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渊一听这话心有点悲伤,这世上最伤人的一件事,便是:得而复失。
“舅舅,我用针还能让你拖些日子。”
“啪嗒!”
佛珠掉在地上,高栎的手不停的颤抖的,慢慢的连整个人都颤了起来。
“二爷?”江亭忙曲膝扶住了他。
高栎手一挥,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高家被抄后,他强撑着残躯走到这一步,已经是心力交瘁,如同一盏油灯,熬啊熬啊,就快熬枯了,却不曾想临了临了,还能听到血脉相之人叫他一声:“舅舅”
他顿时觉得这些年的熬,值了。
谢玉渊不知道舅舅为什么突然失了冷静,但亲人之间的心灵相通,让她敏锐的察觉到男人心底的悲凉。
病入膏肓之人,最忌讳情绪波动,她忙在他面前跪坐下来,一副聆听的模样。
高栎咳嗽了几声,慢慢平静下来,沉吟半晌才开口:“前头江亭该说的都说了。十年前,你娘和你在庄子出事时,我刚从叶尔羌回来,那日已到了扬州码头。”
谢玉渊踌躇了一下:“舅舅,您去叶尔羌是……”
“给你大舅舅收尸。”
谢玉渊心口一痛,眼眶顿时红了。
高栎缓缓向她看过去,目光好像两把带着铁锈味的锥子,“皇帝有旨,你大舅舅的尸体掷喂狼犬,不可入殓携回内地,倘有潜行携回者,必从重治罪。”
掷喂狼犬?
谢玉渊的脸色唰的一下惨白如纸,忍不住侧首去看罗妈妈,却见罗妈妈捂着嘴哭成个泪人。
第一百二十章 是宿命吗
“我不忍心他死得这样惨,就带着江亭去了西北边,在大漠里找了整整半年,终于拼出了一副可以入殓的骨架。”
高栎说这话的时候只是瞳孔微微缩了一下,语调平静的如同在讲述一个陌生的故事。
江亭却是心痛如裂。
二爷自小在寺里长大,大爷怕他青灯古佛受不住,又惦记着他的身体,但凡有空便偷偷来看他,陪他,兄弟俩的感情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二爷更是视他如兄,如父,事事处处依赖。
大爷的死讯传来,二爷当即喷出一口血,他的身子便是从那一天起变坏的。
即便这样,他还是一意孤行的踏上了西去的路,连老和尚都劝不住。
那个六个月可是普通人能挨得过来的?
素来清风明月的二爷为了敛齐尸骨,喝过狼血,吃过鼠肉,差一点死在大漠里,最后一根腿骨找到的时候,他瘦得已经脱相了。倘若不走那一趟,二爷只怕还能多活几年。
“这事一了,我马不停蹄的赶来扬州,谁知看到的是庄上熊熊燃烧的大火。”
“三小姐,你别怪二爷,二爷当时他……”
“住嘴。”
高栎眼神一厉,冷冷打断了江亭的话,“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找你们,生要死人,死要见尸。”
谢玉渊哽咽着点点头。
她不是闺中不知轻重的小姐,连大舅舅远在千里之外的尸体,二舅舅都全敛齐了,他又怎么舍得让娘和她的尸体流露在外。
“找了几年没找到,我就知道你们没死,怕是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躲着。心想也是好事,世道这样难,当个普普通通的人活着,能寿终正寝的入土,很好。”
高栎顿了顿,又道:“血玉一出,我就知道不对了,立刻再派人找你们,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消息传来说你们可能在孙家庄,我立刻让江亭去确认你们的身份,如果是真的就把你们接回来。”
谢玉渊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插话道:“我记得那天院子里多出封信笺,里面有张白纸。”
“正是老奴命人扔进来的,那信封的内底上写着高家二字,这是高家人传递密信的暗号。”江亭忙道。
谢玉渊后悔的不行,“我光顾着看那张白纸,没想到信封的内底有文章。”
“这怪不得你!”
高栎看了眼江亭:“这些年风声鹤唳,他总怕我出事,凡事小心翼翼惯了,难为他了。”
江亭一听这话,眼眶都红了,低垂着头不说话。
谢玉渊却从“风声鹤唳”这四个字中听出了艰难。
高家本应该斩草除根,阴差阳错之间,难得的还留有一根血脉,这根血脉若是被宫里知道,那又将是一场杀戮。
“正因为小心,所以又来迟了一步,江亭他们到的时候,看到的又是一场大火。”
“无人生还吗?”
谢玉渊脱口而出,不到最后一刻,她还自欺欺人的心怀一分侥幸。
高栎见她一脸的紧张,心道:这孩子到底没有逃脱高家人重情重义的魔咒,这是个长处,也是个极大的短处啊!
“江亭,你说给她听。”
江亭忙道:“三小姐,我去的时候,有一人从火堆里爬了出来,我们见他还有口气,便把人救了回来,那片纸就是从他身上找出来的。”
谢玉渊的脸煞白,像是被一箭穿了心,她大吼一声:“人呢?”
江亭摇头:“伤势太重,撑了七天,还是去了。”
去了?
谢玉渊半启着唇,似乎怎么也积聚不起再追问一句“他真的去了”的勇气。
好半晌,她才深吸一口气,整个人像是锈住了一样张开嘴,“你们将他妥善安葬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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