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沈柯氏这一点倒确实没耍滑头,眼下城内城外的状况也由不得她胡来,清黛这一路确也只是被带进了沈侯府中。
再睁开眼时,也不过是被人扔在了沈家祠堂冷冰冰、硬邦邦的地板上,撞得她骨头疼。
软筋散的药力愈发显现,清黛挣扎了半天才从地上勉强爬了起来。
一抬头,却见一身铁锈红褙子的沈柯氏正背对着她,跪在莲花蒲垫上给沈家的列祖列宗烧纸上香。
中原的家祠多建于北面背阴之地,常年凉飕飕的,再摆上几排肃穆的牌位,经长香的青烟一熏,气氛格外阴森。
清黛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回头四下张望了下,总觉得这屋子里并不止她们两个人。
沈柯氏这时也冷不丁回头睨了她一眼,篾然道:“服了软筋散还能动弹,我还是小看你了。”
清黛懒得与她啰嗦,开门见山地质问道:“废话少说,我姐姐呢?”
然而沈柯氏却显然不想聊这个话题,只是扭开头,望向沈家那堆牌位里最新的一块出了会儿神,方才又反过来开口问她:“你可知何为兰因絮果?”
“少时读之只觉惋惜,总以为是偶有发生,待后来嫁了人,我才知道这只是一种人生常态罢了。想当年,我也是是这华都城数一数二的美人,与狩哥儿他爹于天龙寺惊鸿一瞥,便定了终生。那时候的日子可真好啊,狩哥儿他爹少年英武,意气风发,我们是京中人人称赞的金童玉女,锦绣良缘。我自己也那样认为。
“后来,先帝钦定我们夫妇驻守西北,我本可以在京城陪着狩哥儿,但我怕他一个人在西北没人照料,终于还是生生撇下狩哥儿一个,与他一起去了西北。想我一介京城闺秀,前半辈子养尊处优,连口带末的茶都没喝过,却要跟着他去到那鸟不拉屎的荒凉之地,他心中又愧又动容,一遍遍地指天发誓,此生绝不负我。
“可仅仅只是一次出征剿匪,他就把肖氏那个贱人领了回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手已经伸出去将沈光耀崭新的牌位取了下来,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
她的神情是那般缠绵眷恋,让人恍惚间还以为,她抚摸的并不是一块冷冰冰的木头,而是她早已消逝的青春年少。
“起初还骗我说只是一个从匪寨里救出来的可怜孤女,放在我们府上讨口饭吃。我那时真傻,居然还真就傻乎乎地相信了。谁曾想两年都不到,那个贱人就把沈狂那个小贱种揣到了肚子里,竟还恬不知耻地怀身大肚也要跪在我门前,逼我让她进门。
“那段日子,我真不知自己是怎么过来的,肖氏没日没夜地哭,狩哥儿他爹没日没夜地跟我吵,骂我嘲我,甚至还想动手打我…与我之前的少年郎简直判若两人,那些信誓旦旦的山盟海誓,一夜之间全成了笑话。
“我被逼无奈,只能强忍着恶心,将肖氏抬进了门,看着他们红烛高燃,再后来更是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所以…你就把沈狂将军也送回了京城?”清黛忍不住插了句嘴。
沈柯氏闻言轻笑了一声,“对,不错,我确实把他送走了。为此,肖氏又在哭,又在闹,狩哥儿他爹啊,更是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心肠硬,说我不讲理,还说…我变了?呵…呵呵…我变了么?我想那时候的我并没有,那我们之间到底又是谁变了呢?我想不通就去问他,结果他也答不上来,甚至还恼羞成怒,砸了我的屋子,从此以后三年都没再来看我一眼。”
清黛耐着性子听她说到这里,又实在无法认同她的一举一动:“既如此,你又为何还要呆在西北,虽不好和离,但至少可以回到京城,与沈狩将军,你的儿子在一块,总好过在那儿受苦。”
沈柯氏惊奇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倒真是个有趣的,算了算,你居然是头一个没劝我大度,要我别把妾室当回事的。不过也罢了,你以为我没回来么?我当然回来了,甚至有好几年我都守在我的狩哥儿身边,再未搭理过他们这对狗男女。我本已心灰意冷,还盼着他们最好死在西北,一辈子都回来烦我…可哪成想,真到了他有危难的时候,我居然还是放不下。
“那时西北沙匪猖獗,将边疆搅得鸡犬不宁,狩哥儿他爹带兵深入大漠剿匪,却误入沙匪的陷阱,被困于流沙之中,差点全军覆没。按军规法纪,朝廷本该治罪于沈家,是我跪在我姨母殿前三天三夜,终求得她为沈家说情,免了狩哥儿他爹的死罪,要他戴罪立功,彻底将沙匪清剿消灭。
“狩哥儿他爹为此对我感激涕零,从牢里放出来的时候抱着我又哭又喊,满口说着对不住我,还说我们分离的这些年自己是多么想念我…呵…这一回我又犯傻,又心软了,陪着他再赴西北,甚至还在这时有了沈猎。
“说来那时我们年岁都不小了,一开始我也根本没发觉自己有孕,身上再不爽快也只当是上年纪了,不适应西北的气候。可谁能想到,那些胆大包天的沙匪,居然会趁着狩哥儿他爹带着西北边军倾巢出动之时,潜入边城将我劫掳了去!
“他们将我当做人质,囚在大漠里月余,虽不至于鞭打折磨,但也不可能是什么好吃好喝的好日子…更有拿轻浮之徒,常常对我出言轻佻,甚至上手…幸好他们到底还是得拿我和大乾谈条件,终究不敢把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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