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惊讶了一瞬,这个时辰,她以为洛寒珏已经离开了,没想到人还没有走。接着又问了一句:她用过早食了?
没有,将军回绝了,说是等王爷一起用膳。浅椿看到面前神情带上几分惊讶和尴尬的主子,憋住眼中笑意慢慢回道。
温言不再说话了,手下加快了穿衣的动作,浅椿心里自然懂温言的意思,两人默契配合着,等侍女看着温言的背影消失在去后院的小道上,她转身去了后厨。
那掌勺的男人看到浅椿来了,像是看到救星一样,凑上去着急询问:浅椿姑娘,我这儿早饭又被退回来了,这都来回热了好几遍了,味道都不好了。那位客人还想吃早饭吗?
浅椿脸上挂着微笑,她面容温婉,让人总能生出几分好感,这下厨子听见她语气和煦淡然,情绪也缓和了不少。
没事,刚刚那份你们处理掉吧,殿下已经醒了,待会重新再做两份就好了。
啊?两份?这殿下也要用餐的意思?厨子不免多问一嘴,不怪他好奇多嘴,毕竟殿下从来不在错过早食的时间吃饭,更何况这个时辰不早不晚的,也算尴尬。
侍女长的微笑不变,殿下等会要和客人一起用膳。
厨子点点头就做事去了,他没想多,只在心里感慨一句殿下终于又有一天肯吃早食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欣慰下,男人已经准备好拿出他的绝活,立志包客人和殿下都满意。
这边温言步履匆匆地踏进梅阁,她越过重重凋谢的梅树,虽这处阁居取名梅,但往年心血来潮之下也载种了不少桃树。
现在也正是桃花开得最好的时候,灼灼其华,满院的花骨朵儿随风摇曳,她一路走来,点点粉红花瓣儿漫天飞扬。以新替旧,生机盎然的桃花也抵过了冬日落幕的腊梅的萧瑟。
没走多深入,温言就听到了有凛冽的利器划破风的声音,她脚步一停,旁侧的枝条垂放,桃树底下,温言的眼波光华映衬着粉红,初春的毛领烘得她脸上血色足了些。
本身张扬昳丽的眉眼比之漫天的粉霞都要灼人眼球。就连系统一时都分不清是去看绝色还是去看这满院的绝景。
不过一会儿,温言就抬步往那处寻去。
桃花林深处,有一影影绰绰的人影,随风舞剑,时隐时现,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古籍曾言:人面桃花相映红。
温言放轻脚步声,空中那把飘逸的剑光,流光闪烁,似弯刀朗月,但这凶器倒映在一对琉璃眸中,却澄澈得不相上下。
突兀的看者没出声叨扰这场绝景,少女只是自顾寻了一棵开得茂盛的桃下静静倚着,看了一会儿,喟叹欣赏自发地从唇边淌出。
真是漂亮极了。
是没有收敛声量的赞叹。
洛寒珏的剑舞,没有一招一式的刻板痕迹,持剑者只是随心而动一般,与这飞舞的花瓣一起流动,创出了一场美妙的邂逅罢了。
眼前的一切和她常常浏览的美人美景图无异,可温言下意识放轻了自己的呼吸,生怕惊扰到画中人丝毫,恍然间她发觉自己就像是那个误入了桃花源的俗人。可她仍旧目不转睛,虽是剑舞,但舞剑之人并非腰肢温柔的舞伎,而是飒爽英姿的武者。
这样才更好。温言只是固执地觉得,洛寒珏这般的资态,才是最好的。
灼灼桃华之下,武者衣袂翩翩,剑舞缥缈,如痴如醉。
洛寒珏武功高强,内力也颇为深厚,怎么不可能知道有人进来了,她分得清脚步声。不用特意看,也知道是温言来了。旁人只知道她的枪术冠绝天下,但少有人知道洛寒珏最趁手的武器还是被称作百兵之君的剑。
洛寒珏想着,旁人的确不知,自己也只有少年时期偶尔会这样,舞剑排遣一下。
常年以来自己都有早起练武的习惯,本想练习一下拳法,恰逢有人给自己送来了剑,也顺势而为,这样想完,洛寒珏脚步轻移,交错有序,最后利落的一刺,吐出胸口浊气,手腕翻转之间,利落收剑回鞘。
动作干净利落,整套下来完整度很高,系统给打一百分!
