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她许久,忽无奈笑道:“师姐,想不到有朝一日,你我也沦为了朝廷鹰犬。”
师娘对我们有恩,再造之恩。
我与鬼姬都信奉浮戮门门规“恩必报,仇必偿”。
鬼姬把玩着指尖游走的血红毒蝎:“你思慕仙鹤公子这么多年,多年不减深情。筝,你说思慕是什么?”
万万料不到她有此一问。
思慕是什么?
我亦不知思慕是什么。
我只知道,我想要他。要将他紧紧握在我掌心,插翅难飞。要他便是死,也只能死在我怀里。
鬼姬缠绵地吻着毒蝎,喟叹道:“我对男人没兴趣,只对杀人有兴趣。”
我又将酒壶递回给她:“这样也好。”
倘若不沾惹情爱,便不会为情所伤。每每你躲避我的触碰时,我都心如刀绞。
鬼姬将花雕酒一饮而尽,随手扔给我一样物什:“远道而来,师姐没来得及准备什么,这是给你的礼物。”
我定睛一看,所谓的“礼物”,是完完整整的一张人皮,面容红润,柔软如生。鬼姬豢养了许多毒蝎,能在一瞬间把活生生的人噬咬得只剩皮子。
这是嫡姐心腹下属林噙雪的人皮。
鬼姬魅惑一笑,红唇慵懒地翕动:“喜欢吗?”
我细细赏玩着人皮:“倘若这皮子是戚寻嫣的,我更喜欢。”
鬼姬抬眸,眸中意有所指:“这是你的真心话?”
我不再言语,只是斜枕酒坛,闭目养神。鬼姬说得对,我不会真的杀嫡姐。
虽说我忌恨她是你的心上人,但若不是她多有照顾,你要受更多的苦楚。不论私情,她还是大顺朝少有的贤德高媛,不贪污、不弄权、为国为民。
她毕竟是我的亲姐姐。
第7章 徐鹤之
我从未预料,你在床笫之间许下的誓言,这么快便实现。你为徐家平反了。
彼时我正倚在房中,为螺钿(1)和合二仙案几上的几只盆景洒水,淬上水珠的茸松看起来碧色盈盈,恍若仙境。
这些精细技艺,都是贵家郎君必学的。她们女儿家在外封侯拜相,战场厮杀,便将我们男儿安放在内室,做些微末之事。
我的世界向来华美而狭小,仿佛金丝制成的囚笼。在徐家,我养在雪隐白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教坊司,我十余年不曾踏出那烟花之地。
在寻嫣身边时,她把我养在朝暮楼;被你夺来后,又长长久久住在这三进三出的私宅里。
我像是一样瓷器,一件藏品,辗转在你们这些女人手中。
松烟和入墨一阵风似的跑进来,松烟都喜极而泣:“郎君!今日朝堂上,戚高媛给咱家平反了,咱家不曾贪污!主母和小姐们都是冤枉的!”
入墨激动道:“陛下已经下旨,让主母带着小姐回鄞都,咱们徐家要死而复生了!”
我惊道:“当真吗?哪个戚高媛?”
入墨回道:“与您住在这儿的戚高媛!奴才就说,高媛对您是真心的!”
松烟和入墨都是我的家生小厮,自我出生便侍奉在侧。后来随我入教坊司,随我吃了不少苦楚,却一直不离不弃。
我又惊又喜,伏在案几上落泪。十几年未见,也不知母亲身子如何,姐姐们娶上郎君不曾!
半个时候后,你从凌烟阁归来,脱下办差的墨蓝螭吻妆缎飞鱼服(2),解了雕铁臂缚,换了家常的短袄与马面裙。
玄黑绣金丝栾雀的马面裙衬得你英姿飒爽,妩媚入骨。
你抱膝笑道:“约莫下个月,我的婆母和姐姐们就能从契北回来了。走,我带你去做两身衣裳,穿得鲜艳些,莫让她们觉得我苛待了你。”
我惊愕地看着你,越发觉得看不透。你究竟是什么人?明明于江湖中长大,却深入朝堂也可翻云覆雨;明明胁迫□□于我,又处心积虑为徐家平反!
我缓缓抬眼,问:“你……徐家……”
当年徐家被内阁查出银钱账簿有纰漏,严访之下,挖出贪污的大罪名。陛下震怒,亲自下令抄家,用整整一载的世间将徐家的权势连根拔起。
你却用区区这么短的时日,便平反了!
你神色如常,仿佛只是在说一桩无关痛痒的闲事:“你再料想不到,徐家贪污,乃是在圣上的授意之下,内阁所诬赖的。你家是世家大族,倘若真的贪了银两,哪里那么容易被查出来?归根结底,国库空闲,老皇帝又自诩‘天女’,不好土匪似的明抢,便借势抄了你家,以充盈国库而已。”
沉吟片刻,你又冷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3)。都说皇帝是圣人,圣人却也不能免俗。”
闻言,我心中如凝冰雪。真相竟是如此!
倘若母亲和姐姐们当真贪了国家银两,我身入教坊司,便不怨怼,她们是我的骨肉至亲,我理当承担。
而她们是被设计,何其无辜!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也被牵连至此,如何不怨!
一时急火攻心,我咳嗽几声,忽然失了力气,软软倒在案上。
你急忙将我抱在怀中,令松烟去请大夫。我握紧她的衣袖,凄声道:“为什么……为什么……”
我这十几年的屈辱,都成了笑话!
明明母亲在前朝忠心耿耿,舅舅在后宫小心事奉,只因徐家富可敌国,便被圣上如此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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