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看向黄科长的目光，甚至带着些幸灾乐祸。
    厂里没有订单是事实，但这段时间车间依然有产品生产出来，这些东西也没囤积到仓库里，而是用另外的方式流通了出去。
    据宋幼湘调查的报告，他们了解到，同类产品在市场上的价格已经翻了五倍有余。
    而他们产出给那些拿批条来提货的关系户，按的依然是十多年没变的统销价格，这其中的利益链，大家都心知肚明。
    黄科长这么反对，不过是碰到了他的蛋糕罢了，黄科长现在应该庆幸，他就在蛋糕上吃了点奶油，还没到一刀切的部分，不然宋幼湘可不会这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拥有了自主销售权，不必公对公，或者一定要拿到批条才能出货，那些散客就可以直接到厂里来提货。
    拥有了自主定价权，那部分差价的损失就可以避免，大大提升厂里的利润。
    而拥有了采购权，在选择原材料的时候，他们就可以找私营单位，采购更优质，价格更有余地的配件和原材料。
    宋幼湘说的也确实是大实话，不是老实听话就能受到重视的。
    不然为什么财政局的领导一直对他们避而不见？
    第七百六十八章 精简机构
    谭厂长发话后，关于自主各方面的事，已经定下了基调。
    不过宋幼湘和谭厂长还是有矛盾，找钟信公司的贷款下来后，谭厂长的意思是，大部分加紧投入到生产建设中去。
    另外还需得划出一小部分，还清银行的欠款。
    这一点宋幼湘是坚决反对的，她不光反对，还打算利用这笔钱款，再去跟银行借款，数额还不小。
    她这简直胆大包天。谭厂长跟工会梁康德几个坐下来商谈事情的时候，忍不住这样评价宋幼湘。
    厂里以前一直以无外债而自豪，为了引进生产线贷款这事，一度让谭厂长等人夜不能寐。
    后来等到生产线出问题，欠银行的钱还不上，这事更是折磨得谭厂长不轻。
    不过当时更紧要的是厂里的生产，谭厂长无奈把自己逼成混刀肉，把还贷款的事排在了后头。
    胆子不大，她也来不了这里。倒是梅科长说了句公道话。
    厂里现在的局面，哪个敢轻易接手？现在厂里确实是需要一个像宋幼湘这样的人物，带领着他们冲出迷雾，战胜困难。
    我看这钱也不应该急着还。梁主席这次是站在宋幼湘这边的。
    还了是心安，但投入生产的钱少了，很多生产计划都会受到掣肘。
    再说了，债多了不愁嘛，现在厂里有资金注入，他看那些银行也不怎么着急了，一反之前的态度和宋幼湘相谈甚欢，好像是挺看好厂里接下来的发展的。
    宋幼湘那个借钱的计划，说不定还真的行得通。
    谭厂长无奈，最后还是心惊胆颤地同意了宋幼湘。
    没办法，从他在借款合同上签下字起，他就已经不可避免地，一定要站在宋幼湘的身后，替她撑起腰来。
    这是一不小心就上了贼船，现在是想下也下不去了。在家的时候，谭厂长喝着酒，同夫人诉苦。
    这船不上还不行，还是他心甘情愿上的。
    宋幼湘是用自己的关系搞到的贷款，借到的数字，把省里的银行都贷上，都贷不到。
    这情谭厂长记在了心里。
    宋幼湘开完会，正好赶上任志扬和季亚军拎着生姜红枣回来，除此之外，还有他们采购的一些罐头糕点。
    他们来的时候，季亚军光顾着紧张了，也没想着买些吃的来。
    这些是魏闻东让安排的。任志扬给她看那些姜和枣，说是让你先泡水喝着，过阵子给你寄方便冲泡的来。
    接到他们的电话，魏闻东是一点也不意外。
    毫不见外地安排他们买这干那，买个姜和枣而已，魏闻东还地堆的要求，生怕他们买到不好的。
