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沈青阮之前付好的房费,叮嘱的吃食。念着他的口味,特意多加了椒料。
顿顿不重样,他也顿顿都吃得香甜。但此时看着眼前的吃食,他却忍不住一阵反胃。
钟祈之的话就像午夜的梆子,一声声,一遍遍,循环的,敲在他心头。坚持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实在吃不下,便离开了桌案。
坐到窗边,夜风正好,温度适宜。
他又打开书册,是几日前托店小二从书店买来的,《永安赋》。
多少年了,人长高了,书页翻旧了,但每每心神不定之时,还是这篇赋最能给他安慰。
“静心和乐,是为永安。”他又读到了这一句。
少时的他坐在将军府的大院里,看着满墙头红果凝霜,映着日头,就觉得心里满满的。
如今长大了,独自守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小小旅店之中,倚着窗,就着昏黄的烛火,再看这句,再背这句,再一遍遍地誊写这句,心里却始终觉得空落落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抱着书册,倚着轩窗,在习习夜风中迷糊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灼人的日头在他脸上从卯初游移到巳正,从他紧蹙的眉头,过渡到微抿的双唇,他才忽然惊醒过来。
方才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挥舞着紫霄剑,与一条遍身黑甲的大蛇飞腾搏斗。
那蛇好生巨大,立起来犹如一根通天巨柱,高扬起三角形的头颅,一下子就冲进了九天云霄。而他也似乎有通天之能,上下翻飞,速度竟然丝毫不落其后。
最后,他好像将大蛇打败了。但他心里却一点也不高兴。
他记得自己站在一座高高的山岗之上,望着坠落在地面,用身躯隆起座座群峰的巨蛇。
眼泪就像控制不住一般,淋淋漓漓,流了他满身满面,最终汇集在他的脚下,在巨蛇蜿蜒的身躯旁,汇聚成一条浩瀚的长河。
这是沈青阮离开莲舟的第八日。
神志昏沉地站起身来,他看了看窗外的车水马龙,忽然觉得头有些痛,便伸出手去,想将窗页放下来。但是一个眼错不见,他竟然没握住叉杆,眼睁睁地看着它掉了下去。
窗子下方站着个年轻女子,静静地立在那里,好像在等人。
见状,他连忙喊了一声:“留神!”
可在他惊呼出口的前一刻,那女子就像头顶长眼一般,已经迅疾侧身,接着伸脚一勾,将叉杆稳稳捞在了手中。
她抬起头来,娟秀的面容在日光下越发明媚。
“小心些!下次砸着别人,可就没这么走运了!”娇媚鲜妍的面容,吐出的却是冰碴一般冷漠的字眼。
「呼」的一声,叉杆被她向上一抛,不偏不倚,正落在凌萧身前。凌萧一伸手,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住了。
他握着手中的叉杆轻轻敛了敛眉目,心中一动,再往下看时,却见满街车水马龙,再不见那个一身青衣的纤细身影。
第316章
难得心静,难觅永安
街道兀自车水马龙,叫卖声兀自此起彼伏,可凌萧心中却隐隐不安了起来。心下一动,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上楼去,推开了钟祈之的房门。
轩窗半开着,床帐随风轻摆。他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猛地掀开,就见钟祈之一脸无辜,嘟着个嘴,正睡得香甜。
他瞬时松了口气。
钟祈之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慢吞吞地睁开了眼。
“嗯?”蓦地看见眼前有个人,他先是哼了一声,接着便如同被刺扎了一般,「嗷嗷」叫了起来。
被他聒噪得心烦,凌萧弹指点中他的哑穴。
“噤声,是我。”
钟祈之的双目终于清明起来,看了他一会儿,原本的懵懂又变成了愤懑,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凌萧又弹了一下手指,他的哑穴应声而解。
“是你又怎么样?我现下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你。现在,你给我立刻、马上出去!”一通咆哮脱口而出。
凌萧冷漠地白了他一眼。
“有高手在镇上出没,万事留神。”他道,眸光一转,忽然在窗台上看见一盆杜鹃花。
他紧了紧眉心,回想了一下,貌似昨晚与他夜谈的时候这里并没有花。难道是他走后放上去的?
想着,他转头看向钟祈之。就见钟祈之也看见了那盆花,脸色猛地一白,眼中竟然是一番十分复杂的神色。像是畏惧,却又带着一丝丝兴奋与期待。
凌萧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回到房间后,一整日他都在窗边看书。
直到傍晚时分,他觉得有些疲惫,才叫小二打了热水上来,在内室沐浴。小二心细,还给他搭配了熏香和皂角。他拿起来闻了闻,是清雅的荷香。
采莲居临水而建。外间的窗子沿街,喧嚣热闹;内室就靠着烟波浩渺的虞水,静谧安和。
日头西斜,他透过打起的轩窗望着渐渐坠落的金乌,忽然想起元京烟雨楼中,他与檀荇和九皇子一处吃酒赏灯的情景。
如今景相似,人却大不同了。
想起在瀛洲时曾从吕信州口中听说,九皇子已经大婚了。
纪麟也遇到了贺瑜。
想来过不了多久,他们便会一个接一个成亲生子,为夫为父,浸淫官场,过上与少年时全然不同的日子。
到那时,自己会怎样呢?是会望着满院凝霜的红果,静心和乐;还是倚着寒窗的凄风冷雨,难觅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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