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先采访的是入行二十多年的老前辈,可以算燕广最早一批的学生了。如今他在一套的新闻栏目工作,是每晚七点的固定面孔。
骆窈心里还有点忐忑,反倒是前辈先出声缓和了气氛,控场能力一流,三言两语就令他们放松下来。
前辈离开后,许一白夸张地深呼吸几下:这可是我的榜样!
骆窈轻笑。
得,一个个的见了偶像都一样。
你先回味回味,我去趟洗手间。
涂涵珺听了忙道:窈窈我也去!
许一白直摇头:你们女生真奇怪,上厕所也要结伴。
两人默契地用傲娇的眼神对他的调侃表明了态度。
按照电视剧里的套路,工作场所的洗手间内多少会遇着点事。
离着几步远的距离,骆窈她们就听见洗手间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两人对视一眼,准备转身去楼下。
但兴许里面的人也听到了动静,很快便停止了哭泣,接着骆窈就看见一个和她们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从里头出来,眼睛鼻头都还红着,快速地瞥一眼她俩,然后匆匆走过。
等人影消失不见,骆窈才跟涂涵珺咬耳朵:欸,裴老师组里的。
你怎么知道?
她稿子拿反了,上头写着栏目名呢。
涂涵珺睁大眼睛,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不可置信地说:该不会是被裴老师骂哭的吧?
骆窈拍拍她的肩膀。
涂涵珺显得有点失落:难道天底下就没有不骂人的师父?
是不是骂哭的不知道,反正等到他们去采访裴峻的时候,对方仍然是那副温和儒雅的模样。
原来你说的任务是这个。裴峻笑着冲骆窈开口,随后目光又落在涂涵珺身上,涵珺你怎么也来了?你和骆窈不是一个系的吧?
涂涵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跟着过来见见世面。
裴峻顿时露出我懂了的表情,促狭道:想见咱们台哪位前辈啊?
涂涵珺脸颊微红,骆窈帮她解围:不管见着哪位前辈她这趟都赚了。那个,裴老师我们开始吧,不多耽误您的时间。
裴峻看了她一眼,温声道:好。
于是骆窈立马说:许一白,准备好了么?
许一白:好了好了,裴老师您坐那儿就行了。
中午他们还在食堂蹭了一顿饭,采访一直进行到下午三点左右,几人收拾好东西准备打道回府,走到门口的时候许一白指着不远处说:欸,那不是咱班梁雅乐么?
骆窈抬头望去,公交站旁果然站着她那位已经好几个星期没回宿舍的舍友。不过人家在那儿也不是为了等公交的,身边停着一辆黑色桑塔纳呢。
这车去年初才出现在国内市场,得二十多万,谁家要是买了一辆,那比万元户还来得稀罕,都得是富豪级别。
只见梁雅乐打开车门,余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还得意地冲他们仰起下巴,车门砰的一声合上。
许一白只觉得心疼:这车可贵了。
涂涵珺皱着眉点头:要我关门这么用力,我爸铁定跟我急。
骆窈觉得好笑,在车站前冲他们说:我还有点事儿,先不回学校了,你们先走吧。
许一白说:明天去广播电台你可别忘了啊!
骆窈先坐上公交,挥手:记着呢!
这年头的人过生日没什么讲究。搁以前饭都吃不饱呢,能吃碗干饭,有顿细粮都是天大的福气,如果再加个鸡蛋,那就跟过年没什么两样了。
也就是骆窈这么个不朴素又没脸皮的,早提前一个月就朝家里人讨要生日礼物。
哎呀,买花做什么,净能浪费钱!骆淑慧对女儿的大手大脚很有意见。
骆窈向老太太要了一个花瓶,把买来的栀子花放到里面:就是生日才买!
现在不是季节,虽然盖了大棚,但有闲钱买花的人本就不多,栀子花又卖不上价,她还是提前跟花店老板磨了许久,老板才答应在进货的时候顺带给她留一点。
骆淑慧手上沾着面粉呢,摇摇头,又钻进厨房忙活去了。
燕城人的习俗是本命年和整岁才吃长寿面,骆窈上学年纪小,下月过了年虚岁二十二,蛋糕上插二十一根蜡烛。
以骆窈的想法来看,生日吃蛋糕这个习惯很可能是西餐厅和西饼屋的营销手段。
就比如门桥新开的那家西饼屋,橱窗里的奶油蛋糕和水果蛋糕做得极其漂亮,小孩子一看就走不动路,偏偏店员还在推销:生日的时候吹蜡烛许的愿望一定能实现哦!
这下小孩儿还能有抵抗力?西饼屋的名头一下就打出去了。
十多年前这东西在燕城还不算太贵,大多一两块,最好的三块左右。现在一个六寸的生日蛋糕卖到了十块钱,得普通工人小半月的工资。
骆淑慧也不舍得,她觉得蛋糕看上去没什么技术难度,不就是面粉和鸡蛋么,自己也能做。
骆窈并不馋这口,但看她那兴致勃勃的模样终究没说其实大家伙新鲜的只是一个名头,还有上面那层奶油。
否则为什么不选择吃鸡蛋糕呢?