    不光如此，魏闻东还啰嗦了一堆注意事项，什么要煮几分钟，记得过午不食之类的，把任志扬烦得不轻。
    他还没来得及说魏闻东呢，旁边季亚军竟然老实一条条给记了下来。
    注意事项，季亚军给你抄好了。任志扬示意季亚军把东西拿出来。
    宋幼湘哭笑不得地接过来，这些东西她自己去买就好了呀。
    晚上宋幼湘领着两人去了个小小的羊肉馆，好好地吃了一顿饭，除此之外，还把老板家自制的干肉条给清空了。
    这东西平时补充体力挺好的，你们留个地址，吃完了再给你们寄。宋幼湘道。
    季亚军有些不好意思，我们这连吃带拿的，多不好啊。
    旁边任志扬则是利索地找老板要了纸笔，把地址给宋幼湘写了下来。
    任志扬！季亚军暗暗踹他。
    任志扬把他挥开，刷刷写下联络地址，现在没有人再想方设法阻拦他和外界联系了，别拒绝宋幼湘一番好心嘛，放心吧，吃不穷她。
    这是吃不穷的事吗？！
    宋幼湘平时多忙啊，他们不能给她添麻烦。
    不过季亚军急也没用，任志扬已经写好就递给宋幼湘，不跟你客气，我就先说谢谢了。
    拿钱投资的事，任志扬已经亲自跟宋幼湘说起，以后大家联系是的少不了，宋幼湘笑着接过来，不用客气。
    这两人死活没让宋幼湘送他们去火车站，把她送到机关招待所，才准备离开，宋幼湘送他们出招待所。
    宋幼湘，马上要走了，拥抱一个吧。招待所门口，任志扬停下脚步，忽然开口。
    季亚军心里一动，没有说话，心怦怦跳起来。
    宋幼湘默了默，微笑着张开手，再见，祝你们一路顺风。
    任志扬一触即放，季亚军却有些踟蹰，还是宋幼湘上前，轻轻给了他一个拥抱。
    再见。季亚军在心里轻声道。
    来的时候近乡情怯，纠结了好久，走的时候心里又空落落的，忍不住一步三回头。
    明明说了再见，却舍不得再见。
    任志扬什么也没说，勾着季亚军的脖子大步离开。
    离别的愁绪是没有的，送走任志扬和季亚军后，宋幼湘回到房间就整理起第二天会议要用到的资料。
    她从包里拿资料的时候，手突然一顿，包里多了份不属于她的文件袋。
    宋幼湘皱着眉头拿出来打开，才发现是任志扬留下的，关于褚岁山罪证的一些资料原以为他们不过是路过一回。
    拿着资料，宋幼湘心情略微有些沉重的复杂。
    做出这样的决定，对任志扬而言，无疑不简单，以前他对褚岁山的感情有多深，现在就撕扯得有多痛苦。
    宋幼湘仔细把东西收好，去联系了魏闻东，任志扬既然做出了选择，那她会尽力帮他做完后面的事。
    很快有专人过来，取走了任志扬留下的东西。
    宋幼湘重整好心情，研究会议资，虽然内心非常讨厌这啊那的冗长会议，但现状如此无法改变，只能打起精神，积极面对。
    好在离政府精简机构，减少冗员已经不远了。
    宋幼湘心里还能有点儿期待，到时候她带来的整顿任务，也可以借机开展。
    这个整顿任务在之前宋幼湘交给乔老的报告中就有提及，在器械厂的试点，可不止有权力的放松，监管整顿也已经在日程上了。
    只不过宋幼湘考虑到大家的承受力，选择循序渐进，顺势而动而已。
    等下个月忙完去大学招聘的工作，宋幼湘就准备全力抓生产和销售的工作了，这也是她这个副厂长的主要职责所在。
    在宋幼湘苦心谋划的时候，季省长在重重社会下写下的检讨书，也到了京市。
    这时器械厂的电话线已经拉起，许老同宋幼湘取得了联系，说起季省长这个师侄，许老是直叹气，他太激进，太心急做出成绩了。
    各地沉苛已久，师兄也是没有办法。宋幼湘替师兄说话。
    知道许老是担心他，宋幼湘笑着暗示，您不必担心，这只是权宜之策，不会动摇到师兄的决策。
