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算是小房东也不能这样吧。”周从文换鞋进屋，和柳小别说着没有营养的话。
    “我刚从帝都回来，你就不想问问咱俩的钱有多少了么？”
    “不想。”周从文对此毫无兴趣。
    “怎么觉得你一直无欲无求，经常性处在贤者状态呢？要不是知道你上午刚做了手术，我都怀疑你去干什么了。”柳小别笑盈盈的问道。
    “还能干什么。”周从文没有理会柳小别话里面的意思，六步洗手法洗手，从冰箱里拿出鸡蛋。
    “我和你家老板见了一面，他们有麻烦。”
    周从文一怔，回头看柳小别。
    第一个念头是——柳小别在开玩笑。
    看柳小别的表情，也的确是开玩笑，她脸上的笑颜如花，没有一丝紧张。
    “什么麻烦？”周从文把鸡蛋放好，调整磨钻。
    “邓主任让一名患者给告了。”柳小别道。
    “嗯？医疗事故么？按说不应该啊。”周从文很了解那个每天捧着保温杯的大师兄。
    自己是谨慎，偶尔还会上头，但大师兄才真是稳如老狗一般。
    再加上有老板在，遇到很难解决的情况，直接使出终极大招——召唤老板就完事了。
    天大的事情有老板在，基本都能解决。
    柳小别应该是在开玩笑，周从文心念电闪。
    “一个肺癌术后十年的患者刚把邓主任告了，说肯定是误诊误治，要不然自己得了肺癌怎么可能活十年。”柳小别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
    “……”周从文哑然。
    不过类似的事情他见过很多，也不是很惊讶。只是这个患者的理由比较特殊，即便是周从文也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错愕、荒谬等感觉混杂在一起，周从文无奈的笑了。
    “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儿。”柳小别抱怨道。
    “哦，虽然不能说正常，但也不奇怪。”周从文淡淡说道。
    “还有什么类似的事情？”
    “三院有一个缠人的患者，几乎每周都来一次。”周从文道，“他每次来的时候都走着来，穿的破破烂烂的，说他的四环素牙是在我们医院修牙弄的。”
    “四环素牙？有钱人啊。”柳小别笑道。
    “你也知道？”
    在二十年前，能吃得上四环素的人都属于在社会上有头有脸的那种人。
    当时对四环素的副作用了解的不深，导致一批人的四环素沉积于牙、骨骼以至指甲等，引起牙釉质发育不全，出现一批所谓的四环素牙。
    国内直到70年代中期才开始注意到这点，因为那个时代不是网络年代，疏离感比较重，所以传导到普通人身边的时候已经是90年代左右。
    “我又不傻，你也不比我大几岁，怎么可能不知道。”柳小别翻着书，有一句没一句的说道，“你说的那人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他们看见患者走着出了医院大门，他的车就停在一边，是奥迪。”
    “呦呵，奥迪啊。”
    “呵呵，不讲理的人多了去了，所以邓主任遇到的事情不奇怪。”周从文道，“人只要活着，就会有各种想法。被迫害妄想症的患者也不少，我就多少有一点。”
    “你这还真是慈悲为怀，是不是有病？”柳小别把书拍到一边，看着周从文的背影说道。
    “很奇怪么？”
    “你用胸腔镜切肺小结节，是不是做的很熟练？”
    “是啊，基本不会失误，做一辈子的话我要是保证小心谨慎的心态估计一次医疗事故都不会发生。”周从文已经知道柳小别要说什么，他微微一笑，戴上十倍镜，开始磨鸡蛋。
    “用小时候看的武侠上写的，这是绝世武功。你看看你和你老板，一个个不琢磨着怎么扬名立万、名震武林、天下第一，反而天天琢磨怎么能让门槛降低一些，让更多人学会。”柳小别用看傻逼一样的目光看周从文。
    “哦，是不是要把门槛抬高，然后全国找，一旦谁掌握了这项手术要么把他收为弟子，要么就直接按死才符合你的逻辑？”
    周从文手里的磨钻嗡嗡响，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柳小别一怔，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就像是大型公司在新产品上被小公司超过，接下来要么收购、要么直接给小公司设立各种障碍，让它完蛋。
    这是你死我活的事情，可无论是周从文还是黄老，似乎都没意识到，或者说他们根本不在意。
    “扬名立万这种事儿……老板已经是胸科的武林盟主了，这么说你高兴么？”周从文换了一个说法，“为了江湖大义，为国为民，把武功秘籍遍布天下。”
    “扯淡，人家郭靖郭大侠也没把降龙十八掌抄写一万份，谁想学就能学。”
    “所以说郭靖的境界就那么回事。”周从文淡淡说道，“和老板没法比。真要说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老板那代人才是。”
    柳小别被周从文说的一怔。
    总觉得周从文在强词夺理，但仔细想想，好像他只是在实话实说而已。
    道理很简单，只不过能做的人不多。王成发、祝军这类人的想法才是主流，黄老和周从文这种非主流！
    柳小别恶狠狠的剜了一眼周从文。