骆淑慧提前几天准备,失败了两次,这下有些后悔了,浪费好些面粉和鸡蛋,还不如上店里买呢。
但老爷子告诉她做人不能半途而废。
于是她又失败了一次,家里连吃三天的蛋饼。
骆窈告诉她做蛋糕得打发蛋清,她就拿着筷子鼓捣了好半会儿,然后歇一歇,继续弄,最后还是下班的薛宏明看不下去,撸起袖子说我来帮忙吧。
在骆淑慧的认知里,大男人哪能进厨房呢!她忙说不用不用,被骆窈一句话堵住。
爸的力气大,弄起来快些,不然咱家天黑了还吃不上饭呢。
夫妻俩在厨房里忙活,骆窈就到饭桌上和其他人一起包饺子,嫂子徐春妮见了她说:三妹今天咋不穿那件大衣呢!
徐春妮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这个小姑子还漂亮的姑娘,尤其是那身段!连她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骆窈弯眼笑道:我可不舍得,留着过年再穿!
小家伙薛峥包起饺子来也有模有样,听到这话想起什么,下桌就往房间跑。
老太太皱眉:薛峥,你没洗手。
薛峥一个急刹车,跑到厨房让爸爸抱着洗了个手,然后又哒哒哒地跑回去。
这孩子。
没一会儿,薛峥举着一张纸和一个花环就出来了,边跑边喊:三姐!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跑到饭桌前,还在喘气:和甜甜一起做的!
班上这回调座位,薛峥如愿以偿地和甜甜小姑娘成为了同桌,两个小朋友感情眼见着越来越好,经常到对方家里做客。
替我谢谢甜甜,也谢谢你!骆窈捏捏他的脸蛋,留下一个面粉印,她笑了笑,拿抹布擦干净手,才去看他送的礼物。
一张画,和一个亲手扎的花环。
这时候少有鲜花,花环是他们手工课上教的纸花,按小朋友的审美,颜色越多越好看。
画自然画的是她,大波浪被画成了泡面头,好在眼睛很有神,还特别细致地勾勒出了睫毛,一看就是甜甜的风格。
旁边小花小草点缀,还画了一个大箱子,里面或许是想塞满各种各样的糖果,但黄色那堆真的特别像金元宝,尤其他们还在上面写了几个大字生日快乐,恭喜发财。
恭喜两字不会写,用拼音代替。
嗯,小孩子最常说的吉祥话,没毛病。
她喜欢这么朴实无华的祝福。
骆窈蹲下身,让薛峥帮她把花环戴上,薛尉盯着那圈纸花欲言又止,还是被媳妇儿捅了一胳膊肘才咳嗽一声,闭紧嘴巴不说话。
人多动作就快,一桌饺子很快就包好了,厨房里薛宏明终于将蛋白打发成功,反正也沾手了,索性就跟着在厨房里打下手。
屋里暖和得很,电视上正播着《西游记》,老爷子在客厅里泡了壶茶,见孙子们都在喝刚买的北冰洋,孤独地一口闷掉,惹得老太太侧目。
牛嚼牡丹。
老爷子从鼻子里哼出声,问薛翘:你去乡下要多久?
去年年末,国家提出了在公民中普及法律常识的决议,因此薛翘他们单位打算在年前开展一次普法活动,主要活动地点就在燕城和燕城周边,薛翘正好被分配到了周边的村镇。
就三四天吧,几个村镇走一走。
那你们住哪儿呢?招待所?
薛翘吃山楂被酸倒了牙,皱着眉说:应该吧,科长他们会安排的。
老太太交代道:爷爷那件军大衣你带上,村里比城里冷。
对对对。徐春妮附和,你要挨家挨户地走啊,还得带两双厚棉鞋。
骆窈正和薛峥抢最后一块桃酥,闻言插嘴道:暖水袋也备上吧!
默默看电视的薛尉想了想说:咱们厂月底还剩下一些棉花。
冬天棉花紧俏着呢,怎么可能还有剩?
听老爷子这么问,徐春妮接过话茬解释:还不是以前在二区那个邱家老三,他那个服装店要上冬装,早几个月就跟厂里下了订单,主任想着以前的事儿本来不乐意,他就说不要优惠,还加价。
结果呢,第一批货就没卖出去,那么点体量别的厂也不爱要,就给几个相熟的当了添头,剩下的让咱们自己人内部消化了。
老太太疑惑:邱家的服装店生意不是很好吗?
嗐,那是以前了。他媳妇儿跟他离婚以后生意大不如前,老娘哥哥个个不是省油的灯,能好就怪了。
老爷子听了长叹一声:所以说啊,家和万事兴。
骆淑慧这次的蛋糕做的很成功,蒸出来蓬松柔软,还在上头铺满了罐头里舀出来的黄桃。
蜡烛是从西饼屋买的,五颜六色的细长条,摆满二十一根。
薛峥比谁都兴奋,看起来很有经验似的嚷嚷:要关灯!要关灯才行!