    现在舆论压力太大，适时低下头嘛，但该干什么还得干。
    这叫我知道错了，但我坚决不改。
    许老满腔担心一滞，顿了顿后，许老气道，这主意是不是你给他出的！
    第七百六十九章 你被诈了
    这个锅宋幼湘坚决不背，许老拿她没办法，叮嘱她好好开展工作后，就挂断了电话。
    宋幼湘这里才松口气，晚上季省长的电话就来了，问她为什么太快跟许老举白旗，许老打电话过去骂了他一顿，怨他带坏了她。
    师兄，你被诈了。宋幼湘提醒。
    季省长默默无言好久，最后才无奈地道，看样子，姜还是老的辣！
    师兄妹心有戚戚互相安慰一番，宋幼湘转而问起江省去特区搞贸易公司的经验。
    特区政策优惠再加上对外窗口的效应，大批倒爷在特区集中，内陆城市里，江省是首开先河去特区办贸易公司的。
    当时季省长办这事的时候，要找宋幼湘借用了一下人脉。
    宋幼湘在招商局联络处的同事，有他们引路，给季省长省了不少的事。
    你也打算在特区开贸易公司？季省长扬了扬眉，会不会太着急了一点，你初来乍到，凡事稳为上策。
    季省长能大刀阔斧，是早打下了基础的，宋幼湘现在的情况，还是稳妥为好，为了利益，有些人是不会有底线的。
    宋幼湘是有这个打算，计划是年底办妥这事，现在先准备上，一旦通过，我要速战速决，不给他们反悔的余地。
    兵贵神速，拖拖拉拉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听到宋幼湘有计划，季省长放下心来，表示会安排人把资料都整理好，给她寄过去。
    挂断电话后，宋幼湘便收拾行李准备去省里出差。
    这次她要去省城高校谈招聘工作的章程和细节，人才的引进关乎到器械厂未来十年的命运，宋幼湘对此十分慎重。
    除了省城，宋幼湘还联系了国内有相关专业的几所知名高校。
    在省城忙了三天，再回到厂里时，宋幼湘先是收到了魏闻东邮来的茶包，顺道在路边捡到了满心失望，准备回家的贺川。
    贺川是三天前来的，宋幼湘前脚走，他后脚到。
    然后他就被拦在了厂外，这一拦就被拦了三天，连回程的车费都花完了，宋幼湘要再不回来，他就只能饿着肚子扒火车回老家去。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宋幼湘把人领到了厂招待所。
    贺川现在的形象有些落魄，胡子拉茬，眼睛通红，衣服也脏脏破破的。
    一言难尽。贺川不太想提这事，他现在也顾不得去洗漱，而是目光直接地看向宋幼湘，迟疑着开口，宋副厂长，你说让我来找你
    我来了，你怎么安排？
    你先洗漱收拾一下，我领你去吃了饭，再坐下好好谈。宋幼湘确实看中了贺川的能力。
    这时能察觉到风向，并且有胆量南北倒卖的人，别的能力先不提，至少胆子大有开拓精神。
    贺川还是个听劝的人，这个能力不是所有人都有的。
    另外就是贺川表现出对知识的欲望，积极进取的心态，让宋幼湘十分欣赏他。
    贺川这类人，是站在风口上能走来，并且能往前走一段的人。
    从在火车上遇到贺川起，宋幼湘就对他有所打算。
    不趁着对方对未来迷茫的时候下手，等对方找到方向，再想把人笼络住，就有些难了。
    听了这话，贺川心安下来的同时，又有种说不出的紧张，也不知道他接下来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趁着他洗漱的时间，宋幼湘拎着行李包裹回了自己家。
    魏闻东猜得没错，宋幼湘忙起来的时候，不会忘记吃饭，但对喝的并不上心，他托任志扬两人买的姜枣，现在还只动用一回。
