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是为了日后下一步行动做准备,云定兴不过是这件事的筏子。
不过筏子也有筏子的价值,日常情况下,王世充对云定兴礼遇有加,轻易不会加以责备。
从表面看,云定兴和纳言段达身份地位相若,堪称王世充左膀右臂。
也正因为此,在这种场合云定兴才敢开口。
“城中的米谷早已集中,我等敢对天发誓,没人敢私藏米粟。
倘若有一粒米谷遗落在外,请主公将我等一并斩首!”
王世充挥挥手:“罢了,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是一时感慨罢了。
原本我还觉得数百甲骑太少了一些,如今看来幸亏只有这点人马,若是他们的兵马再多些,只怕我们就连第一批粮草都支应不起。”
云定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说到底还是徐乐小儿太过骄横,全无半点礼数。
主公且放宽心,他的底细我知道。
在别人面前他或许可以抖抖威风,在臣面前保准他服服帖帖。
也别说是他,就是他父徐卫又如何?
当日在杨勇府中,见了臣也要恭敬行礼,徐乐一个后生晚辈,又怎敢放肆?
仗着自己有几斤勇力就找我们要这要那,全不知我等辛苦。
人肉怎么了?
就连宫中……“他还待再说下去,不防王世充陡然侧头看过来,一双碧眼内寒光四射,云定兴只觉得脖子一阵发凉连忙闭上了嘴,把一肚子话全都吞了回去。
他感觉得出来,方才那一刻,王世充眼神里满是杀意,如果自己再不住口,就可能丢掉性命。
悬崖勒马不为迟晚,性命总算保住了。
随着云定兴住口,王世充也就没发作,而是看向另一边的纳言段达。
段达文武双全,不管兵法武艺还是政务处理皆是上上之选,当日册封之时,其官拜纳言又封陈国公和王世充地位相若,同为七贵中人。
可是此人并没有多少胆量,更没有承担责任的勇气与担当。
当日元文都等人准备诛杀王世充时,段达不但不敢参与其中,反倒是主动向王世充输诚。
元文都等人败亡,王世充独揽大权,与段达之助脱不了关系。
等到王世充掌握洛阳之后,段达就成了他的得力臂膀。
他虽然没有胆量,但是处理事务的手腕还是有的,更重要的是对王世充忠心耿耿。
邙山大战期间,段达始终执掌洛阳兵符替王世充守卫后方,虽说没有什么亮眼表现,倒是也不曾出错更没有异心。
是以这个时候他开口说话,王世充倒是不至于翻脸。
“云公所言不无道理,洛阳城中罗掘俱穷,所得米谷也不过就是账上之数。
现如今城中军民皆以老弱为羹,李唐何以例外?
他若是自筹粮草,我们也无话可说,段某脸皮再厚,也不能让城中百姓向唐家兵马借粮。
可是反过来,他们也不该惦记咱的家当。
徐乐所言不无道理,两家联军理应同心协力,李家派了援军,咱们以粮草供应也属应当。
可是咱们也不是不给他军粮,也没有区别对待。
我们自己的儿郎也在吃人肉,为何他的兵马便吃不得?
与其等到粮草断绝再生口角,还不如趁现在分说清楚。
这不是咱们有意刁难,而是实在没办法,徐乐若是个讲道理的,应该能体会你我的苦衷。”
不同于对待云定兴,王世充并没对段达发脾气更不曾威胁,反倒是暖声和气地说道:“纳言所言确有道理,只不过现如今并非讲道理的时候,徐乐也不是个讲道理的人物。
与其想着与他分说明白,还不如想着该如何筹措粮草为上。
好在他所部只有几百人马,咱们勒紧肚皮还能支应几日。
等到李唐大军来到,军粮便有了着落。
唐国公素来仁厚,总不会让几万人马来咱们洛阳就食。
倘若真到了那步田地,某第一个自请斧钺,给李家兵马做口粮就是!在李家大军到来之前,绝不可给玄甲骑供应人肉,也不可克扣。
就算把府库中的粮米吃尽,也得保证他们腹内有粮,碗中有酒。”
“主公言重。
只是咱们就算不吃不喝,又能供应几日?
再说宫中那边……”
“宫中?”
王世充冷哼一声,打断段达的话:“我等与瓦岗厮杀时,宫中那位可曾出过半分气力?
