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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天下灯火(10)

    而那副没有任何包装的银框眼镜,是今天早上李兆焯塞给他的。
    他没有扔。
    当时他的手已经悬在了转角不算满的垃圾桶上方,手指捏着细细的眼镜框,只要一松手,下落的眼镜就会撞上垃圾桶底坚硬的东西,立刻四分五裂,成为肮脏且无用垃圾中的一份子。
    可不知为什么,他收回了手。
    将眼镜放入宽松的校裤口袋,面色清冷地走入教室。
    他的余光看见了李兆焯突然抬起又垂下的头。
    再次见面时,他对他没了那种莫名的热情。
    沉默,冷淡,仿佛点头之交。
    正好,合他心意。
    宋林居越过更近的银框眼镜,打开眼镜盒,把新配的眼镜戴上。
    和之前被踩碎的一样,都是简约的黑框,只不过现在这副较为美观小巧,没那么大而笨重了。
    要比银框眼睛重一些。
    宋林居快速闭合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新眼镜,朦胧的世界终于又变为一片清晰。
    灯具周围那一圈黑色小飞虫看得清楚,它们似乎对光带着极度的狂热,固执地想要融入温暖的光亮,扇着翅膀不停地往光源撞,直至遍体鳞伤,力竭而亡。
    在风扇慢悠悠的吱呀声中,他将银框眼镜收进灰格条纹眼镜盒中。
    朴素的眼镜盒与低调奢华的银框眼镜并不相配,可主人不在意,合上盒盖推进桌柜。
    宋林居从书包中抽出本厚厚的习题册,坐在桌边就做了起来,微凉手肘贴在书页上,感受到了从纸张上传来的热度。
    盛夏的昼夜似乎没有温差一说。
    白日里想要将人晒得皮开肉绽的烈阳好不容易被清亮的弯月赶到了地平线以下,原以为能获得一时清凉。
    但它似乎不是很甘心,便以地为锅灶,躲在地下散发着热量,继续灼烤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才洗完澡,现在身上就又渗了层薄汗。
    随着宋林居书写的动作,有水珠划过修长脖颈,没入衣领。
    不知是未干头发滴下的水珠,还是汗意凝聚而成。
    这种连风扇吹过来都是热风的鬼天气,风扇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了,要开空调才算得上畅快。
    可宋林居一般只有临近睡觉才会开,倒不是因为节俭,而是吹久了空调他受不住。
    窗外尖锐拉长的蝉叫,偶尔几声蛙鸣,漫长闷热的夏夜才刚刚拉开序幕。
    不是让你最近收敛点吗?是不是只要是我的话你就永远不听?步履匆匆回来的男人声音暴怒。
    家教
    李兆焯正窝在客厅沙发里打游戏呢,就被劈头盖脸甩了一巴掌。
    男人当过兵,下手很重,尤其是在怒气当头的时候。
    李兆焯没有防备,头一下被打偏,脸上立刻浮起一个鲜红的巴掌印,裂开的嘴角渗出点血。
    半张脸火辣辣地疼,李兆焯悍眉下压,顶了下腮,感觉有些麻木了。
    他收起手机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双目平视满脸怒容的李佲康。
    向来工整的大背头掉了几缕发丝下来,领带有些歪,熨帖昂贵的定做西装上也有不少折痕,可见他回程有多匆忙。
    看来老头子这次是真的气得不轻。
    清脆巨大的声响将管家都引出来了,看着这对父子间剑拔弩张的氛围,满眼的担忧。
    老爷正在气头上,少爷要是火上浇油
    李兆焯以一种能称得上冒犯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形容略有些狼狈的李佲康,单边嘴角微扬,是一副标准的蔑视表情,对啊,我凭什么听你的话?
    管家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果然,少爷每次都是这样。
    在老爷面前从不服软,口吐嘲讽都是正常操作了。
    可要是真把老爷激怒了,到时候受苦的不还是他,这孩子平常那么聪明,怎么一到他父亲的事就这么糊涂呢。
    你!
    对于儿子的挑衅,李佲康胸膛上下起伏了几下,蒲扇似的手扬起,作势又要打他,可手掌还没挥下去就被握住了。
    李兆焯眼中的嘲讽更甚,明显得都要溢出来了,还想打我?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你想揍就揍的小孩子吗?