    茶包里有姜有枣还有枸杞，知道宋幼湘不爱喝甜的东西，红糖块魏闻东都切半减了量，怕宋幼湘不喜欢药味，加当归的只包了一小部分。
    信里魏闻东叮嘱宋幼湘把茶包拿去办公室，可以每天早上焖一壶。
    另一张信纸上，魏林川还跟宋幼湘邀功，说姜都是他负责洗晒的，让宋幼湘一定要好好喝。
    被家人惦念安排着，宋幼湘心里说不出来的温暖。
    依言把茶包放到办公室，怕自己忘了，宋幼湘还让廖秘书每天早上提醒她。
    掐着时间，宋幼湘再度返回招待所。
    还没来得及跟贺川谈话，厂里就来了几位公安同志，就在招待所不远处，同路过的职工在说些什么。
    宋幼湘忙起身过去了解情况。
    我们接到举报，你们厂的工程师章其安同志犯了技术投机倒把罪，我们要带他回局里了解情况。公安同宋幼湘道。
    国营企业缺人才，民营企业更是急缺，许多地方的民营负责人悄悄向国有单位的技术人员抛出橄榄枝，开始和国企争抢技术和人才。
    这件事在国企看来，和同他们争夺原材料，扰乱市场秩序一样恶劣，
    这个技术投机倒把罪，就是这么出来的。
    这些技术人才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星期日工程师。
    具体情况能跟我详细说说吗？这里头或许有什么误会。宋幼湘对章其安这个名字很陌生。
    但陌生并不影响宋幼湘在了解清楚情况前，先维护对方。
    宋幼湘已经表明了身份，公安同志也没有隐瞒情况，把章其安怎么给邻市一家小型农机厂画图纸，出卖国家技术同宋幼湘仔细说清楚。
    误会应该是不存在误会的，向我们举报的是你们单位的黄国源同志。公安同志道。
    宋幼湘听到黄国源的名字，眉头下意识就拧了拧。
    没办法，每次会议跟她唱反调的都是这位，尤其是在确定实行三自主决定之后，这位黄科长更是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同志，我们厂现在正是恢复生产的关键时候，这事我们厂内部先自查，了解清楚情况再跟你们汇报处理，你看怎么样。宋幼湘笑着道，你放心，这事我们肯定严肃对待。
    这事在宋幼湘这里不是什么大事，这是大势所趋，光靠人为是拦不住的。
    只不过现在社会上争论很大，因为紧抓投机投把，这件事也因此变得严重起来。
    但几年后国家会专门出台相关文件，允许科技干部兼职。
    宋幼湘的身份，还是有用的，她说的话也有分量，公安同志考虑片刻，同意宋幼湘的建议，同她握手后先行离开。
    目送公安离开后，宋幼湘转身看向贺川。
    第七百七十章 包庇
    从宋幼湘出来起，贺川就一直跟在她身侧，听到了所有对话。
    你有事就先去忙，我可以等。现在情况可比前两天身无分文，没住没吃的情况好多啦。
    宋幼湘给他安排了招待所，招待所的同志还给了他几张饭票，他可以去食堂吃饭。
    这事看起来挺严重的，宋幼湘肯定要马上去处理。
    宋幼湘点头，大步往厂办大楼走，走了几步又倒回来，给贺川拿了几块钱，食堂光有饭票还不行，这钱你先拿着。
    钱塞到贺川的手里，不等他接受或拒绝，宋幼湘已经转身离开。
    目送着宋幼湘走远，贺川紧了紧手里的钱，回招待所。
    到了厂办公楼，宋幼湘先直接找了章其安，厂工程师所在的办公室和广播器材厂的研究室有点像，是间很大的办公室，里头满是办公桌和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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