    “你刚说的事儿其实站在患者的角度来讲，有些怀疑也是正常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了解医学。”
    嗡嗡声中，周从文中正平和的话语声传来。
    “来，给姑娘我讲个故事。”
    “有一次我在急诊接了一个老年患者，头晕、恶心、呕吐，症状比较严重。仔细询问病史……你知道什么是宝塔糖么？”周从文问道。
    “知道，小时候我妈吓唬我，说吃多了就得死，不吃也死。”柳小别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着周从文的背影说道，“吃不吃都得死的一种东西。”
    “也没那么严重，因为主要给孩子吃，用来驱虫，所以做成了糖。有的孩子吃的多，出现左旋咪唑中毒反应，严重的需要洗胃甚至透析。”
    “老人家不会贪吃吧。”
    “哦，她不是。”周从文淡淡说道，“她算了一下，三岁的孩子吃两粒，她71岁，应该吃不到48粒，她也担心出事，就减半口服。”
    “……”
    第540章 自我检讨
    “还知道减半？”
    “哦，你不能用医生的思维带入，也别说说明书上写了什么。人么，总有脑子进水的时候，我上一次脑子进水……”
    周从文说着，忽然顿住。
    “哦？”柳小别一下子来了兴致，“你上次脑子进水，是不是让我口服远白汤的那次。”
    “不是。”周从文戴着十倍镜一边磨鸡蛋，一边和柳小别说道，“有一次收了个肺炎的患者，病情很重，治疗了三天，患者还在发烧，于是家里就请来一个神儿。”
    “emmm。”柳小别拄腮听周从文讲故事，满眼放光。
    “那人来了之后连蹦带跳的，旁边的患者、患者家属被吓得不轻。我上去揪着脖子把人撵走，很生气。”
    “这么做不对么？怎么脑子进水了呢。”
    “当然不对，我应该上去一脚把她踹出病区，而不是客客气气的请走。”周从文淡淡说道。
    “哈哈哈。”
    周从文没回头，不过他知道柳小别现在最有可能做的动作——肯定是那个公主抱。
    这是自己这一世都没办法洗清的污点。
    “后来呢？”柳小别见周从文专心致志的磨鸡蛋，便又问道。
    “那人留下三粒神丹，说可以医死人、活白骨。医院里怎么可能让人吃来路不明的东西，我那时候还年轻，脾气不好……”
    “你现在就大了？”柳小别反驳道。
    “我说的是心态，咳咳咳。”周从文说走嘴了，用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后来化验神丹，里面含有大剂量的糖皮质激素。”
    “三院？！有这个本事？”柳小别一下子抓住了问题的核心，也是周从文的破绽。
    这件事发生在上一世的912，所以有足够的技术能力检测出来“神丹”的药物成分。
    三院没这个本事，就算是二十年后也做不到。
    柳小别还真是很机警啊，周从文叹了口气。聊个天都得防贼一样放着，真是心累。
    “医学虽然不是什么病都能治，但……唉，还真是很多病都治不了，比烂么，我和老板都希望没那么烂。你知道罕见病有多少种么？”
    “多少。”
    “7000多种，有些病在全球只有几个病人，我都没见过。”
    “周从文，你知道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像是一个老医生了么？和你家老板一样。”柳小别问道。
    周从文觉得柳小别说得对。
    自己最近在越来越适应2002年的时候，尤其是见到老板，并且知道自己要负责院士工作站之后，说话办事越来越有上一世周大老板的威风。
    无所谓，自己咬死不承认，柳小别还能把自己解剖了么？
    “都说傻人有傻福，不懂无所谓，来医院医生会告诉患者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大部分医院都是基层医院，但最基本的道理还是懂的。”周从文把话题岔开，继续说道，“有一个古老的传说，不知道你听没听过——鸡蛋能散毒。”
    “听说过，你遇到类似的患者了？”
    “援……咳咳。在偏远的农村，我遇到一个被毒物蜇伤的孩子，毒性很重，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周从文叹了口气，为了那孩子，也为了自己今天专心磨鸡蛋总是说漏嘴。
    “孩子呢，后来死了？”
    “嗯，孩子被蜇咬后家里用煮熟的红皮鸡蛋滚伤口，要拔毒。送来的时候孩子已经没救了，家里都说可能那只老母鸡已经孵过小鸡仔，所以下的蛋不能拔毒。”
    “……”
    “鸡蛋还是有用的，我遇到过一个患者点化疗药的时候渗出，正好点的是顺铂，毒性比较重。我有些头疼，咨询了很多人，最后用鸡蛋清敷渗液的位置，三天后就没事了。”（注）
    “你的经历还真是很丰富呢，都什么时候遇到的。”柳小别讥讽道。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有些都是梦到的。”周从文顺口胡扯。
    “庄周梦蝶？”柳小别话语里嘲弄的语气愈发浓郁，“你是医生，能不能不弄这些神神叨叨的事儿。周从文，你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唯物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