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汉桥下便是南来北往的大码头,闲汉甚多。有懂行的人指指点点:“这是打闽粤一带来的南花,都是鲜嫩花儿,山山水水地运来京城,不晓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价格自是要上天。”
旁边人便接话:“本也不是卖给咱们这等人家的,自有天上富贵府的贵人们去照顾生意。”
天汉桥虽宽,被他们两三俩车并排挤着,再无过车的空间。步行之人也不得不贴着两侧桥挡,小心经过。
恒娘等了一会儿,见那打头的车推进几寸,又溜回一尺,后面的车不敢靠得太近,速度顿时更加慢下来。不由得焦急起来,从马车中跳下,便待自己步行过去。
这一跳下车,正好撞见急慌慌一路飞跑而来的大红迎亲队伍。
打头之人正是莫家管事,见了她的面,大喜,满头汗水似在发光闪亮:“恒娘,你在这里,快快上了花檐子。”
一个婆子上前来,替她把头发粗粗绾上,又左手华胜右手凤钗一插,大红锦帕盖上;
另有一个老大侍婢,手里抱着嫁裳,不由分说便替她裹上,反正此时也顾不得细处,只大样儿看着是个新嫁娘便行。
恒娘由得她们当街装饰,把心一横,只当听不到周遭传来的笑声议论声。
顷刻之间,装饰已定,上了候在一边的花檐子。四人一抬,风风火火地上了天汉桥。
那头花行的车辆尚在艰难上坡,这里迎亲的队伍已经开声呼道:“莫家迎亲,吉时将至,望各位行个方便,让出条道来,容我等先行。”
花行掌柜们正被那不时下溜,车身内不时发出噼啪轻响的车辆吓出一身冷汗,哪有余暇理会旁人?
只一人不耐烦地出声:“管你出殡还是迎亲,都一边等着,没见这头正忙着呢。你要赶时辰,往水里跳啊,那里走着快。”
莫家人顿时恼了,纷纷喧嚷:“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这说的是人话吗?”
莫家管事原本是好声说话的,也被对方气了个倒仰,手指对方,声音发抖:“你们做花行的,我家也不是没照顾过你们生意,这是我家少爷迎亲的大事,你们便让一让,有什么打紧?”
恒娘坐在花檐子上,正伸手细细扶正额前华胜,就听得双方起了争执,忙不迭抬头,从锦帕下觑看:莫家一溜仆从身着红衣,都从檐子后面赶了上来,个个揎袖攘臂,群情激愤。
前头也有些短衣汉子得闲,挡在他们面前,不让他们碰到运花车辆。
恒娘叫了那管事的过来,周遭喧嚷,不得不提高声量跟他商量:“莫管事,能不能绕条道,从别的桥上过去?”
莫管事遭了人家恶语,兀自气恨,回道:“若要绕道,最近的也是寺桥,要多近一个时辰的脚程,这怎么赶得及?”
恒娘看了看前面剑拔弩张的局面,皱眉道:“反正这会儿赶过去,也已经误了吉时,不如绕道?若是大婚之日,闹出些血光之灾,更是不好。”
莫管事心下一突。恒娘不知道,他下午出发之时,家中少爷已经发病,老爷亲口吩咐,务必要赶紧接了新娘子去冲冲,看能不能有一线生机。这可是比什么吉时更要命的事,断然晚不得。
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恒娘不用担心,我去与他们好好商量,定叫他们让出路来。”
恒娘见他去了,与对方唾沫飞溅地理论,只好坐在檐子上干等。
就在此时,一个清脆柔和的声音从檐子后方传来:“这是怎么回事?把路堵住了,我们这车如何过桥?”
恒娘听到后面传来的咕噜噜车轮声,又几匹马嘶的声音,从檐子上回头,微微撩开锦帕,便见到一辆颇为眼熟的华盖四轮马车停在后面。
正是太学中见到的那辆五彩璎珞车。
作者有话要说:
真实的汴梁天汉桥(州桥)是一座平桥,文中情节需要,设计为拱桥。读者幸勿为怪。
第7章 如此婚礼
说话的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鹅蛋脸儿,眼如杏核,身着上下同色的淡黄衣裙,外罩暗绿色素绢半臂,正小心拎起裙角,缓缓走过来。马车停在身后,锦帷低垂,不知车中尚有何人。
适才口出恶言的花行掌柜瞧见她,连忙扯扯几个人衣袖,交头接耳。
随后便有人去到一辆车前,掀开厚厚布帘,登车而上,不过片刻功夫,复又下车,手上捧了一环白色花串,一路小跑着过去。经过莫家檐子时,风中散逸一股馥郁清香。
恒娘的花檐子上本满饰鲜花,大者秋山茶,小者桂花,挤挤挨挨,错落有致,端的是繁盛似锦。奈何一路疾跑颠簸,此时稍显残败,香味也被这白色花串盖过。
那男子急急到了黄衫少女身前,躬身行礼。少女也不拿大,放下裙角,回了半礼。
男子笑道:“原来是大小姐的车驾到了,小的这就命人移车,不敢耽误大小姐行程。这是刚到的粤地素馨花,特特做了个串儿,供大小姐路上赏玩清尘。”
围观者中有人识货,倒吸凉气,咂嘴议论:“上百文一支的南花就这般撸下来做个香串,暴殄天物啊!”
那少女泰然自若地接了,笑道:“你们倒有先见之明,知道我们这车中今日的掌味瓶供正是素馨,一点儿也不相冲。”伸手一指莫家众人,又问道:“这是谁家迎亲么?”
莫管事虽不知她是哪家的贵眷,但见了花行掌柜这么巴结,忙也赶上来行礼:“我们是前头莫员外家的,今日我家少爷成亲。正要赶了吉时,送新娘子回家成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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