看着眼前的美人收剑了,温言才出声,似是赞叹般拉长语调:将军的剑舞极好,能有幸看到,看来今天本王很幸运。
看到面前人仍旧干干爽爽的,气息吐纳和自己无异,温言更觉洛寒珏的武力精妙高深,但她心里留下的更多是感慨和欣赏,没有其余的想法。
洛寒珏谦逊敛眉:是臣献丑了,区区三招两式能得王爷的赏识,是荣幸。
温言还没等开口反对时候,院外传来浅椿的声音。
殿下,将军,奴婢把早食端来了,可否现在用膳?
浅椿的到来,温言才把话咽下去,她也想起来了,洛寒珏是等她到现在还没吃早饭,有了这茬,温言难得有些不自在,移开对视的视线,小王爷高声让浅椿进来,从这里走到餐厅挺远的,索性让仆人把院落收拾一下,就在院中的圆桌上解决。
待仆人们布置好走出院外,留下温洛二人。
温言落座下来,看着还在原地的女人,催促:你还站在那边做什么,过来吃饭。
脚步声从身后响起,来人没有走向温言的对面,最后停驻在了温言的身侧。
很近。
温言收回看着糕点的眼神,偏侧了散发,她看向女人。
只见乌发雪肤的美人缓缓抬手向她伸过来。
柳青在暗处憋住呼吸暗自发力,如有异变,随时出手。
温言挑眉:将军有事?
洛寒珏不答。
温言眼神沉静地看着那白皙的指尖离她越发近,和那日酒肆一样。
她自然是不怕洛寒珏对自己做什么,不说若她真在王府有不测,暗卫第一时间会把消息传到宫里,同时王府也会被包围的水泄不通。
就算被贼人挟持,暗卫间也有一条死令,被劫持者,无论是谁,不许留手。温言早就交代下去过,之后的一切都听从温子薄安排。
所以温言无所顾忌,一切事在人为,即便哪天末路,想必她也会欣然赴死。
她从不畏死。
坐在座位上的人和站的人都不说话,温言倒是脖子有些酸了,阳光刺刺地掩住了洛寒珏脸上的神色,她很久没有处于低位抬头看人,这种感觉倒给了她种久违的新奇。
少女眨了眨眼,她想起坐在糖画摊子后面的洛寒珏,当时也是这样看她的?
然后轻轻的,那只手落下了。
你干什么啊?
温言被人用手压在发间,她不满地顶了顶脖,刚问一句,入眼就是一片雪白。
洛寒珏这身衣袍宽大,不是她平日里束手的风格,女人一抬手袖口就慢慢滑下,一片阴影遮蔽了温言的视线,让人看不清动作。温言的长睫细密,恰好划过一片肌肤,洛寒珏腕处的肌肤白到几乎透明,也露出了青色的脉络。
细细绕绕的,温言的目光往袖里更深去探,可惜什么也不清。
咫尺之间温言也闻到了自己屋内常用熏香的味道,从洛寒珏的手腕间悠悠飘来的,应该是昨天晚上沾上的。
有了这个认知之后,被压在座椅上的少女嘴角就往上翘,低笑几声。
可她确实控制不住。
很快,洛寒珏就收回了落在发梢上的手。
应该是刚刚风大,飘落在殿下头上的。洛寒珏轻声说道。
臣无意冒犯,若是惹殿下不喜,臣告罪。
温言看着洛寒珏指缝间夹着一瓣粉红,原来是为了摘下她头上的桃花。
行了,这大早上的还说那么多话,舞了那么久剑,都没见你累,本王原先也不累。现在听你这两句话,本王都快吃不动这一桌了。
温言口气假装不耐,本王这一桌好吃,你再不动筷,都快凉成午后餐了,赶紧吃。
洛寒珏缓声应是。
两人共坐一桌开始就餐。
温言不怎么挑食,但也不会像寻常的王公大臣一样,早食就上各种鸡鸭鱼肉的,她的口味更偏好民间的风味小吃,厨子也是特意找了几位自己名下酒楼的名厨招进府里,不过温言不喜欢重复的菜色端上桌,所以后厨也是每天包子糕点馄饨轮着变花样,迁就主子的口味。
平常都是自己一人用餐,但之前和洛寒珏也是一张桌子上吃过馄饨的人,温言自然会分心看看那人吃的如何。
温言一抬头就看见洛寒珏只喝着自己面前的一碗鸡丝粥,那粥根本不及武者的两三口,但放在她面前的小碟都没动多少,温言自然不满,拿起公筷就给她夹了几个糕点放在小碟中,推了过去。
