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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家 第18节

    现在还不到毕业季,这一批校招的学生签了三方后,也都要明年夏天才能入职。就算是毕业早的,也得等到五六月份。
    有些学生倒是会提前过来实习,但和老师打报告请假,准备东西等怎么也要好几天,而一般碰到周四周五之类的,即便准备好了,也会在家多玩两天,周一再过来上班。所以在我周五看见陆重非时,确实是有些惊讶的。
    只是不是在公司里,而是在路上。
    那是临近公司的一个路口,陆重非被单车撞倒在地,随身携带的文件材料撒落一地。
    我开车从那个路口过,在车身与陆重非平齐之时,与踉跄着捡东西的他四目相对。
    他看见我愣了一下,然后我的车就开了过去。
    说真的,我很不喜欢陆重非。
    他和江铖太像了,哪怕是被人撞倒在地这种事情,他垂眸弯腰收拾东西的样子,都很曾经的江铖像到极致。
    不是脸,而是气质。
    我很难说明那种让人烦躁不安的感觉,我瞥向后视镜——这次后视镜里,可以看到陆重非了——他一声不吭地收拾着东西,撞他的人在一旁赔罪,他似乎轻轻摇了摇头。
    然后他终于收拾完东西,一瘸一拐向前走,而后撞他的人拦住他似乎想说什么,被他拒绝了。
    我的车越开越慢,而后叹了口气,方向盘一转,把车开到了陆重非跟前。
    伤害我的是江铖,不是他。
    我放下车窗,对有些反应不过来的陆重非道:“上车,我送你去医院。”
    陆重非下意识拒绝:“不用了,我身上有些脏,前面就是公司了,我今天急着去报道,一会儿就迟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烦,有些不悦地敲着方向盘,语气自然而然不会太好:“上来。命重要还是报道重要?你自己不要腿了瘸一辈子,你以为一个还没报道的公司会要你?”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坐上车来。
    “谢谢……”他窘迫道,“要不您先送我到公司,我请了假之后自己去医院?我伤的不重,晚一点去没关系的,到时候耽误了你……”
    “你实习在哪个部门?”
    “啊?”他愣了一下,道:“我在研发部。”
    我没有再理陆重非,在等红绿灯的间隙给研发部负责人打了电话:“喂?我是庄闻。嗯,有个事,你们今天是不是有个来实习的叫陆重非?嗯对,我今天开车出门,在公司门口不小心蹭了他一下,以防万一我陪他去个医院。嗯,应该没大事,就是可能要耽误点时间,和你说一声。嗯,好。”
    陆重非赶忙道:“怎么是您撞的我?和您没关系的,您……”
    “说你,别您您您的,我大不了你几岁。”我转弯从另一条道开去,看着前方对他道:“如果你不想被公司里的人当成八卦聊,说你被我baoyang了,那今天就只能是我撞的你,明白吗?”
    他闭上了嘴慢慢转回头,似乎是明白了我的意思。
    还行,不算太蠢。
    我对陆重非的情绪有些复杂,我一方面因为他和江铖太过相像而不喜欢他,可一方面又唾弃自己这种无端生怒的感觉,对陆重非有些歉意。
    我说不清楚我这趟送他去医院,是我透过他看到了当年那个一贫如洗却从不肯低头的少年江铖和陪在他身边的我自己,想起我们曾经的挣扎与苦痛,还是出于这莫名其妙的不喜欢里延伸出来的莫名其妙的歉意,希望做点弥补。
    我说不上来。
    但陆重非无论如何都是无辜的,他不应该因为我这种纠结,而陷入公司的非议。不然本来我送他去医院这桩善事,最后在别人嘴里变成了老总baoyang实习生的丑闻。
    为了不让这个事被更多无关的人知道,我没有去成安医院,而是选了最近的一家公立三甲医院,同样也不是舒原贤工作的那一家。倒不是刻意避开,而是舒原贤的医院确实太远了。
    我替他挂了号陪他拍了片,这是我曾经陪江铖做惯了的事,但陆重非受宠若惊,不住地向我道谢。我最开始还会说不用这么客气,后来就随他去了。
    陆重非所幸只是被单车撞了一下,骨头什么的都没事,就是一点皮肉伤,我和陆重非取了药出来的时候,一个上午已经过得差不多了。
    我问陆重非要回家吗,陆重非犹豫片刻,拿出手机认认真真给他未来的上司发了道歉信和情况说明,得到肯定后松了口气,又对我道谢:“谢谢您……你,实在是麻烦了……”
    “送佛送到西。”我问了他家的地址,然后道:“你以后走路小心点就好。”
    他有些不太好意思:“我充电器出了点问题。早上的时候手机没电了,所以闹钟也没响,差点迟到。我怕第一天报道就迟到领导对我印象不好,再加上面试的时候……所以忍不住就急了点。”
    我听着他的解释,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
    我把他送到小区门口,他解开安全带,然后捏了一下手机,有些紧张地把上面的二维码递给我:“那个……今天医院看病的钱,你加一下我微信,我转给你,可以吗?”
    这些钱对于我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但我和陆重非不过萍水之交,看他那样敏感到因为觉得自己之前摔在地上有些脏,全程坐车都不敢靠我椅背,一直挺直着腰的样子,我要是不收他的钱,他怕是会内疚十几年。
    所以我扫了二维码,加了好友。
    他有些欣喜地收回手机,直接在车上转了账:“好了,钱转过去了,你收一下。”
    我懒得为了这几百块钱掏手机点收款,道:“嗯,我一会儿收。”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突然道:“已经到饭点了……我家附近有家店特别好吃,作为感谢,我中午请你吃饭吧。”
    我并不惊讶,却也不打算接受,于是随便找了个借口:“中午约了朋友,下次吧。”
    其实没约,这几天舒原贤都很忙,微信里不停跟我叹气说“劝人学医,天打雷劈”,今天中午这个时间他还没问我要不要一起吃饭,估计又是太忙了。
    谁知陆重非却如同听不懂我的敷衍一般,又不死心问道:“那晚上呢?”
