切口约6cm，电刀切开皮下、肌层，于第6肋间切开肋肌进入胸腔。
    此时周从文的左手在固定着胎儿，保持体位；黄老的左手牵拉着悬吊线，两人的手各自占用了一只。
    而这种情况似乎并没有影响到手术，手术依旧顺畅丝滑，没有哪怕一点点的滞涩感。
    黄老和周从文各自用右手操作，两人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一个人，依旧是双手操作，依旧是熟练的像是做一台阑尾切除术。
    从切皮到打开胸腔，这一切的步骤邓明都知道，他至少做过五千台开胸手术。
    然而此时面对着俄罗斯套娃一般的胎儿，面对着胎长35cm的小家伙，老板和周从文依旧用的是给成人开刀的手法，这就让邓明心里生出一股子不真实的感觉。
    步骤是一样的，但又哪里不一样。
    除了双人单手却像是一个人做手术似的神迹之外，邓明总觉得自己疏漏了什么。
    在他愣神的时候，手术还在“按部就班”的做着。
    虽然步骤一样，可是从成人的身体移到胎儿的身上，细致而微的程度到达了顶点。
    黄老和周从文像是微雕大师一般在一个胎长35cm的胎儿身上施展着绝技。
    打开胎儿的胸腔，可以看见他左侧膈肌上方、后部肺叶有囊性肿胀，颜色呈苍白色水囊样改变，上肺叶颜色暗红。
    虽然看过无数患者的肺叶，但28周的胎儿肺叶邓明还是第一次看见。
    他在身前的双手已经我在一起，仿佛保温杯已经被捏扁了似的。
    原来是这样，那老板和周从文要做什么呢？邓明有些茫然，有些恍惚，他看着术区里胎儿的肺脏，两只眼睛已经无法对焦。
    双侧瞳孔从紧缩再到散大，连邓明自己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周从文伸手，一根棉棒落在他的手中。
    捻着棉棒，周从文把它伸到胎儿的胸腔里，一点一点的用棉棒分离着肿物与周围组织之间的黏连。
    这是……
    邓明愕然发现周从文在做——钝性分离！
    他见过老板用手做钝性分离，自己也分过无数个极难的患者。可是此时看见周从文手里捻着一根普普通通的棉棒，仿佛手持屠龙宝刀一般，邓明心沉如水。
    这就是随心所欲的境界么？邓明不知道，但他似乎又有些了然。
    对！
    这就是随心所欲。
    周从文年纪轻轻就已经达到了随心所欲，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适合拿来就能做手术的程度。
    真特么的牛逼！
    邓明心里在咆哮着。
    可是他自己也没注意到自己的咆哮，默默的看着周从文手里的棉棒一点点把胎儿胸腔里的肿瘤和组织之间的黏连剥离、分离。
    至此，邓明再也没有比较的心思。
    很明显，周从文强到了自己无法理解的程度。要是老板做出这个动作，邓明还能理解。可是没想到周从文竟然也行，他已经撵上了老板。
    至于两人谁更强，邓明分辨不出来，那已经不再是邓明的水平能做到的事情了。
    第1645章 而回瞠若乎后矣
    周从文用棉签将肿物逐步推出切口，一点一点，很细致。
    肿物与周围肺组织粘连周从文也尽量做了钝性分离，但没有全部分开。
    有些位置周从文连尝试都没有尝试，而是用棉签把组织压下去，留出空间后黄老直接用电刀逐步切开。
    至于时机的选择，无论是邓明还是产科主任亦或是其他医生全都不知道。
    他们只看见黄老和周从文配合的相当好，这么复杂、细致的手术，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
    从开台到现在，黄老一言不发，没有交流过；周从文也只说了一句胎长35cm。
    仿佛类似的手术两人配合过无数次，早已经对对方的习惯以及下一步要做的动作了然于胸。
    纯熟、默契，这一切词汇都无法形容眼前微雕一般的手术。
    很快，两人分离至肿物蒂部，周从文把棉棒交给器械护士，接过一柄止血钳钳夹住肿物的蒂部。
    蒂部5/0吸收线结扎，肺部创面5/0吸收线8字缝合。
    5个0的可吸收线细到了几乎看不见的程度，但无论是黄老还是周从文都坦然面对，轻轻的按照流程一点点完成着手术。
    “负压降低。”周从文一边打结，一边轻轻念叨了一句。
    刘伟把负压吸引器的压力降下去，随后周从文用不戴套的吸引器吸干净胎儿左侧胸腔里的液体。
    20ml注射器抽取温盐水，冲洗胎儿的胸腔。
    这是……
    同样的步骤在成人身上，邓明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换到胎儿的手术里，他要犹豫一下，想几秒钟才明白操作的涵义。
    这是术中冲洗，检查有没有出血点，邓明在3秒钟之后才想明白这事儿。