你就吃个粥有什么滋味。尝尝,王府的手艺可是我花重金挖过来的。别给我浪费了,这么多的好玩意别只看眼前那点。
温言夹着夹着,突然发觉到自称不对,她抿了抿唇角,又是语气嚣张:你别告诉我是因为和我一桌的原因,洛将军胆子变小了,胃口也不对劲了吧。
洛寒珏看着面前越垒越高的小盘,小孩还在忙活,神色认真地力争让她每样菜都尝尝,她有些哭笑不得。她不好口舌之欲,以往都是干粮就水,填饱肚子拿得起武器就够了,很久没有吃到精细的白面做的食物了。
但洛寒珏什么也没说,眼含笑意地看着面前的人,温和地说了句。
好
只要是你给我的,即便是毒药,我也
甘之如饴。
今天不算个好日子,论入宫的时辰来说。
温言看向外边微微愣神,外处花圃一片被雨水打湿的海棠,七零八落的,小雨绵密极了,雾色的天空,烟煴四起,这雨已经下了小半天了。
这样算起来,温言进屋还算凑巧,她前脚刚踏进屋,后脚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茶又凉了,温言还没开口,王德福已经迅速给换上了一杯热茶。
温言垂眸看着竖起来的茶梗,好像有人说过,如果看到有竖起来的茶叶,或许有好事发生。
温言不信鬼神,只信人心险恶,在皇宫这种地方,太阳照不到的角落,总有腌臜的事频出,特别是梁文帝在世时候,不是没有出现过后宫妃子把药放在茶水,或者放药在熏香里用来谋害孕妇和皇嗣。
直到系统的出现打破了她过去坚信的,别看当时温言那样淡定自如,醒来之后她让后厨多做了一些桂花糕。
用来压惊。
屋内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宫女太监低眉顺眼地站在各处,静得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淅沥的雨声。
温言现在在等人,方才已经去过储秀宫看望过太后了,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和太后告别后,她没有像往常就此离宫,温言让王德福告知皇帝自己等他。
但她难料想到温子薄如此慢,不过温言在皇帝的寝宫闲来无事,也就边等候边观雨,对她而言,还算别有趣味。
又过了半刻钟,温言还不觉得着急,因为观雨对于她来说是件有意思的事情。
她是不喜枯燥乏味的,但往日一到下雨温言就会一坐整天,旁人不懂这雨有什么好琢磨的,不仅如此,温言还中意雨声,享受每一滴雨水打落在万物上发出的声响,在她耳中总有种不同的韵律感,有时候温言会躺在书房的软榻上,静静听着淅淅沥沥的雨,伴着耳边的细雨声会不自觉地入睡。
不过她也发现身边的人都不怎么喜欢雨,温永宁和温子薄看到雨总会心烦得皱眉,反观每次自己对雨露出感兴趣的神情,也不大理解,但都随着个人的兴趣去了。
有些悠闲地回忆着当时的情形,温言喝了一口香味馥郁的苦茶,看着外面那几株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海棠。
唔,又掉下一片了,继续下去,这花就要变成秃子了吧。温言盯着所剩无几的花瓣,想象了一根光秃秃的光杆司令直直矗立的样子。
王德福听着这位主子的笑声,心中想看来安王殿下今日心情不错。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门口传来杂乱走动的脚步声。
吱呀,寝宫的大门打开了,温子薄走入内屋拍拍身上沾染的点点雨滴,王德福上前把皇帝的外褂脱下,递上干净的衣裳和毛巾,快速擦身换掉湿气的衣服。
一切准备好之后,温子薄在温言面前坐下,王公公端上一杯热茶,顺从地退出去。
温言看着温子薄慢慢地喝了一口热茶,放下茶杯,才开口:皇兄近日如何?