    刚刚被他打到只不过是他没有防备罢了。
    少年的手像钳子一样,掐得他生疼,被他握住的手难以再动分毫。
    看着眼前这个差不多和他一样高的桀骜少年,李佲康这才突然意识到,儿子是真的长大了。
    孩子都这么大了,本不该对他动手的。
    可他不顾他的劝告,一声不吭就把人巨峰能源小公子给打了,打断人家腿就算了,还把人灌了药送进蓝色接客,神志不清在里面待了一天,今天中午才被尤家接回去。
    非要在这个节骨眼搞事,他们和巨峰能源还有个正在进行的大合作。
    从那时候到现在,他不知道叫人给他打了多少个电话,可他像是把他们都屏蔽了似的,一个电话也没接。
    耐心消磨殆尽,火气蹭地上来,也没了好好问问缘由的闲情逸致,于是就有了现在这幕。
    被握住手的李佲康压了压满腔的火气,等冷静了些,他甩开李兆焯的手,整了整领带,冰冷的神情还带着些余怒,你整他做什么?
    李兆焯似乎觉得他讲了个什么笑话,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吊儿郎当地,没做什么,就吃饱了,整着玩。
    说的像是吃饱了饭看看电视,玩玩手机那么简单。
    滚上楼去!李佲康一副看着他就碍眼的表情。
    儿子这副句句带刺,混不吝的模样,让李佲康看着就心烦,额角筋突突地跳,怕自己在他的故意挑衅中又忍不住动手,赶紧赶他走。
    李兆焯嗤了声,慢悠悠地转身上楼。
    李佲康摘下眼镜,坐在沙发上捏了捏酸胀的眉心。
    早在一旁等着的管家把手中茶端给他,看着他疲惫的模样,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说上两句。
    老爷
    赶回来这一路上都憋着火呢,刚刚还发了场脾气,确实是有些渴了,李佲康接过茶喝了两口,眼皮都没抬,如果是帮那臭小子说好话,就别出声了。
    他赶那小子上楼并不是因为火消了,而是那小子太知道怎么激怒他,他不想让事情变得失控。
    管家毕竟在李家做了快二十年了,不至于被李佲康的冷言冷语唬住。
    他只是笑笑,朴实的脸庞显出温和的意味,语调缓慢,好话倒不是,我不知道您和少爷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想和您说说最近少爷的去向而已。
    李佲康沉默着低头喝茶。
    管家知道这是让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这两父子互相看不惯,天生仇敌似的,可这又硬又倔的脾气又几乎是一个模子刻下来的,都是吃软不吃硬。
    你要是对他软话好说,他还能听进去些,可你要是对他来硬的,他比你更硬,像只竖起尖刺的刺猬,非把你扎得鲜血淋漓不可。
    他接着缓缓说道,上个星期五晚上,少爷一晚上没回家,星期六快中午的时候才回来,带着大大小小的擦伤,我有点担心,问少爷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可少爷不说,也不让我去叫家庭医生,在房里一直待到晚上快八点就又出去了。
    李佲康在听前面的时候没什么,那小子从小野惯了,不回家是经常的事。
    可越听到后面,眉就皱得更深。
    听着这个时间,臭小子该不会是被人算计之后,去寻仇了吧?
    其实平静下来之后想想,臭小子混不吝的模样大多是对他,在别的事上几乎不会无缘无故惹是生非。
    这次该不会是尤家小孩先动的手吧?李佲康眼中掠过暗光。
    如果是的话,尤家别说一分赔偿得不到,还该好好想想如何善了这件
    管家报告完少爷最近的行踪之后就站在一旁,隐形人似的,安静地等老爷理完思绪。
    见老爷像是完全平静下来,管家默默退开,正准备功成身退。
    老方李佲康突然叫住了他。
    管家停住后退的脚步,走上前去,诶,您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帮李兆焯找个家教吧。罕见地从老爷的声音中听出几分无奈。
    管家抬头,看见老爷手里捏了张皱巴巴的卷子。
    狂放的字迹,极低的分数,卷子上是少爷的名字。
    桌子上还随意扔着好几个类似的纸团。
    找数学家教吗?
    李佲康手上的就是数学卷子。
    隐约听秘书说过开学考这些卷子是要家长签名的,李佲康把废纸团模样的试卷一张张展开。
    无一例外,分数全都惨不忍睹。
    李佲康:
    管家:
    两人齐齐沉默了会儿,最后还是李佲康说,全请吧。
    管家的动作很快,没过几天就找到了合适的人选,最后敲定的是个在面试时条理清晰的学生。
    是的,一个,在读学生。
    这人和少爷在同一个学校,据说这个孩子自从上高中后全校第一就没换过人,可见他有多厉害,而且他听了会儿他讲课,细致清晰,非常不错。
    关键他非常全能,一个人就能包下所有科目,不用那么多家教在家里换来换去,还和少爷同龄,应该更好打交道,不至于让少爷的抵触情绪过于强烈。
    虽然在读学生也肯定有局限,时间上不是那么的自由,只有周末才有空。
    不过少爷周末都不一定能有心情补课,更别说天天满课的周一到周五了,所以这个局限在管家眼中也不算什么。
    和家教约好周六教学,管家周五晚上才和少爷讲这件事。
    他不是不尊重少爷,而是怕提前和少爷讲了,这整个周末怕是都见不着少爷的人影。
    管家进来时李兆焯正坐在床上架着两条大长腿捣鼓电脑。
    将键盘敲得啪啪作响的李兆焯分出心神斜了他一眼,明天上课今天才跟我讲,生怕我跑了?