    我这回终于看了他一眼。
    他抿着唇,看起来有些紧张。
    我偏开眼睛:“晚上要吃健身餐。”
    如果是舒原贤,大概这时候会开始撒娇了,但陆重非显然不是会撒娇的性格,这样追问一次已经是他脸皮的极限了,他垂眸掩去眼底的失落:“那……行……”
    我张了张嘴,又闭上。
    其实健身餐是假的,我从不吃那种东西,觉得太难吃。
    陆重非下了车,而后站在小区门口朝我微微弯腰道别。
    我的车慢慢开远,后视镜里的他始终站在那里,一直等到一切消失在转角。
    要不是性别不对,他简直想目送丈夫上班的贤惠妻子。
    我曾经也做过这样的梦,那时候我为了给我和江铖对赚点生活费,于是业余时候会跑出去兼职,有时候披星戴月出门,天亮时分才归。
    那时候我在夜色中一步步离开家门的时候,就会希望一转头,江铖就在后面送我。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只是一声微信新消息提醒,但因为我刚刚在走神,被新消息一惊,忍不住猛踩了一下刹车。
    车发出刺耳的声音停住了。
    幸好这是一条比较偏僻的路,只有一来一去两条道,现在路上没有车,只有偶尔路过的行人。
    我拿出手机,是陆重非发来的消息。
    陆重非:我刚在网上搜了一下,老吃健身餐也不好,偶尔可以换换口味的
    陆重非:或者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和我说,我请你吃饭(笑)
    我躺在椅背上发呆,一直到后面有车开了,摁了好几下喇叭。
    我回过神,踩下油门。
    离开这条路前,我给陆重非回了一条消息。
    庄家:知道了。那如果今晚我没其他事的话,就一起吃饭吧。
    那天是周五,看起来很平常的一天,我开着车,音响里是常听的频道,我把声音调得不大,只把他当做一个背景。
    因为一切都太平常了,哪怕我决定和陆重非一起吃个晚饭,也是件很平常的事情。
    所以我本以为,一切就像小溪流一样,会平稳顺遂地流向我目光所视的前方。
    因为我前面的所有人生,都是这样的。
    包括曾经江铖结婚或离婚,我其实都设想过。我设想了无数个结局,但因为庄闻只有一个,没有办法每个结局都尝试,所以在我做了很多个选择后,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方。
    所以我自然而然地猜测,以后也会这样。
    我会走向我猜测过的人生道路中的一条路上,生活偶尔起伏,但又终归平静。
    但人生不是游戏,从来没有固定结局。
    第24章
    我之前和研发部的负责人说是我不小心把陆重非蹭了,所以才送他去医院,这已经是这个情况下能控制流言蜚语不乱飞的,我所能想到的最好解释了。
    但即便如此,我下午去上班的时候,研发部的负责人还是跑过来找我,旁敲侧击问我和陆重非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我一时半会并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他。要说我和陆重非有关系,这简直是笑话,我和他不过见了两面而已。
    但如果说没关系,我想起晚上一起吃饭的约定,又有些许说不上来的不自在。
    不过我终究脸皮还是厚的,把他递给我要签字的文件往桌上一放,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什么关系?肇事者和受害人吗?”
    研发部负责人并不是长袖善舞的类型,被我这么一怼梗住了,“额……”了半天没个下文。
    “行了,别想些有的没得,在你们眼里男女之间就没有正常关系了是吗?”我有些心烦,干脆把他的小心思给直接点了出来,“那照这样,你明明只是签个文件,结果现在在我办公室待这么久不下去,我们是不是也有点什么?”
    研发部负责人瞬间脸就绿了。
    他可记得我和江铖还是夫妻关系,毕竟我们明面上还没有离婚。而且他大概最开始猜测,也猜测陆重非可能是我的远方亲戚什么的,根本没往感情方面想。
    毕竟我爱江铖,爱到卑微的人尽皆知。
    他见我越说越偏,赶紧道:“庄总诶庄总诶……您这么乱曲解我意思我可就冤枉了……”
    “知道了。”正巧电话响了起来,我懒得同他扯皮,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
    我已经说了没关系,如果下面还非要传那就传吧,让陆重非自己苦恼去。
    虽然近一两年我离开业务岗位后电话少了不少,但工作时间来电话也依旧是常事,只是今天来电话的人,有点不太一样。
    是尤山峻。
    我答应送他的英语课早在承诺的当天就送给他了,这些天晚上都在尤山峻那上拳击课,他明显看得出来心情很好,给我上课时原本的招牌职业微笑都真诚了许多,但即便如此,我们并不能算有多好的交情。
    至少,没有交情好到在工作时间突然打电话。
    ——除非他是想投诉那个老师教得不好。
    这句冷幽默冒出来的时候,我的惊讶程度并不低于突然接到尤山峻的电话。因为我其实很长时间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
    我接了电话,尤山峻那边传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喂?庄小姐你好,我是尤山峻。不好意思庄小姐,这个时间给你打电话,没有打扰到你吧?”
    “没事。”我道:“我现在没有在忙,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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