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州的山脉挺拔宽阔,有一种古朴的清隽。山上的树即使在深冬, 也是浓稠的绿。
从去年更远处的莱阳县上报的竹树开花后,更多的竹结出了竹实, 然后大片大片枯死, 又给这片绿增加了几分并不协调的荒凉。
新的竹或许也要等第二年春天才会重新生出来。
车马走得不紧不慢,这一队卫队都是从禁军中选出的, 身上穿着象征大雍的金边银铠,形容警惕精干,他们的手从没有离开腰间的刀柄,不知是不是经历了之前的意外, 现在人人都面色凝重。
温宣鱼和小令得了许可,可以短暂坐在最后面拉着行礼的马车边上。
这样一支醒目队伍, 走在路上,偶然可见的乡民立刻避开了去, 间或在林中可以看见一闪而过的野物。
温宣鱼伸手摸着车上的车轸, 上面光洁新鲜,没有丝毫遇见过匪徒搏击的样子。她再看那随行的嫁妆,看起来箱子很大,但是只有几匹马却轻松能拉着前行, 里面的东西看起来并不重,大概都是一些布料之类看起来占位置实际价值一般的样子货。
片刻,去要水顺便兼打听的小令回来, 将水给温宣鱼喝了一口,小令道:“以前我听到说有一种缘分,叫孽缘, 本来我还不信,现在信了。”她压低声音,“你可知道,咱们一起的这位公主是什么公主?”
温宣鱼见她模样,不由问:“……安宁公主?”
小令卖关子的表情卡了一下,她重重出了一口气:“阿鱼你怎么知道?可不就是——安宁公主。温三小姐,曾经的安宁郡主—— ”她压低声音,“这些人都不爱说话,费了我好些力气才问到。你说她脸都那样了,怎么还能去和亲?这得是烧了什么高香的运气?”在小令的认知里,和亲便是换个地方继续高高在上做王妃,吃得好穿得好,有奴婢可使唤,自然是好运气。
温宣鱼看了一眼小令,两人现在脸上都还是灰扑扑的模样,看不大清原来的样子,就算被温宣珠看到,她也认不出这两个草芥般的少年是谁,心中稍松。
她转头看向最前面安静的马车,车辆粼粼。心中隐隐有些疑惑。
但是依温宣珠的那一损俱损的性子,就算病了,怎么可能这么安静?
还是……被迫这么安静?
到了用膳的时候,随嫁的宫娥提前准备好餐食送进去,再端出来的也不过是略动了几样。这意味着马车里面的确是有人的。
可是送进去的膳食没有一样药物。
——那么以为着很可能里面的人现在是被迫沉默着。这倒是温宣珠的性子。
已是早春的天,仍然冷的很,天际垂云重重。
眼看已到了麟州地界,温宣鱼不想节外生枝,便准备提前和林郎将分道。
林郎将依旧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大概在为这位并不配合的和亲公主而烦恼。听闻温宣鱼要走,并不留她,只好意让人准备了几样吃食一并给到她,再次客气感谢她将自己同袍的东西和口信带回。
“多谢两位小兄弟。”他身上有一种质朴的低阶军官的善意。
温宣鱼便同小令先行上路,结果走了不到半炷香时间,天公不做美,忽然下起了雨来,这雨本是濛濛细雨,两人本还撑着赶路,结果雨越下越大,两人跑了一会,狼狈不堪,倒终于找到一棵略大一些的树下的废屋屋檐等起来,片刻过去,却仍不见雨变小的样子,地上积起了小小的水流,风混合着雨,冷的人心里发慌。
小令用袖子给温宣鱼挡在头上,心头抱怨这天气,这时只看之前停在原地用膳的的车队竟也冒雨前来了,温宣鱼忙拉着小令向后面退了退,像那些普通的乡民一样低下头。
却没想到压阵走在后面的林郎将本来已经过,却忽然转过头,他先看了一眼小令,认出了她,有些不确定叫了一声:“令兄弟?”
小令笑了一下:“林将军。”
林郎将目光转过去看小令身旁那个身量小了许多的少年,因为这一场雨,他身上的灰尘和凌乱的头发都打湿了,还没来得及带上的幞头上面滴着水,再顺着少年苍白的手指落到地上。他垂着头,但林享仍看到了她白皙的下巴,于是他叫了一声:“小哲兄弟?”
温宣鱼不得不微微抬起头:“林将军。”
她的头发全部湿了,水正顺着她的眉毛滚下来,惹得睫毛微微一颤,就像枝头上的花在轻颤。
林郎将微怔了一下,下一刻,他垂下了眼眸,等他再抬起头,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这一场雨也不知什么停,一起在这里休息吧。”
贵人们自然是贵人们的去处,沉默的内侍生了火堆,温宣鱼和小令分到了一小块位置,过了一会,厨娘又给大家送来了避寒的姜茶。
——在外面,谁也不能生病,也病不起。
姜茶的味道很好,小令喝了两碗,温宣鱼也喝了小半碗,厨娘过来收碗催促她尽快喝完,然后取了碗自去了。火堆很暖,身上的湿冷渐渐消散,这暖意渐渐让人昏昏欲睡……
等温宣鱼醒过来,先看见了云纹凤凰的车顶,她的头很昏,身体也很软。好像躺在棉花里,耳朵里和脑海里的声音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
就好像是在梦魇时候一半的身体突然醒来,但还有另一半却是迷糊的。
她用尽全力,却只是微微动了动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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