一如往常,没什么特别的。温子薄神色淡淡,语气冷然,舒朗的眉目间似是有雾云笼扰,和外面的天色一般暗淡。
温言看到刚才温子薄身上的衣裳被雨水打湿了,进屋就换了衣裳,鞋底还沾上了点点泥泞和脏污,这么大的雨天,没有坐轿子,看样子是下地步行过一段路程,斟酌了才开口:刚刚我去过储秀宫看过太后了,说巧不巧,母后告诉我,皇兄没走多久,我就到了。
哦。
温子薄话刚出口,自觉语气太冷,抿着嘴角,软下语气:嗯,有点事本来想等到你,就先去处理了。
温言看到温子薄没继续说下去的想法,转了一个话题,聊一些其余的事情,说着说着,看到温子薄的脸色不如刚才紧绷,浑身戾气也不像刚才那样浓厚,应该是放松下来了。
接下去切入正题吧。
温言斟酌了一下言辞,皇兄有听说京中最近的一些传闻?
听到这句话,温子薄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温言:怎么了,如果是说诗会和前几天庞家和陆家的子嗣被世子关入大牢的事情?那多少有些耳闻。看到温言点头,皇帝又说道:我还听说这事,当时你和温永宁都在场?
是的,那天陪温永宁出门,赶巧那天还遇到了洛将军,温永宁身边的小厮阻止了那几个恶徒的歹事,口出狂言之后,被温永宁送进暗牢去了。温言三两句把那天发生冲突的事情概括出来,不过和洛寒珏的经过她含糊了过去,也不是不能说,只是温言觉得没有什么必要。
但温言还是提及了洛寒珏,她看着眼前人的神情,静静端测着。
你遇到洛寒珏了?
果然啊
温言没有错过温子薄提到洛寒珏时,瞬间熟稔的语气和复杂的脸色,一向威严的帝王突然垮起了脸,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在温子薄身上,这种大幅度的情绪波动可以说是天崩地裂一样少见。
温言的猜测确实不假,洛寒珏和温子薄之间的关系应该不简单,总归是不止步于寻常的君臣关系。
温言早早推测过,她这些日子看过不少暗网的资料,三年前,或者再往前,那时她和温子薄处境艰难,为夺嫡谋划,她不记得洛寒珏有出现过,那个时候洛寒珏差不多上战场了。
所以,三年之前,这两个人就是认识的吗?
想到这个可能,也不知道哪来的不爽,温言顶了顶后齿的尖锐,眉头还没蹙紧就被恢复了。她的情绪调节能力一向很好,安王不动声色地压下脑里跑出来的各种猜测,又似是不经意地提起。
是的,说来也巧那群人里还有洛将军的表妹,洛将军后来就顺手送回去了。
温子薄本来眉间就紧皱,听到还有女眷在内,这个表妹不会是洛文山的女儿吧。
洛家除了洛寒珏那个分支只剩她一人,剩下的洛家同辈的女子只有洛云娇一人了。
温言微微颔首,也是那日诗会上一时风头无限的女子。
温子薄冷哼一声:无才又无德,也不知道洛文山怎么教得。就这样,还有脸递奏折上来,推荐他的女儿参与选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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