现如今大敌当前,能厮杀的理应吃饱肚子,至于其他人,说不得就得受点委屈。
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便是陛下也不能破坏。
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让他忍忍吧。”
说完这番话,王世充又将注意力转回账簿,专心致志观看,希望从中找出腾挪的空间,让自己手头那点粮草尽可能多支撑几日,免得被徐乐看破虚实。
第八百三十四章 草莽(三十九)
王世充的愤怒半是因为今日被徐乐几番顶撞颜面全无,另一半也是因为洛阳的局势。
虽说邙山之战取胜,可是对大势而言,并没有什么帮助。
瓦岗十三万大军的建制完整,自己手上却没有多少可战之兵。
除此之外,物资的匮乏也是个致命破绽。
哪怕瓦岗军不来进攻,就是和自己保持对峙,洛阳也坚持不了多久。
城里已经没了粮食,就算是吃人也维持不了多久。
一旦粮草耗尽不战自溃,自己不是还得败亡?
要说这件事的罪魁,其实还是王世充自己。
东都洛阳不同于长安,它虽然是大隋的陪都,也是重要的交通要道,更是中原的心腹所在便于遥控全局,可是城中的粮食储备却并不富裕。
在杨广的规划中,粮食除了要保证东南供应外,主要是往关中以及北地集中。
草原突厥以及辽东高丽,都是杨广心中要征伐的目标。
自古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何况他要打的是灭国大战,粮食消耗不是小数。
是以杨广才把长安设为中转,在城中广修粮仓积蓄粮草,再从长安把粮食送到边地要冲,为将来的大规模征伐做准备。
杨广给洛阳的定位,则是积蓄钱财的所在。
当兵打仗固然要有粮食,赏赐也不能缺少。
仗打得越大越苦,给的赏赐就得越多,否则就可能发生兵变。
杨广对于武士素来不吝封赏,为了日后的大估摸攻伐,就更不会让武人吃亏。
在洛阳仓库里,除了武器兵装外,存的最多的,就是布匹绢帛乃至上好丝绸。
财货当然不是无用之物,自古来财帛动人心,不管是疆场厮杀还是收买兵将发动叛乱,都离不开财货支持。
王世充之所以能在与七贵的斗争中胜出,就是因为他掌握了城里所有的仓库,用仓库里面堆积如山的财帛收买了兵马,让他们为自己所用。
就连皇泰主身边的禁军,都成了他的爪牙,这里面固然有其他因素,钱财显然还是主因。
不过和粮食对比,显然还是粮比钱更重要。
当初杨广是从全国的角度,对不同的城池做出规划。
等到天下分崩的时候,这种安排的弊端就显现出来。
洛阳城有钱无粮,府库中积谷无多,这就是困扰洛阳军的最大问题。
如果是天下稳定的情形,这个问题完全可以通过从洛口仓调粮来解决。
但是眼下洛口在瓦岗军掌握之中,洛阳及周边辐射的州县都没有什么粮食,这个弊端就足以致命。
王世充也是个有办法的,他先是命令封锁消息,随后让部下以高出市价十倍甚至二十倍的价格从民间收购粮食。
之所以城中百姓大多衣衫整洁甚至身穿丝绸,就是因为王世充的这条计策。
他用财货从百姓手里买粮,把整个洛阳及周边州县的民间粮食几乎搜罗一空。
再就是用钱财打点关节,从李密麾下爱将邴元真手里购入米谷。
除此之外,他又派人到处去散布消息,让商贾知道洛阳粮价高涨,靠这种手段吸引商人运粮至此。
靠这些手段,在开战之前王世充收集了不少粮草,但是随着战事展开交通断绝,这些手段都失去了意义。
外部的粮草无从筹措,洛阳进入一个坐吃山空的状态。
而且王世充守洛阳不同于殷世师守长安,他没有驱民出城,反倒是拼命吸纳百姓。
在瓦岗军的正式攻击开始前,王世充就安排心腹到各处散布消息,称洛阳可以为百姓提供庇护,为流民主持公道。
兵荒马乱的年月,人命不如草芥。
不管是交战双方,还是各路流寇乃至地方豪强,都把毫无反抗之力的百姓当成肥肉来夺取压榨。
这种时候是没有什么慈悲的,几万乃至十几万人,对他们来说也就是个数字,说杀就杀了。
即便不杀,也会夺走所有赖以维生的物资,把百姓丢下自生自灭。
这个时候有人愿意提供帮助,哪里会拒绝。
王世充打出的名义是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百姓流离失所随时可能被害,自己身为朝廷命官理应保卫苍生。
可是当百姓真的进入洛阳后,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从虎口逃入鬼门关。
人入了城就像是鱼入了网,有天大本事,也飞不出他的掌握。
盛唐风华 第3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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