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断电,柴火也湿了,火种宝贵得就像被神灵攥在手里, 人类是没有资格拥有的。
还不满五十的妇女,头发却已经全白,臃肿肥胖的身躯紧紧抱着怀里六岁的小姑娘,对这鬼天气焦头烂额, “小书不怕, 过一会就暖和了。”
“可是你身上也是冷的。”
秦贵娣从床上爬起来,毫无章法地蹦跳几下, 肥肉随着翻动, 小姑娘看得乐呵直笑。
“死丫头!笑什么!”秦贵娣笑骂,通过运动让自己身体的温度高了些,又回到床上把虚弱的小姑娘抱住, “现在总可以了吧。”
小姑娘点了点头。
秦贵娣总算安心,粗大的嗓门放轻了,“赶紧睡,明天还要去上学, 睡不好上课就没法认真听。”
小姑娘皱紧眉头,“我不喜欢上学, 那些人老是笑我,说我身上臭烘烘的, 全是猪圈的味道。”
秦贵娣一听就又冒火了, 往小姑娘屁·股一拍, “不上学?不上学你以后就只能养猪!去打工,去给人干苦力,像我这样,被人像龟孙子那样乱骂,你必须读书,还要读大学!哼,不是老娘那几头猪,你现在早死了。”
小姑娘也生气了,“你到底听不懂听得懂人话呀!我说那些人老欺负我!”
秦贵娣火苗蹭蹭就上窜,“死丫头还敢跟我顶嘴?老娘活腻歪了,养你这条白眼狼!”
两人骂骂咧咧一通,不知什么时候吵架吵累了,终于有了睡意。
模模糊糊间,秦贵娣想了个自以为十分天才的主意,“我听人说过,黄色看了会让人觉得暖和,等夏天到了,坝子上的向日葵开了,我们去拍一张照,挂在墙上,你冬天一冷,就看照片,然后就不冷了。”
小姑娘拖长尾音,“你得先有面墙——”
秦贵娣狠狠扯了下小姑娘的辫子,“嫌家里穷了不是?有本事你滚啊。”
秦书虽然很不看好秦贵娣这个主意,但对照相这件事满怀期待,她长这么大,还没有一张自己的照片。
好不容易熬到了夏天,向日葵开了,照相的事情却好像没了着落。
秦贵娣瞒着秦书,在镇子上住了半个月,没日没夜地工作,在加工厂工作的时候,操作不当,左手卷进了绞肉机里,被人抬回来的时候,左边膀子不见了,袖子空荡荡一片。
秦书很多天没去上学,就在床头守着秦贵娣,
秦贵娣气得右手操起棍子打秦书,秦书也哭着破口大骂,两人横竖就是不会好好说话。
临近暑假的某一天,秦书在床边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床上没人了。
她找到秦贵娣的时候,她正站在向日葵花丛边,右边的手抬起来,无力地招她过去。
“照相馆的老吴马上就过来。”
秦书不解,“你不是说今年不照相了吗。”
秦贵娣说,“不照相不行啊,冬天冷了怎么办,老娘可没有钱给你做棉被。”
秦书闷闷地噘嘴,“我问过老师了,你这套根本不管用!别照了,花这冤枉钱干嘛!”
秦贵娣又要生气,“老娘好不容易有点钱,你别给我扫兴!”
秦书简直怒火中烧,“那是你自己的钱吗!”分明是工伤的赔款,不用来治病,光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秦贵娣捏紫了秦书的胳膊,“老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只管照做就行了!”
后来的十几年里,斑驳的墙面上一直挂着幅画,一老一小较劲地站在花田边,横眉怒目,跟镇宅一样。
秦书后来考到了镇上的高中,为了节省路费,半个月才回来一次。
秦贵娣死后三天,秦书回来了,看到的是秦贵娣的牌位。
她张望着大厅里一众前来吊唁的乡里乡亲,黑洞洞的眼睛冰天雪地,没有哭泣亦或是别的情绪,好像是个什么邪灵鬼魅,站在中间阴森森地环视四周。
乡长过来把香烛递给她,“给你秦阿婆上柱香吧,她这一生也实在不容易。”
南姝看了眼乡长手上的香烛,挑起眉梢,慢慢抬起昳丽的美目,玩味讽刺地移向乡长那张褶子脸,像一只要拿人心肝的狐妖。
乡长皱起眉,莫名其妙,又有些毛骨悚然。
美貌的少女低下头,鼻息下一声冷笑,随后挺直了脊背,望着对面阴森凄冷的大山,施施然走出了门房。
身后传来义愤填膺的咒骂。
“养女就是养不熟!”
“她养母死了,她可高兴坏了吧!”
“秦阿婆只是嘴上不饶人,但能给的都给她了,乡里有几个孩子能上中学的?”
“不是因为给她攒学费和生活费,秦阿婆能得病吗?能断了一只手吗?呸!”
“我就说七杀女养不得吧。”
“我听说秦阿婆是在溶洞里捡到这女娃子的,冰天雪地都没把她冻死,会不会是狐仙崽子?你看她长得那副样子,越看越像狐狸精,把人勾得五迷三道的。秦阿婆该不会是之前就被她控制了吧?不然这死得也太蹊跷了。”
山间的冷风切割着皮肤,秦书走到阴沉的苍穹底下,远处大山里鬼哭狼嚎,好像有什么东西好奇地探头看她。
“赶走女妖怪!”
有孩子朝她扔石头。
少女迟缓如提线傀儡,幽幽转过身来,阴恻地望着身前的男孩,眼底好似冒着绿火,把那男孩吓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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