    手术做的干净利索，之前想象中的各种困难在黄老与周从文巅峰级别的技法碾压下不知不觉的崩塌。
    即便是邓明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里，难比登天的手术就已经——做完了。
    冲洗，查无活动性出血，周从文准备关胸。
    在这一瞬间，邓明感觉身前的老板笔直的腰板似乎松了一下。
    手术这是真的做完了，邓明心里有判断，他瞥了一眼心电监护上的血氧饱和度数值——92%！
    术前术后胎儿的血氧饱和度有着天壤之别！
    成了，竟然就这么成了！邓明心里有些恍惚，仿佛自己做了一场梦似的。
    术前判断难上天的宫内手术似乎也没多难，邓明心里想到。但他虽然这么想，心里却清楚看着不难，是因为自家老板和周从文都打开了封印，用自己最好的状态、最快的手速做了一台今后都未必能有的手术。
    这一台手术就是绝唱，因为老板的年纪已经大了，他已经不能再随心所欲的打开封印，狂飙手速。
    老板也很紧张，邓明看了一眼自家老板，长出了一口气。
    还真是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夫子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矣。
    自己这么多年跟着老板做手术，尽量模仿、提高，但最后总是无奈的发现自己与老板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随着手术主体阶段结束，随着胎儿的血氧饱和度提升，黄老的腰渐渐弯下去。
    邓明没说话，他知道老板打开封印，靠的是燃烧自己的生命。
    累，肯定很累。别说是自家老板，连对面的周从文的身上都能感受到一股子的疲倦。
    但手术毕竟顺利完成了，这是值得庆贺的。
    黄老伸手，要了器械，用3/0吸收线并拢缝合6、7肋骨，打结前周从文置管吸尽胸腔渗液。
    “周从文。”黄老忽然沉声说道。
    “在，老板。”
    “你继续做吧。”黄老道。
    其他人微微一怔。
    912的顶级术者在做完最关键的步骤转身下台，这是一个规矩。
    下属医生要是连剩下的步骤都做不好，还不如早点收拾铺盖卷滚出912的好。
    不光是黄老，邓明、产科主任也都这么做。
    但这是国内第一台宫内手术，还是急诊手术，现在刚刚关闭胎儿的胸腔，黄老至少要缝皮后再下台才好吧。
    不过这种质疑只是一瞬间的事儿，没人忍心对一位85岁高龄，还强行打开封印，燃烧生命力爆发手速成功急诊宫内手术的老人苛求。
    “老板，您下吧。”周从文眯着眼睛，似乎微笑着对自家老板说道，“剩下的都是小事儿，我来就行。”
    黄老没继续和周从文说话，他的精力似乎已经被消耗一空，满身疲倦的转身下台。
    甚至黄老连无菌衣都没撕掉，转身，弓腰，缓步走向手术室的角落。
    刘伟第一时间把麻醉医生的小板凳搬过去。
    “老板，您累了吧，我送您下去。”邓明低声道。
    黄老还是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他的动作缓慢的像是在放慢动作，和之前在手术台上打开封印、爆发手速像是两个人似的。
    邓明想要扶一把，但他知道老板人老心不老，除了在人前用搀扶表明身份、地位的动作之外，从来不让人扶。
    跟在自家老板身边，邓明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
    老板已经85了，还要爆发手速完成急诊手术，这真是有些勉为其难。
    黄老缓缓坐在麻醉医生的小凳子上，背靠着墙壁，闭着眼睛，仿佛在小憩一般。
    邓明竖起耳朵，听到老板温和的呼吸声，放下了心。
    老板就是累了，没别的，自己这是想什么呢。
    手术台上，产科主任已经刷手上台，此时周从文用5/0吸收线连续全层缝合皮肤皮下及肌层，检查切口无渗血。
    清点敷料器械无误，检查监测胎心145次/分，经皮血氧饱和度90％，胎儿肤色从青紫、湿冷到红润、温暖。
    胎儿的变化很大，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进展，周从文一边检查，一边看着视野右上角的系统面板。
    那个该死的任务还在，周从文笑了笑，手术做的很成功，他心里有把握孩子能活，也能在孕妇的子宫里继续生长直到分娩的那天。
    看样子自己和老板的手术水平已经超过了系统的判断，对此周从文心里也难免有一点点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