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笑容太灿烂,仲简心中如受突如其来的一击,连忙迫自己转开眼,便见到街边另一个熟人。
恒娘顺着他目光看过去,顿时惊奇:“莫大娘!”
那妇人穿着缟素,头簪白花,正是服丧中的莫家大娘。丧期不敢笑,眉眼中却也没什么悲伤,反而两眉舒展,目光有神,通身沉稳焕发的感觉。
“恒娘,我听说你的事,放下手里的活就来看你了。你很好,很好。”
两人曾在莫家大院针锋相对,彼时恨不得对方去死一死。此时相见,却再无怨恨。
恒娘关心询问:“大娘,我前几日去铺子里买炭,听店里的掌柜说,莫老爷走后,各家铺子很是乱了一阵,现在可都理顺了?”
莫大娘点头,“多谢你记挂。最初几日,自是兵荒马乱。内城有家铺子,柜上的黑了心,想趁乱卷款跑路。好在我筹划得早,还没从京兆府出来,已经叫人四处安排,该报官封存的先封存了,要紧库房更是直接派得力的婆子去上了锁,日夜守着。总算没出大乱子。”
妇人眉毛扬起,原本面相上的一丝刻薄气竟化作朗朗英气:“当初老爷初到京城,本就是我与他一起,赤手空拳,办下如今这副身家。如今重出江湖,好歹还能镇住这些老油子。”
恒娘笑道:“今世没有福气做大娘的媳妇,否则定要与大娘好好讨教经营之道。”
莫大娘眼神含笑,简短答道:“你来,我教你。”
又说道:“我已吩咐你家附近的铺子,今年冬天,每个月往你家送两坪木炭,你好好照顾你娘,莫要担心。”
“这怎么行?”恒娘大惊,“之前去买木炭,掌柜的已经说了,大娘吩咐,凡我去买炭,均低于市价三成出售。我已经感激不尽,怎能再受大娘如此厚礼?”
莫大娘一挥手,“此前是为谢你一语点醒我的人情。今日是为谢你办报,替女子出声的公义。两下不可混淆。你别推辞。”声音断然,不容推辞。隐约露出做生意时的杀伐决断来。
恒娘望着她,半晌,忍住喉头酸涩,敛衽沉沉一礼:“谢过大娘。”
第50章 调情与借债
清风楼。
青年男子与侍卫们的身影消失在街道转角, 阿蒙方从房间角落里走出来,与宗越并肩站在窗前,声音懊恼:“皇城司这些察子可恶!但凡我有什么动作, 一定有耳报神飞快报去东宫, 顷刻不得自由。”
宗越忍不住微笑:“太子再快,不也让你溜了?我看太子临去,颇有怏怏之色。”
阿蒙睇他:“怎么?你想让我见他?”
宗越转头凝视她:“我的意见,对你来说重要么?”
阿蒙一吸气, 头微微后扬,眼角微眯:来了,又来了。
认识不到数日,她已然发现, 宗越有一种很神奇的本事,明明很平淡的一句话, 却总能被他说得缱绻情浓, 空气里充斥着无尽的言外之意, 余音袅袅。
稳住。她暗暗给自己鼓劲。若论调情,大小姐纵横京城许多年, 从没在这上头输过人。
便是古板守礼的大理寺卿, 在她面前,亦只有面红耳赤,绕道而走的份。
眼波轻漾, 迎着他幽深目光, 一挑眉, 似笑非笑:“你对自己, 便这么没有信心?”
宗越目光慢慢扫过她弯月般长眉,宝石般闪耀的双眸, 高挑笔挺的鼻梁,渐渐落到她水红色薄而微抿的嘴唇。
片刻之后,阿蒙终于抵受不住他火热目光,倏然转过脸,低声喝道:“大胆。”
宗越低笑,笑声从胸腔里发出,空气震动,醇厚好听,“阿蒙,你不能自相矛盾。你究竟是觉得我大胆放肆,还是觉得我没有自信?”
阿蒙回眸,黑亮眼眸中有小小火苗凝聚,“你敢拿我取笑?”
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被男子逼到如此狼狈的境地,竟至于失态发火。
宗越却偏过头,不再与她对视,反沉吟道:“太子今日这番处置,十分妥当。”
阿蒙忿忿:“怎么说?”
“千年以来,女子活得辛苦。怨意如沸,却始终闷在锅里。上庠风月这一出,已是揭开盖子一角。若硬要压回去,必招致反弹。今日众女前赴后继,不惜生不顾命,围攻京兆府,便是明证。时势如此,堵之塞之,已不可为。”
阿蒙也冷静下来,接过他的话头:“却也不能放任自流。若是让女报遍地开花,他回宫之后,必遭训斥。女报之上,若都是此类大逆不道的言辞,无异于挖了夫子的坟,绝了周公的根。两府的老臣,太学的祭酒,天下的儒士,只怕都要以他为敌。”
宗越点点头:“堵不能堵,放不能放。不若便从恒娘处入手,开一条缝,特许一家营之,既顺应民心,又可密切操控。诚为高明老成之举。”
阿蒙抬眼看他,目中笑意闪烁:“他是储君,在其位,不得不谋其政。你一介闲人,为何如此知他?再说你只是学生,哪来这样的胸襟眼界?”
宗越眨眨眼,故作惊骇:“此言大有杀气!帐下可伏有三百刀斧手?只待你摔杯为号,便倾巢而出?”
阿蒙大笑,原本准备的试探之言居然一概使不上,反倒被他踏前一步,两手虚虚合围。虽未肌肤相触,却已能感受他怀里热气,头顶呼吸。
笑声一僵,闷声道:“你……”
被他轻轻截断:“安若,别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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