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信州……”听他为自己说项,庆王却未加理会,而是紧紧盯着掌管自己生杀大权的地方二品官儿,幽幽道,“此番筹谋半载,却仍是杀你不成,是我无能。我自知性命不久,也知无论我说什么,父皇都不会再听信于我。
这点你也明白,所以你笃定从容,知我无奈你何。可是,黄泉之下,幽幽九冥,你就当真不怕那些枉死之人来入你的梦,找你寻仇吗……”
他的声音阴寒晦涩,带着将死之人的宿命感,忽地一下,将四周的空气染上了一层影影绰绰的青灰色。
话音刚落,只听簌簌声大作,紫云阁外晴好的天气蓦然风起。
窗外蓝楹摇曳,细碎的花瓣被狂风卷过,如蓝雪一般洒入阁内,掠过庆王幽深的眉眼,纷纷扬扬的,落在吕信州的眉心发间。
众人一时间都有些失神。
一片苍凉妖异的绮丽中,庆王忽然仰起头,如猛兽般大喝道:“舅舅和锦澜究竟是怎么死的?吕信州,你拿我段氏一门当什么?拿本王当什么?你以为世人都是傻子吗?还是以为你当真是什么狗屁仙人,能算尽人心,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你……”
忽然,他停住了。
那片突如其来的蓝楹花雨也停住了。
芳菲朦胧中,只见庆王口中涌出大量的鲜血,将身前落花尽数染红。
而他的眼睛还牢牢钉在吕信州的身上,嘴唇上下翕动,似乎仍有未尽之言。
但一切都晚了,都过去了。
一名近卫走过去,在他颈间探了探,回身对吕信州道:“死了……”
吕信州轻轻叹了一声,淡淡道:“收拾了,抬走吧。”
“是!”近卫领命。
于是,厅堂楼阁间又忙碌了起来。
吕信州回身对凌萧和纪麟道:“今日事出突然,让二位受惊了。”
说完,他又着重对凌萧道:“方才世子仗义维护,信州在此多谢了。”
凌萧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他,随口道了句:“不敢……”
低下头,他的双目又锁在地上那片红蓝交杂的狼藉之上。心头一动,是他平生罕有体会过的,诡异苍凉的惊悸之感。
庆王的尸身被人拖起来,放到担架上,用白布盖好。他看着众人一番动作,左臂上的伤口猛地跳了一下,刺地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吕信州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在他左臂上轻轻一扫,道:“世子似乎受了伤,还是快让人清理包扎一下。此处将会由府衙和驻军接管,便不用世子再费心了。”
凌萧这才收回心神,抬起左臂随意扫了一眼,道,“无事,都是小伤,多谢大人关心。”
如此,此间事毕。
吕信州携众人下到二楼,就见积尸遍地,阿贺和杜府众人都在观海亭中,兀自惊魂未定。
纪麟当先走过去,先问候了伯父,接着便走到阿贺身边,低声道:“怎么样,可有受伤?”
阿贺摇了摇头,一双眼睛却木木的,没有半分神采。
“怎么了?”纪麟急道。
阿贺转过头,看着纪麟的眼睛,轻声道:“我杀人了。我方才杀人了。不止一个。”
“啊?”纪麟一愣,就见两行眼泪顺着阿贺清瘦的脸颊滚落了下来。
“诶,别哭啊!”他一急,慌忙握住阿贺的肩,道,“不就是杀了几个刺客,哭什么?没有人怪你的!”
“不,不是……”阿贺却兀自止不住泪,抽抽噎噎道,“阿爹说过,不得杀生,会减寿的……他就是因为杀的畜牲太多,所以那么早就死了,只留下我一个……”
这下纪麟更加瞠目结舌。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胡乱地拍着他的后背,口中胡扯道,“没事没事,没那么邪乎的,方才大家都是不得已才动武伤人。难道别人把刀都架在了你脖子上,你还要念叨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那也不用再担心折不折寿的事,脖子一抹立时就死了,哪里还来的以后呢?”
“你……”阿贺闻言一愣,想了想,抬手蹭了蹭眼泪,斥道,“一肚子歪理!”
已过戌正,一行人都是满身颓废,疲惫不堪。
吕信州道:“今日海市被贼匪搅了,都是本官的不是。连累了各位,本官心中也甚是过意不去。不过好在刺客已被尽数斩杀,这几日城中也会加强安防。
等事情始末都查问清楚了,我自会给诸位一个交代。今日不早,本官命侍卫护送各位回府。”
他这么说,在座诸人哪还敢有异议?何况今日事发突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如此,众人都默默告辞,亲人受伤被害的也只能暗自压下抽泣,再在心中把贼匪恨恨地骂上个十几二十回。
凌萧三人也随杜府一干人等在官兵的护送下回了府。一路上,他始终回想着庆王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却是越想心中疑惑越甚。
眼看着到了杜府,杜横塘带着大难不死的家眷回房看伤歇息,凌萧也让大夫简单包扎了伤口。
见府中灯光渐熄,四野静了下来,他找到纪麟和阿贺,道:“跟我来!”
第168章
解尸验伤
“诶,做什么?”纪麟一惊,然而还没等问出答案,就被凌萧拽着从后门出了府。
“这是去哪儿啊,凌大哥?”阿贺问道。
“瀛洲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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