薛尉正好在边上,灯绳一拉屋内登时暗下来,只剩蜡烛上的点点火光,映在大家的笑脸上。
三姐快闭眼!愿望在心里想!不能说出来!
骆窈三岁以后就不爱整这一出了,闻言轻笑一声,配合地闭上眼,默默许愿。
祝原来的骆窈生日快乐,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但希望她生活开心。
祝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哥哥嫂嫂姐姐弟弟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平安喜乐。
骆窈被自己这一长串称呼给逗笑了,差点没有绷住,听见薛峥说:三姐,可以许三个愿望哦!
她忽然敛去了笑容,牙齿碾了碾唇边的肉,呼出一口气。
祝骆女士能安享晚年,如今没机会能让你多分一份财产,得想办法拿到足够的养老金啊。
虽然你可能不用我操心吧。
骆窈睫毛颤了颤,正要睁开眼,又赶忙闭上。
啊啊算我贪心再许一个好了!
祝纪亭衍同志幸福健康,万事胜意。
许完愿,她抬眼吹蜡烛,太多了一下没吹透,薛峥急得爬到桌上帮忙。
好啦!三姐生日快乐!
窈窈生日快乐!
蛋糕留到饭后当甜点,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了顿晚饭,骆窈把蛋糕切了切,一个人也就一小块,不过味道很不错,大家都对骆淑慧的厨艺表示了肯定。
骆窈窝在沙发里边吃边看电视,徐春妮带着薛尉去厨房洗碗,骆淑慧则被赶了出来,坐在骆窈身边帮她整理了下头发:头发都吃进去了。
骆窈没注意,见状嘿嘿一笑,骆淑慧没好气地嗔她一眼,轻声说:窈窈,在学校有没有交好的男生啊?
开场白太过危险,骆窈及时制止:停!妈,大好的日子别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啊。
骆淑慧睁大眼:哪里不吉利了?妈就是想问问你啥时候处对象。
闻言,骆窈起身。
骆淑慧:你干嘛去?
骆窈捞过衣架上的外套,嬉皮笑脸地说:我给您找对象去。
你这孩子!骆淑慧好气又好笑,只能喊道,别把蛋糕弄衣服上了!
不管什么时候放假,纪亭衍都会抽时间回趟家,即使没人等着他,他也会照常打扫房间,然后待上一会儿。
纪科长年底不往外跑了,一部分原因是厂里效益不错可以休息休息,一部分原因是防着郑敏偷偷出门。
义务兵是没有探亲假的,郑敏挂念小儿子过年也没法和家人团聚,想自己跑到军区去看他,惹得纪科长青筋直跳。
那是大西北!你一个人过去干啥!
你也知道那是大西北!把儿子送到那么苦的地方,你亏不亏心!
老子十三岁就在那儿吃黄沙了!他十九了!有什么不能受的!
我不管,我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一个人在那儿受苦。纪德平,你要是不让我去,我就死给你看!
郑敏!你闹够了没有?你不止纪桦这一个孩子!
纪亭衍默默听着主卧里的哭闹喊骂,将自己屋子里的垃圾都清理出来,然后拿上饭盒,准备顺道去食堂打饭。
夜晚冷风呼啸,昏黄的路灯在积雪上晕开,像一大张烧饼。
不知道食堂这时候有没有,要是有碗汤更好,高传波老跟他说他家乡的羊肉泡馍,平时没感觉,肚子饿的时候就有点馋。
纪亭衍踩在积雪上,留下一串手指厚的脚印。
小道路过三号楼,他抬头望了望,那个房间没亮灯,可能还在和家人一起吃饭吧。
纪亭衍抿抿唇,继续往前走,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衍哥!
他蓦然抬头,戴着花环的小姑娘站在路灯下,光晕落满全身,衬得她的笑容如梦似幻,很不真实。
纪亭衍顿住脚步,不敢眨眼。
骆窈见他不动,小跑过来,捧着吃了一半的蛋糕,眉眼弯弯地问。
阿衍哥,吃蛋糕吗?
第27章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师傅, 您再给卧个鸡蛋呗,我就馋您做的荷包蛋了!
行!给你卧俩够不够?
那干脆来仨吧!
你这姑娘哦,来来来, 趁热吃啊。
麻烦您了。纪亭衍越过骆窈, 先端起盛满汤面的大海碗, 冲掌勺的大师傅道谢。
大师傅自然是认得纪亭衍的,多少也了解他家的情况, 轻轻叹了口气, 摆摆手,将用完的锅灶交给小徒弟, 自己躲到后头喝酒去了。
纪亭衍拿过他带来的铝饭盒, 对骆窈说:介意吗?我来之前洗过了。
骆窈双手撑着下巴,摇摇头:我在家里吃过饭了。
顿了顿,又添一句:分我点儿汤暖和一下就行。
于是纪亭衍拿勺子舀了些到饭盒里,刚出锅的汤面热气腾腾,手贴在饭盒边上立马就能感觉到温度。骆窈见他要把鸡蛋夹过来,忙道:这个我不要,都是给你的。
你生日。话说出口纪亭衍还有些抱歉,毕竟称作借花献佛都算抬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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