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姑、夫君、叔妹,远亲近戚,就是她们的全部。胡祭酒,她们按照被要求的方式长大,然后被推到女主的位置,自然只能遵从她们从小被教导的思考方式去行事。”
“祭酒刚才还举了汉献帝的例子,说他因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所以成了亡国之君。难道祭酒不知,从来女子都是生于内室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么?
汉献帝的例子不正好能说明,任何人如果被关在家宅内室中长大,无法认识真实的世界,无论男女,都只能成为你说的样子吗?”
说到这里,已经十分确定,声音更为坚定有力:“女子所学,不异于男子,不仅说的是书本诗词,还包括为人处世,阅历实践。祭酒,你曾经赞过蒙顶客才智过人,方才也赞过盛小娘子是贤女子,眼界胸襟,大有男子之风。
她们二位,没法去见识很远的地方,更多的人群,只靠着自己读书,已经能想明白很多道理。
如果她们有机会,能够与男子一样,做很多实在的事情,譬如审理案件,比如治理地方,比如筹算国事,她们一定能够比现在想得更深,看得更远,你说对不对?”
“胡祭酒,我最近临时抱佛脚,粗粗看了一些史书。似乎打败仗,丢土地的皇帝也有很多,甚至还有给人家做干儿子的皇帝,有何不食肉糜的皇帝,有宠信胡人导致国家内乱的皇帝。这些皇帝,可都是男的呢。”
她一口一个皇帝,举了无数昏君的例子,浑没意识到,在场可有一个货真价实的皇帝在听着。
丹陛之上,宽大御座里,胖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还能不能叫人愉快看戏了?”
盛明萱转过脸,纱幕有一阵细微的颤动。她知道恒娘不喜欢她,恒娘不止一次,明确地表达过这个想法。
可是在刚才的话里,她将自己与安若相提并论,她承认并肯定她的才华,恒娘甚至认为,若有机会,她盛明萱还能做到更多,更好。
更多,更好?还有什么,能够比得上做个名垂青史的贤妃?
盛明萱在纱幕下用力闭上眼睛,好让自己不要去多想。女子最要不得的,就是野心,抱负,痴心妄想。
第102章 家国天下
大殿上陷入奇妙的沉默。
一根根又圆又粗的红漆圆柱间, 光线从极高的琉璃天窗透下来,照出飞舞的尘埃。
众位朝臣肃容谨色,看上去一派庄重模样, 仿佛这样子郑重其色, 就能忽略那一串串魔咒般的「这样那样的皇帝」在耳边回荡,听得人想笑又不敢笑。
御史抽抽鼻子,脚趾头一动,职业习惯作祟, 就想出班,参这薛恒娘一个「蔑视圣上」「言有所指」「借古讽今」「大不敬」的罪名。
倾了半个身子出去,脚跟还没来得及抬起,忽然省起, 这薛恒娘是个民女,她干什么, 与自己这个纠察百官的御史何干?
徐徐侧回身, 趁着没人注意, 缩回班里。捧好玉板,继续一脸肃穆样, 听太学祭酒与那民女鸡同鸭讲, 心中好笑:这姓胡的不愧是做学问做久了的书呆子,不通人情得很。
这姓薛的民女所言所说,真可谓是梦中说白话, 满口荒唐言, 谁会跟她当真呢?
官家摆明了看热闹不嫌事大, 众位同僚恨不得早日做鸟兽散, 回家娇妻美妾,嘘寒问暖, 好过在这又大又冷的大庆殿里饿着肚子喝冷风。
姓胡的偏要鼓着一口气,与这么个民女你来我往,当真论辩起来,赢了无甚光彩,输了更是颜面无存,也不知图个啥。
胡仪可不知道御史心里那份浓浓的幸灾乐祸,一双狭长凤目盯着薛恒娘,声音森然如刀:“你想让女子学治国平天下的道理?”
恒娘脸上微微带着得意的笑容,觉得自己适才这番话说得可伶俐,可有道理,既觉得自己临场应变十分优秀,又暗自夸奖阿蒙与盛明萱这两人聪明博学,很是拿得出手,为女子撑住了台面,连带着对盛明萱的恶感都少了几分。
这会儿听了胡仪这句问话,被他那副刀架脖子上的语气惊得一窒,缓了缓,严肃身心,谨慎开口:“治国平天下,是祭酒先提起来的。是祭酒举出那些太后的例子,想要说明女子短浅鄙陋,不足以治国平天下。你可不能说不过我,就给我胡乱加罪名。”
胡仪脸色一黑。这薛恒娘也不知是当真不懂,还是刻意装傻。
治国平天下,既是圣贤道,也是帝王道。自己本是指代前者,被她这样胡搅蛮缠,倒打一耙,倒显得自己觊觎鼎器,居心不良似的。虽然这想法太过失心疯,不会有人当真,可也十分晦气了。
不好跟她一个年轻女子斤斤计较,只好沉声道:“男子一生所学,都是辅佐圣君,匡扶朝政,治理万民的道理,就算如你所言,偶有一二杰出女子,或能学得一些皮毛,对国家,对她自己,又有何好处?”
“好处?”恒娘听到这两个字,双眼中亮光一闪,嘴角又微微露出笑容,“我最会算计好处,让我与祭酒一一算来。好处之一,女子与男子同学,便能鞭策男子,在学业上精益求精,否则输给女子,多不光彩?”
众位朝官虽然对她的结论不屑一顾,听了这一点,倒还微微点头,觉得这话也有几分道理。
若能让女子做男子的磨刀石,想必确实能激起男子的好胜之心,不失为一种劝学的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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