    管家眼角的纹路和蔼地折起,少爷这是哪的话,您还不了解我嘛,刚刚一和家教约好时间,我就来和您讲了。
    就是因为太了解了。
    别看方管家相貌平平,笑容憨厚,可人精得像只老狐狸。
    不过他也没什么坏心就对了。
    可李兆焯还是不喜欢被人拿捏的感觉,他没说话了,房间中只剩下键盘啪嗒的声音。
    管家脸上露出了些愁苦,少爷咱合同都签了,能不能就试试?要是明天试得不满意咱再换一个?
    是换一个,而不是结束补课。
    李兆焯冷笑了声,转身关门,别打扰我干正事。
    见一点余地都没有,管家只好离开房间。
    合上门后,管家这下是真的有些愁了。
    少爷说不想请家教,可这又不是他能决定的。
    管家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只希望明天那个孩子能合少爷的眼缘,别一进房间就被赶出来。
    李家大宅坐落在山上,离市区有些远,管家一大早就叫司机去接家教过来。
    差不多坐车坐了快一个钟头,宋林居才跟着李家司机到了李家。
    一眼看过去,李家很大,在茂密枝丫的簇拥下,像座世外大庄园。
    大门离住宅之间还有段距离,司机将他载到楼下才停车。
    一下车那个和蔼的中年人就迎了上来,是当时面试他的那位。
    你好。宋林居先礼貌地打了招呼。
    管家眼角的纹路更明显了,你好,小宋,我这样叫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
    管家向里做了个伸手的动作,先进去说话吧。
    屋内的设计摆设都很雅致,现代化的同时又带着些古香古色的韵味。
    管家领着宋林居上楼,他的皮鞋在阶梯上击打出规律的响声,少爷正在房中等你呢。
    好。
    管家一把宋林居带到少爷房门口,就忙不迭地离开了。
    对不起了小宋。
    宋林居看着紧闭的门先是扣了三声。
    等待一会儿,没人应。
    接着又扣了三声,这次等的时间稍稍长了些,还是没人应。
    犹豫了会儿,宋林居的手搭上了门把手,试探性地旋转,门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兆焯:只要我的字写得够狂,就没人知道我分数低。
    你就这么讨厌我?
    突如其来的冷气让宋林居寒毛竖立,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房中很暗,没开灯,厚重的窗帘也死死掩着,只有微微作响运转着的空调亮着盏绿灯,萤火虫似的。
    隐约能看见书桌上堆了很多东西,床上没人,被子团成一团,被踢到床脚,有部分都垂到了地上。
    走进房间的宋林居差点就被绊倒,往下一看,是随地乱扔的衣服。
    房中一片狼藉,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就是没有管家口中正在等他的少爷。
    宋林居走到窗前,哗一声掀开窗帘。
    九点钟日头已经很高了,一见障碍被拉开,太阳光就迫不及待地涌进房内,细小的灰尘沐浴在阳光下飘浮着。
    谁?
    浴室门被打开,李兆焯见自己房中突然多了个陌生人,语气不善。
    那人听见他的声音,转过身来,李兆焯顶着略刺眼的阳光看过去,眼睛微眯。
    看清是谁后李兆焯讶异地挑了挑眉,宋林居?你怎么在这?
    此时宋林居也是一愣。
    方管家口中的少爷就是他?
    这人似乎刚洗完澡,手上攥了匹毛巾胡乱擦着寸头,全身湿漉漉的,在开了空调的房间里只穿了条灰色大裤衩,露出线条利落分明的上半身。
    似乎是从温暖浴室中突然到这种环境感觉有些冷,他身上的肌肉不自觉地紧绷着。
    宋林居视线只在他身上短短停留一瞬,蜻蜓点水般,便挪开了眼睛。
    冷淡的语气和平常无益,方管家叫我来的。
    方管家啊
    李兆焯突然想到昨天晚上管家说的家教,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玩味道,你就是方管家给我请的家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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